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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篇 第五十六章 朝服褪色


宫裁脸色难看,“我已经落选了。”

“钦天监只说不让你入宫,没说不让你嫁给皇室子弟。”

四贝勒对宫裁志在必得,但没有选秀的契机,只能寄希望于宫裁自己点头。但宫裁早已将终身托付给曹颙,怎会答应富察赫德这无理的要求。

富察赫德靠坐在太师椅里,不紧不慢地转动手上的玉扳指。

“姑娘可要抓紧时间,天一亮……朝服褪色之事,我可就瞒不住了。”

宫裁双手紧握成拳,“大爷今日代表四爷的意思,还是富察府的意思。”

“四爷。”

“四爷要的是我嫁进四贝勒府,大爷要的又是什么?”

富察赫德转动玉扳指的手一顿,片刻后看着宫裁微微一笑,“……你的命。”富察老爷因宫裁一家锒铛入狱,命丧黄泉;富察赫德自然恨不得宫裁陪葬。

宫裁松了口气。这应该是她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她走近富察赫德,笑着反问,“大爷可敢跟我对赌?”

“哦?”富察赫德饶有兴致地看她,“我先听听赌注。”

“大爷放我回江宁解决朝服褪色之事,以一月为期,如果我不能解决此事,一力承担褪色责任;如果侥幸解决,此事翻篇不谈。”

富察赫德转着玉扳指,没有说话,似是在思考这笔买卖划不划算。

宫裁也不催促,屋内气氛微妙。

在一片肃静里,富察赫德轻笑出声,“来人——”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内务府的侍卫带着嬷嬷走了进来。侍卫动作粗鲁,不顾宫裁反抗,把她按在了桌上。她的身体被紧紧控制,动弹不得。

“撕拉!”

刺耳声音响起,宫裁的衣服被他们撕烂。她心中慌乱不安,满脸紧张地冲富察赫德大斥,“大爷这是何意!”

富察赫德镇定自若地品茶,与此同时,那候在一旁的嬷嬷快步上前,握着一根细长的银针,刺入宫裁的曲池穴。须臾,宫裁的手臂赫然落下朱砂一点。守宫砂已成,侍卫松开对宫裁的钳制退到一边。

宫裁心中复杂,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情绪,“看来大爷是答应了。”

“守宫砂是为了给四爷一个交代,放你回江宁可以,但切记要为四爷守身如玉。”

“大爷放心,事情没解决前,我也无心男欢女爱。”

说完,她转身离开,只留给富察赫德一个孤傲清冷的背影。

富察赫德若有所思地看着宫裁的背影,直到富察府的幕僚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就这么放她离开,四爷那边会不会不好交代?”

富察赫德轻笑,“四爷如今就差些口碑,娶了马宫裁,他的路一顺,哪里还用得着我。”

幕僚一震,没想到短短时间内,富察赫德竟考虑到这么多。

“那四爷那边该怎么回复?”

“皇上本就不满他和八贝勒的明争暗斗,四爷不能在刚传出马宫裁命克八爷的时候,就把人抬进府。放她回江宁晾晾对大家都好。”

“大爷就不怕马宫裁不回来了?”

富察赫德冷冷睨了一眼幕僚,“你以为她真有本事解决褪色?”

幕僚见富察赫德神色不虞,连忙弯腰请罪。富察赫德冷笑摆手,站了起来,“织造局积弊已久,她马宫裁没那本事力挽狂澜。”

话落,富察赫德大步流星,离开内务府。

事态紧急,宫裁第二天就赶回了江宁。

跟着她一起到的,还有曹颐被纳尔苏选为嫡福晋的消息。

能够嫁给平郡王,这对于江宁织造府而言无疑是一件大喜事。阖府上下都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就连平日甚是严肃的曹寅也难掩欢喜,和言善目。

李氏满眼欣慰,“看到颐儿能有这样的好姻缘,我总算能放心了。”

曹寅点头,“平郡王英雄气概,有情有义,是不可多得的好夫婿。颐儿能嫁给他,是我们曹家之福。”

曹颙看到妹妹得偿所愿,也替她感到开心。

在一片喜悦氛围中,门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爷!宫裁姑娘回来了!”

