第九十五章 十点整,谁敢按下启动钮
而我,既是受审者,亦是执法的判官。
空气紧得能拧出水来。
我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王师父那张阴沉的脸上。
他带着怀疑,带着审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今天,这场电压稳定器的测试,关乎着我在这家工厂的地位,甚至更远。
深吸一口气,我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冷静地开口:“测试分三步进行,空载、模拟负载、冲击电流。王师父,麻烦您全程监督并签字确认。”
他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签了字。
这就是我想要的,一切都将白纸黑字记录下来,他将无处可逃。
测试开始,我指挥着苏婉卿,李卫东和赵卫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空载测试,启动,数据平滑如丝,电流稳定,灯光闪耀。
机器的运转,仿佛是在回应着我的掌控。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了几声低低的惊叹,这让我略微满意。
当测试进行到模拟负载时,一丝极细微的电流波动,瞬间被我捕捉到。
来了!
我心中冷笑。
立刻大声喊道:“暂停!”
几乎是同时,角落里一个戴着蓝色帽子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人群中。
我心中一沉,果然是有人在搞鬼!
“进行检修。”我镇定地发布指令。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布局。
趁着这二十分钟,我让人迅速更换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做了特殊标记的继电器——那个用石墨纸留下了指纹的。
这是事先就准备好的后手,以防不测。
二十分钟后,测试重新启动。
一切都比之前更加完美。
模拟负载顺利通过,冲击电流测试……在千钧一发之际,系统响应时间精确到了毫秒级别!
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鸦雀无声。
成功了!
王师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指着记录说道:“暂停时间过长,数据真实性……”
苏婉卿立刻把早已准备好的测试记录递了上去,清晰地罗列着每一个环节,每一次调整。
王师父的脸色,从愤怒,转为质疑,最后变成了……煞白。
他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周围的人群终于爆发出稀疏的掌声。
我面无表情,宣布了新的规章制度:“从今天起,所有关键设备,实行双人操作,双锁管理!” 这不是庆祝,而是一场战争的开始。
李卫东走了过来,递给我一只绝缘手套,上面沾着焦糊的痕迹。
“找到了。”他低声说道。
果然。
真正的工程师,会记住哪怕是一颗尘埃的位置。
我将手套放进工具箱里,黑暗吞噬了它。
这一局赢了,但,棋盘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
这场无声的审判,从第二天上午九点正式拉开帷幕。
试验间那扇厚重的铁门外,早已聚拢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像一群等待着观看斗兽的观众。
电气组那几位胡子拉碴的老师傅,抱着胳膊远远地站在后排,眼神里是根深蒂固的怀疑和一丝幸灾乐祸,仿佛已经预见了我当众出丑的场面。
厂部派来的技术督导员,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颇为斯文的中年人,正拿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频频与他身旁的王师傅耳语,笔尖在纸上划动,像是在提前草拟我的“罪状”。
我独自站在冰冷的控制台前,指尖的温度似乎都被金属吸收殆尽。
那枚黄铜启动钥匙被我紧紧捏在手心,汗水浸润着它冰凉的表面,但我却迟迟没有将其插入。
我在等,等所有该到场的人都到齐,等这压抑的气氛发酵到顶点。
苏晚晴就站在我的侧后方,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干练的蓝色工装,长发利落地扎成马尾。
她怀里捧着一本足有五公分厚的《设备操作日志》,神情专注,像一个随时准备记录历史的书记官。
而在我们看不到的视觉死角,高低压端口处,赵卫东和李卫东兄弟俩各自守着自己的阵地。
他们表面上是在做最后的设备待命检查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紧绷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九点四十分,我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
我清了清嗓子,用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的声音宣布:“各位领导,各位师傅,本次高精度晶闸管稳压试验,正式开始。为确保严谨性与安全性,试验将分三步进行:第一步,空载运行,检验系统基础稳定性;第二步,加载百分之七十的模拟负荷,测试持续供电能力;第三步,突加冲击电流,检验系统的动态响应速度与保护机制。每一步持续十分钟,全程录像备查。”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试验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说完,我特意将目光锁定在观察席首位的王师傅身上,微微欠身:“王师傅,您是厂里最资深的电气专家,也是本次试验的厂部代表。为了保证试验的公开透明,恳请您作为总监督员,对我们的每一步操作进行全程监督,并在最终的试验报告上签字确认。”
王师傅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得意与讥诮瞬间凝固。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把他直接推到台前,让他从一个等着看笑话的旁观者,变成必须为结果背书的负责人。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找个理由推脱,但在我平静而坚定的注视下,在几十双眼睛的聚焦下,他找不到任何拒绝的借口。
如果他拒绝,就等于公开承认自己心虚。
最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然后重重地坐回椅子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我心中冷笑。
我知道,他现在比任何人都希望我们失败,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报告上写下“试验失败,操作不当”的结论。
但他不知道,我为他准备的,是一份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否认的、由他自己亲手签认的“成功证明”。
十点整,我不再犹豫,将那枚带着我体温的钥匙稳稳插入锁孔,然后用一种近乎仪式感的缓慢动作,缓缓旋转。
嗡——一声轻微的电流声响起,控制台上的仪表盘指示灯逐一亮起,宛如黑夜中被唤醒的星辰。
电压表的指针没有丝毫迟滞或抖动,平稳而坚定地向上攀升,最终稳稳地停在了预设的数值上。
大屏幕上,实时生成的电压曲线平滑如上好的丝绸,没有任何毛刺。
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低低惊叹声。
那些电气组的老师傅,抱着的胳膊不自觉地放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怀疑被惊愕所取代。
第一步,空载运行,完美通过。
我没有丝毫松懈,立刻下达指令:“进入第二步,加载模拟负荷。”
随着赵卫东的操作,沉重的负载被接入系统。
就在此时,我的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电流表的指针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那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甚至连一直盯着仪表盘的督导员都没有察觉。
但对于将这套系统每一个反应都刻在脑子里的我来说,这无异于平静湖面上的一粒石子,激起了我心中的万丈波澜。
来了!
