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初入律院
入秋的临安雨丝缠绵,江南讲律院的丹墙黛瓦间,一道身影缓缓行至院门前。
她执着雨伞,伞骨薄,伞面却极稳,未有一滴水落在身上,门前青石阶上积着薄薄水光,映出她沉静如昔的面容。
——沈蕙笙。
“香灰包香案”结案已有月余,可案中掀起的风波,却并未就此止歇。
那日,她当堂扬灰,揭出三十七人之名,三百三十二柱金香,终将权与灰的交易公之于众。
自那日起,江南讲律院上下,便记住了她的名字。
数日前,她收到江南讲律院低调送来文函,邀请她“以旁听之名,试观案理三月”。
上面的墨迹犹新,措辞极慎,她知此非礼遇,而是一纸沉静的试炼。
她应试了。
她透过雨伞望向面前那扇朱漆院门,其上高悬匾额,黑底金字,书“江南讲律院”五字,字体遒劲沉稳,雨丝斜斜而落,金字间偶有水珠滑下,映着微光,沉肃庄严。
门前石阶浸润雨水,积出一片薄薄水光,将红墙黛瓦映得愈发深沉。
两旁石鼓微蚀,边角斑驳,昭示着此地已立匾多时,不是新立之门,也非轻易可入之地。
无人迎她,她也并不意外。
这江南讲律院,虽素来以清正著称,实则门规森严,讲案讲律之下,仍有人情世故暗流。
她不以为意,收伞入门,步上石阶,一路足音极轻,未惊雨声半分。
一阵夹杂着竹香的微风吹起她的乌发,不知怎的,她蓦然想起了那位一身青衫立于阶下、轻声唤她“沈姑娘”的公子。
他……简知衡,会在这里吗?
她眼睫微垂,指腹轻触伞柄,将那道念头拢于雨声深处,不使流露分毫。
沈蕙笙甫一入门,便有一名青衣弟子从廊下快步而来,拦在前方,面无表情地问:“来者何人?可有文函?”
她递出那封江南讲律院的函文,他看了两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他的目光在她眉眼间短暂停留了一瞬,终究还是收敛神色,将函文贴身藏好,道:“旁听生需由讲席官监带,左延青讲席官已于右厢候你。”
沈蕙笙微一点头,未语。
——讲席官左延青,不是他。
她垂睫掩去眼底一丝难辨的情绪,随即提步前行。
她行至廊下,雨声已被檐下青瓦层层阻隔,只余湿气氤氲,夹杂着陈竹与墨香的气息。
右厢门扉半掩,一名年约三十上下的男子坐在那里,身着深青讲服,姿容清癯,神色寡淡。
他见她到来,微一点头,开口道:“沈姑娘?我是左延青,奉命监带你旁听。”
沈蕙笙拢袖应下,步入门内。
厢内陈设素简,榻几书案皆收拾得整整齐齐,几案上摆着一叠案卷与几册律书,似早为她预备。
左延青又叮嘱了几条旁听规矩,说完语气平平地补了一句:“你的起居安排在西廊客寮第三室,有弟子会带你去,所用器具皆已备妥。”
语毕,便未再多言,只低头翻阅手边案卷,神色冷静无波,似不欲与她多作交谈。
沈蕙笙垂眸应下,声线温缓:“多谢讲席官。”
她走近几案,指尖略一摩挲律书边角,纸张略显新,边角却隐有折痕,显然常被翻阅。
她目光微凝,心知这是专为她一人所置,虽无言语关照,实则已是许多安排。
屋内雨声如织,隔着檐瓦,恍若远山叠雪。
这场雨不知下了多久,沈蕙笙也不知道自己在右厢坐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就像进了一所图书馆,且里面的藏书都是外界难得一见的正本律书、疑难讲案。
真是宝藏之地,让她一不留神就看痴迷了,直到弟子喊她,她才意识到此时已经日落西山,那左讲席早已不在屋内了。
她拢了拢衣袖,指腹却仍残留着纸页微凉的触感。
门外天已半黑,雨势渐歇,那名弟子已候在廊下,见她起身,轻声唤道:“沈姑娘,客寮已备妥,请随我来。”
沈蕙笙应了一声,取了案上笔墨律书,步出右厢。
青石铺地湿润泛光,雨水沿着檐角滴落,打在廊前积水中,泛起圈圈涟漪。
廊下无人,一路静谧,风从回廊掠过,带来几分洗雨后的清凉与草木的清香,吹得灯盏微晃,也吹散她额前几缕细发。
走了许久,弟子才停步于一处檐下:“此间便是。讲席官吩咐,客寮每日有人送食,所需笔墨也可吩咐门房登记。”
沈蕙笙颔首道谢,推门入内。
室内陈设素净,案几榻铺皆是新换,床帐窗棂亦一尘不染,屋角立着一只小炭炉,并未点燃。
她放下怀中律书,立在窗前许久,耳中只听得院中枝叶滴水,偶有风过,撩动窗棂纸页,发出极轻的响。
这是她入讲律院的第一夜。
真的像是一场梦,醒来还是很感动——她真的来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讲律院了!
虽然,她不排除有点走后门的嫌疑……
讲律院怎么会突然邀请她旁听?真是因为她在那“香灰包香案”之中的表现,还是因为……
简知衡?
她想起他曾对她说:“若愿习律,江南讲律院,当有你一席之地。”
她深知讲律院位高权重,门槛极高,旁听名额更是凤毛麟角。
虽都说是她揪出了一县罪恶,可说到底,她也只是外县一无名女子,若无人提名,她断无可能踏入这座传说中的律学高门。
只是,自那日男子与他道别后,两人便再未曾有过联系。
他既未留名帖,也未托信简,甚至连那句“后会有期”都未曾说出口。
倒是她那父亲日日在她耳边碎碎念,说他可是高居正二品的律学总裁家的公子,平日里连刑部都得递折请教讲律院的简大人。
如今她倒好,好不容易认识了高枝,结果没攀上。
几次下来,沈蕙笙终于忍无可忍,反讥父亲:“你不也认识简大人,你怎么没攀上那高枝?”
沈汝堂被气得头顶冒烟,撂下一句:“你这一世肯定是嫁不出去了”便拂袖而去。
沈蕙笙本不该气郁,在她眼里,嫁不出去便嫁不出去了,她也不是为嫁人而来。
她明明一早就下定决心,不会再将心思放在旁人身上,不会再做前世那个满怀期待、默默仰望的沈蕙笙。
可他偏偏做得太好,来得刚刚好,又走得太干净。
她不是非要什么回应,她在意的是……若真是简知衡帮了她,他又为何不来看她一眼?
留她独自一人,连一句谢,也不知该往何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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