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煎药
林知夏将砂锅里的二次煎煮的药汁缓缓倒进粗瓷碗中。
头煎时沉在碗底的深褐药渣被轻轻搅动，与二次煎药的清亮些的药汁融在一起，泛起细密的浅褐涟漪。
药气裹着苦涩的热气往上涌，熏得她鼻尖微痒，她却稳稳托着碗底。
粗瓷碗沿烫得指尖发颤，指腹特意避开最热的圈沿，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动了屋里的静。
里屋的帐子半掩着，苏慧娘半倚在床头，两颊泛着酒后般的酡红，连耳尖都透着灼人的热意。
原本清亮的眼眸蒙着一层水汽，听到脚步声时缓缓睁开，目光先是有些惺忪，落在女儿捧着的药碗上，才渐渐聚了焦。
“娘，药好了，您慢些。”
林知夏挨着床沿坐下，先把药碗搁在床头的矮凳上，转身从衣柜顶取下那只浆洗得发白的青布软枕。
她先凑到鼻尖闻了闻，确认没有连日阴雨闷出的潮味，才轻轻塞到母亲腰后。
随后又伸手按了按枕面的软硬度，一点点调整角度，直到苏慧娘轻轻 “嗯” 了一声，才敢把药碗递过去。
苏慧娘的指尖刚碰到碗沿，便因热度缩了缩，待握住碗身，鼻尖先撞上那股冲鼻的苦涩。
她眉峰轻轻拧起，像被风吹皱的春水，却没说半句抱怨，只深吸一口气，将碗沿凑到唇边。
唇瓣刚沾到药汁，便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小口啜饮时喉结缓慢滚动，苦涩漫开的瞬间，眼角悄悄泛红，却硬是没停。
每喝两口，就停下来喘口气，喉间的痒意让她忍不住抿紧。
林知夏早已端着温白开候在旁，细瓷小碗的温度刚好能含在嘴里。
她托着碗底递到母亲唇边，看着母亲漱过口，才接过碗，指尖不经意碰到母亲的唇角。
那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尖又揪了揪。
一碗药见了底，苏慧娘的额角已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
林知夏取来浸过温水的布巾，叠得方方正正，先擦了擦母亲的额角，再顺着脖颈轻轻拭过，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
替母亲掖被角时，她特意把被边往母亲肩头拢了拢，遮住露在外面的领口。
“发发汗就松快了，娘您好好睡，我守着您。”
苏慧娘望着女儿眼底的青影，虚弱地扯了扯嘴角，缓缓合上眼。
没一会儿，呼吸便变得均匀绵长，胸口随着气息轻轻起伏，原本蹙着的眉渐渐舒展开，像被春风拂平的褶皱。
偶尔从喉间溢出的细碎咳嗽也停了，只有绵长的呼吸声在屋里轻轻荡着，比前两日安稳了不知多少。
林知夏坐在床沿静了片刻，指尖轻轻碰了碰母亲汗湿的额发，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稍稍落地，连日紧绷的肩膀也松了些。
轻手轻脚收拾了药碗，林知夏戴上斗笠进了院子。
外面的雨慢慢变小，但在外面刷锅，还是得带上斗笠。
若是自己再淋雨感冒了，就划不来了。
井台边的石板路还湿着，踩上去有些滑，她蹲下身，先舀了半桶井水。
冰凉的井水刚触到指尖，便顺着指缝往上爬，冻得她指尖发麻，却还是攥紧了丝瓜瓤。
铁锅里的油污结成了暗黄的痂。
她顺着锅沿转圈擦，丝瓜瓤磨过锅底的 “沙沙” 声，混着屋檐滴水的 “嗒嗒” 声，在阴天里格外清亮。
擦净的铁锅露出银亮的铁色，清水冲过，水珠顺着锅沿滚落，在盆底聚成浅浅的水洼，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林知夏刚好把锅刷完，用清水冲了一遍。
院墙外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接着听到了李婶敞亮的嗓门。
“知夏丫头，忙活呢？”
林知夏直起身，用腰间的青布围裙擦了擦手，围裙下摆还滴着水。
她抬头便见李婶挎着竹篮站在院门口，鬓角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
额前的碎发沾着水珠，竹篮提手被李婶攥得发热，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芭蕉叶上，还沾着新鲜的露水。
“李婶，刚下过雨，您这是要去哪？”
林知夏笑着迎上去，眼角弯成了月牙，连日因母亲生病而黯淡的眼神亮了些。
“去后山捡蘑菇呀！”
李婶把竹篮往身前凑了凑，眼睛笑得眯成缝。
“这秋雨一淋，松林里准冒了不少白蘑、松菇，鲜得很！
晚上给家里添个菜，也给你娘熬碗汤补补，知夏丫头，跟我一起去呗？
就当散散心，也呼吸点新鲜气。”
林知夏的目光先飘向里屋，耳尖细听着屋里的动静，只听见母亲均匀的呼吸声。
她心里盘算，来回不过一个时辰，采些蘑菇回来给母亲熬汤。
既能换口味，又能补身子，况且连日的阴雨和母亲的病，确实让心里闷得慌。
略一思忖，她爽快应下了。
“成！李婶您等我会儿，我拿个篮子就来！”
转身进了厨房，林知夏找了个小巧的竹篮，又掀开灶膛看了。
里面的炭火还剩些余温，不会凉得太快，这才放心。
戴上斗笠出了院门，跟在李婶身后往后山走。
雨后的风裹着泥土的腥气和松针的清香，吹在脸上凉丝丝的，拂过衣领时带着几分湿润，连呼吸都觉得顺畅了许多。
路边的野草挂着水珠，叶片上的水顺着尖梢滴落，砸在鞋面上。
远处的后山披着一层青翠的纱，松树林在风里轻轻晃，传来 “沙沙” 的声响，像是在打招呼。
林知夏原本有些沉重的脚步，也渐渐轻快起来，偶尔踩过积水，溅起小小的水花，沾在裤脚，却一点也不觉得凉。
顺着山路往上走，脚下的泥土渐渐裹上了松针。
待转过那丛开着紫花的野菊，眼前忽然暗了暗。
一片松林赫然铺开，松枝层层叠叠搭成伞状，把灰蒙蒙的天光滤成细碎的光斑，落在湿软的地面上。
林知夏忍不住停下脚步，鼻尖先撞上一股清冽的气息。
这是松脂的淡香混着雨后泥土的腥甜，比山下的空气更凉，吸进肺里都觉得沁着爽意。
林知夏伸手碰了碰身旁的松树干，树皮粗糙得磨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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