我没有一丝慌乱,几乎在指针抖动的瞬间便抬手高喊:“暂停!全体注意,暂停试验!”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刚刚还算轻松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
我指着控制台,皱着眉头,语气严肃:“二次回路的电流信号有瞬时波动,可能存在接触不良的隐患。为了绝对安全,必须立即排查。”
没有人敢质疑我的判断。
我立刻示意赵卫东上前,打开检修面板,装模作样地进行排查。
而我自己的身体虽然没动,眼神却如鹰隼般不动声色地扫过人群。
果然,刚才还站在角落里,那个戴着蓝色工装帽、身形微胖的男人,不见了。
我心中冷笑更甚。
选择在加载的瞬间动手脚,制造一个微小的故障信号,企图让系统在后续的冲击测试中崩溃,真是好算计。
他们以为这神不知鬼不觉的伎俩,能让我陷入手忙脚乱的境地,最终导致失败。
可惜,他们算错了一点。
我们花了整整二十分钟进行“检修”。
这二十分钟里,王师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大概以为我们真的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难题,已经开始构思他的失败报告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赵卫东在我的眼神示意下,根本不是在排查什么接触不良,而是在飞快地更换一组继电器——一组我们早已准备好的备用继电器。
而这一组继电器,正是昨晚我在那张石墨复写纸上,清晰地拓印下了关键指纹的那一组。
“检修完成!”我大声宣布。
重启系统,所有仪表读数比之前更加稳定,那如丝般顺滑的曲线再次出现。
王师傅的表情就像吞了一只苍蝇。
“第三步,冲击测试,开始!”我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直接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李卫东在高压端猛地合上冲击负载开关。
一瞬间,相当于整个车间设备同时启动的巨大电流狠狠地冲击着系统!
所有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就在负载跃升的刹那,系统中的保护继电器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在电光火石之间准确无误地跳闸,切断了过载部分,而主系统电压仅仅是轻微下沉后便瞬间恢复正常。
整个响应过程,不到十毫秒!
完美!毫秒级的响应速度,这在国内都是顶尖水平!
全场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这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测试结果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王师傅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我厉声质问:“等等!我不相信!刚才你们中断了二十分钟,谁知道你们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是不是偷偷改动了设计图纸?”
来了,最后的挣扎。
我平静地转过身,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答:“王师傅,我们所有的操作,都严格按照厂里的规程进行登记。您如果不信,可以查阅操作日志。”
话音未落,苏晚晴已经迈步上前,将那本厚厚的《设备操作日志》“啪”的一声放在了王师傅面前的桌子上。
她翻开刚才记录的那一页,上面清晰地写着:“10:15,发现二次回路信号异常波动,暂停试验。10:17,经排查,怀疑3号继电器存在偶发性故障风险,为确保后续冲击测试万无一失,决定更换备用件。更换人:赵卫东。监督人:李响(我自己的名字)。10:35,更换完毕,系统自检正常。”
在每一个关键步骤后面,都有我和赵卫东的双人签名。
王师傅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日志上,他的脸色从涨红,到铁青,最后变成一片煞白。
他想找茬,想说我们伪造记录,但他立刻意识到,如果他这么说,就等于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同时指控我们三个人在伪造一份有几十人见证的官方记录。
这个责任,他承担不起。
他翻了几页,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最终颓然地将日志合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测试结束,现场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我没有像个胜利者一样去庆祝,而是趁着所有领导都在场,当场宣布:“鉴于本次试验暴露出的安全隐患,我提议,从今天起,所有配电系统的关键变更,必须严格实行‘双人双锁’制度。所有关键节点,必须加装一次性的物理防篡改标识!”
我的话掷地有声,这一次,没有人反对。
因为事实已经替我说了所有的话。
人群渐渐散去,李卫东悄悄走到我身边,压低了声音:“响哥,刚才在高压室最里面的角落,捡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只皱巴巴的绝缘手套,而在手套的指尖里,塞着半截已经被烧得焦黑的电阻丝。
我接过来,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我冷笑一声:“想用这个制造线路短路的假象,嫁祸给设备本身。可惜他们忘了,一个真正的工程师,连一颗灰尘落在什么位置,都会记在心里。”
我没有声张,而是将这只手套和里面的电阻丝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我的工具箱最底层。
这一局,我赢了,赢得很漂亮。
但我知道,这不过是掀开了牌桌的一角。
夜幕降临,厂区的喧嚣渐渐褪去。
我独自站在试验间的窗前,看着外面被路灯拉长的树影,心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工具箱里那只冰冷的手套,像一块烙铁,提醒着我一切都还远远没有结束。
风平浪静的湖面下,往往隐藏着更汹涌的暗流。
我赢得了这场审判,却也彻底站在了某些人的对立面。
他们会就此罢手吗?
显然不会。
那么,接下来的暴风雨,又会从哪个方向袭来?
我安静地等待着,就像一个蛰伏在暗处的猎人,等待着下一个猎物露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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