这一声通传石破天惊,瞬间打破了室内的欢声笑语。众人皆是一愣,曹颙最先消化了这一消息,内心的激动溢于言表。门房让开一步,宫裁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来,曹颙目光紧紧看着宫裁,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送她离开时,还是初夏时节,草木葱茏。而现在,季节已悄然转换,秋风萧瑟,空气中透着几分淡淡的凉意。两人深深思念着彼此,但宫裁知道:她还有更为要紧的事。

宫裁抽开目光,一脸凝重地走到曹寅面前。

“织造,秋季朝服原计划是什么时候押运进京?”

众人面面相觑,满眼纳罕。宫裁一路疾驰回到江宁,问得第一件事竟有关于朝服。曹寅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瞬时正色,“原本计划三日后押运。”

宫裁摇了摇头,脸色凝重,“朝服出现了问题,各位同我去一趟织造局吧。”

曹寅脸色一沉,“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回江宁前,我被富察赫德带到了内务府,由江宁织造局生产的四贝勒朝服发现了袖口褪色的问题。”

曹寅一惊,当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迅速起身,招呼曹颙和宫裁一起,“去织造局。”

宫裁连口水都没喝,风风火火地跟着两人离开。

织造局内气氛压抑。机户和织工沉默地站在一旁,神色凝重。

数十箱朝服被码放在中央,曹寅曹颙两人仔细检查每件朝服的生产质量,随着被拎出来的残次品越来越多,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曹寅脸色难看指着外面,雷霆震怒,“把所有染匠叫到议事厅!”

无独有偶。朝服的问题全部出在染匠身上!这倒是让一旁的机户织工松了一口气。朝服事关重大,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曹颙眼神复杂地走到曹寅身边,“父亲,朝服事关宫中仪典,不可延误。”

曹寅明白此事迫在眉睫,他核算了一下时间,将押运的时间后挪了五日,“有问题的全部重新生产,七日后,这批朝服必须按质按量的发往京城。”

所有人都清楚:误了工期,后果不堪设想,曹寅下的是死令,没有人敢提出置喙。

曹寅看着众人低头不语,没有动作,顿时迁怒,“都愣着做什么!去赶工啊!”

“是……”

议事厅内的机户织工没一会儿散了个干净。

“织造。”管事领着零零散散几个染匠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局促地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顶着曹寅不善的目光,硬着头皮说道:“按照往年惯例,秋季这批朝服赶制完后,局中会闲散一两个月的时间,所以大半的染匠已经遣散回家了……”

“追究不到责任人?”

管事讪讪点头,“这些染匠走了有好几天,要再一个个找回来,不容易。”

曹寅脸色难看,宫裁起身劝说,“织造,当务之急是把这批朝服先赶制出来,至于追查……不如等事了后再清算。”

曹颙深以为然,“儿子这几日留在织造局监工,朝服褪色一事,也务必会给到父亲一个满意的交代。”

曹寅久不理织造局事务,插手起来也是力不从心。

他知道曹颙和宫裁的能力,索性把这糟心的事交到他们手里,“一旦找到症结,你二人自行决断即可。”

宫裁、曹颙心中一震,面面相觑后恭敬应是。

曹寅这副做派,是准备把织造局交到他们手里的意思。

宫裁和曹颙前后离开议事厅,但走了没两步,曹颙喊住了她。

“宫裁。”

宫裁见他面色凝重,不由跟着皱起了眉,“怎么了?”

“富察赫德是四爷的人,跟江宁织造府没有交情,他分明可以借朝服褪色大做文章,却压下不表……”曹颙朝宫裁走近两步,“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事情。”

宫裁长叹了一声,“什么都瞒不过你。”

曹颙脸色凝重,握住了宫裁的手,“宫裁,我们以后是要相携一生的,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自己承担,我可以跟你一起面对。”曹颙欣赏宫裁的独立,同样也心疼她的独立。

“四爷……”宫裁顿了顿,觉得难以启齿,但在曹鼓励的眼神中,她继续说道:“想要留我的牌子,迎我进府。”

“我拒绝了。我跟富察赫德约法三章,如果事情解决,之前的事都翻篇不计。”

“如果没有解决呢?”

宫裁抿了抿唇,“我上京请罪,任由他们处置。”

曹颙感到紧迫,“你觉得朝服褪色是织造局内部的问题,还是富察赫德他们动的手脚?”

“我不敢妄下论断。”

曹颙凝眉深思,眼神一转,心中已有了计较,“我要去一趟苏州、杭州,三大织造局的机户织工私下互有联络,或许会有所发现。”

宫裁点头,“织造局大规模遣散染匠,人手肯定不够,我留在染坊帮忙,等你回来。”

“好。”

曹颙心中急切,越过她往府外走去。

染匠的工作强度极大,民间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谚语,“要想身强力壮,在家开个染坊。”

染坊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工具,染布用的火炉以及正方形的铁罐和各色颜料。一个好的染匠需要掌握娴熟的染色技术,决定最终染出颜色的不仅仅有染料的好坏,还有染匠的悟性、染料分量的多少、铁罐中水温度的高低、染色时间的长短,甚至染匠的手法等因素。一个环节把握不好,就会直接影响到最后的效果。

宫裁的衣袖用绳索缚定挂于颈项间,把袖子高高搂起,等在一边。

退浆是染布前最重要的一个步骤,将待染的白布在热水中进行充分地浸泡,只有退浆完全的白布才能够均匀地上色,避免色块深浅不一。宫裁看过那些朝服袖口的颜色,极有可能是因为这个步骤出现了差错。

“宫裁姑娘,你来看看这次调出的染料。”

“来了。”宫裁走到染锅边,颜色差强人意,但宫裁觉得还有精进的空间。

她搅拌锅中的颜料,使颜料完全溶于水中,“再加少许水。”

染匠听命办事,宫裁仔细看着染锅中颜色变化,及时喊停,“够了。”说着,宫裁又倾倒颜料少许,直到完全达到她想要的饱和。

宫裁满意地点点头,将染色木棒“继续搅拌吧。”

染匠接过木棒,宫裁在一旁补充,“这是植物染料,一定要记得加入食盐来帮助染料固色,这样才能达到最佳的染色效果。”

“是。”

正说着,坊内有人打起了招呼,“大爷。”

宫裁一喜,转身的同时,曹颙也来到了她面前。宫裁见他脸色不大好看,心也跟着沉了下来,“情况不乐观?”

曹颙点头,“我们在苏州织造局也发现了同样的褪色问题。”

“这是不是一场针对曹李两家的阴谋?”

曹颙摇头,“我和以鼎连夜审了局中所有的机户织工,没有丝毫异常。”如果受了指使,总会漏出马脚。

“那是织造局自己的问题?”

曹颙暂时给不出答案,他看了眼染坊内忙活的众人,“能按期赶制出来吗?”

“问题不大。”

这算是连日来最好的一个消息。

没等曹颙松一口气,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宫裁手臂上的守宫砂。注意到曹颙的丝线,宫裁讪讪地解开襻膊,将袖子给扯了下来。

“富察赫德知道你我的感情,怕我回到江宁会生出差池……”

“卑鄙无耻。”

饶是温和的曹颙也怒意勃然,他对富察赫德的行径恨之入骨。

宫裁见他脸色难看,走近他低声劝慰,“我迟早是大爷的人。”

曹颙摇头。他气得哪是这个!他愤慨的是富察赫德对宫裁的无礼唐突,是看到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女人,被他们如此折辱的不甘!

见宫裁眼下还在傻傻地宽慰自己,曹颙百感交集将她拥入怀中,“让你受苦了。”

宫裁一怔,随即心上涌上一阵暖流。

她笑着轻拍曹颙的后背,满是眷恋地倚在他的怀中,“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苦点累点都没关系。”

诚然如宫裁所言,在织造局彻夜不停地赶制中,秋季朝服按期押运京城。这让阖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宫裁扑在生产的第一线,连日的生产劳作已经让她精疲力尽,但当她得知曹颙新得了一批被遣散的机户名单时,还是咬着牙跟了出去。

马车上。

曹颙一脸心疼地看着昏昏欲睡的宫裁,“城南街坊只有几个机户,我问问情况就回,出不了了什么事。”

宫裁摇了摇头,“质量问题一日得不到解决,我一日睡不踏实。”

她答应会给富察赫德一个交代,眼看一月之期渐近,宫裁心中紧迫。

曹颙叹了口气,让宫裁靠在自己肩上,“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宫裁实在疲乏,也没跟曹颙客气。

但就在她思绪慢慢沉下,昏睡过去之际,听到熟悉的声音,唱着悠扬的昆曲从窗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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