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篇 第七十八章 大使狂言
宫宴设在光禄寺的大殿之内,四周悬着精巧绝伦的宫灯,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熏香气息。宴会上,各式珍馐美馔琳琅满目,既有传统名菜,也有结合东洋口味而创新的佳肴。场中,音乐悠扬,舞姿翩翩,为这场盛宴增添了别样的风雅与光彩。
富察赫德的编排,不仅让东洋使者感受到了东道主的热情好客,同时也向他们展示大清作为大国的文化自信与开放姿态。
东洋使者赞叹连连,康熙志得意满,询问来意。
东洋使者恭敬地朝康熙行礼,“早就听闻清朝织造业兴旺发达,将军择我前来,是为学习大清丝绸技艺,以弥补我国丝绸纺织的不足。”
“这有何难!”康熙朗笑,大手一挥招来富察赫德,“自内务府取来江宁织造生产的云锦,客人远道而来,该有赏赐!”
“是!”
富察赫德迅速筹办,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内务府抬上一箱云锦送到东洋使者的面前。
东洋使者面露欣喜,他看向康熙,在他含笑首肯下,快步走到箱子旁,打开了盖子——几匹精美绝伦的云锦映入眼帘,它们静静地躺在柔软的丝绸衬布之上,仿佛是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云锦上的图案精致细腻,色彩丰富而不失压制,金线银丝交织其间,宛如流动的光影,令人叹为观止。
江宁的云锦是传统丝制工艺品,为皇家服饰专用品,生产工艺过程极其繁杂,工序极多,浓缩了中国丝织技艺的精华。特别是那细腻的质感和复杂的纹理,无不展示着手工艺人独特的匠心。
宫宴之上,清廷的官吏纷纷点头赞赏,与有荣焉,“不愧是江宁织造局!”
康熙听着不绝于耳的赞叹,喜色更浓,他哈哈大笑,看着站在檀木箱边的东洋使者,“使者觉得……这云锦如何啊。”
“一般。”
使者话音落下,原本和乐融融的宫殿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刹那没了声音。康熙的笑意僵在了嘴角,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东洋使者像是没有察觉到众人的异样,将那云锦抱在手中,开始点评起来,“云锦的图案过于规则,没有变化。也正是因为反复不变,整体看来颇为单调,并非上乘之物。”
东洋使者的话让康熙和大清颜面扫地。在一片静默中,心直口快的纳尔苏不满大斥,“大胆狂徒,竟敢对御赐之物指指点点!你可知,在你眼前的可是我大清至宝!”纳尔苏言之凿凿,鄙夷一笑,“也是。你国多是粗劣之物,分不清织物好坏实属正常!”
“纳尔苏。”为了面上的和气,康熙沉声摇头,“不得无礼。”
纳尔苏想说的都已说完,瘪了瘪嘴,重新入席。
但纳尔苏这番话似乎挑起了东洋使者心里的不甘,他忿忿让手下人拿出一个包袱,大大方方将里面的布匹展示给殿中所有人。
“这是我国生产的丝绸面料。”东洋使者举着丝绸,一脸骄傲,“色彩丰富,绘画花纹精巧多样,就连材质也胜这云锦许多!”
众人看着他手里的丝绸面料噤若寒蝉。色泽鲜艳而不刺眼,花纹别致而富有巧思。更重要的是——当使者将丝绸布料举起时,众人能清楚感知到它质地的轻盈,殿中灯火透过丝绸,形成了朦胧而美丽的光影效果。
康熙眼底的不满与愤慨,转而被震惊所取代。此等技艺,着实胜江宁织造局的云锦许多!
康熙不愿在朝臣面前助他人志气,堕自己威风。他朗笑点头,“这丝绸面料确实不凡,但比起江宁织造局的织造工艺,却还是稍逊一筹。”
“哦?”东洋使者一脸期待,“陛下可愿拿出集大成的织品,让我等一饱眼福?”
康熙朝富察赫德摆手,“传朕命令,责江南织造局创新纺织,尽快赶制新的丝绸,一月后,以国礼赏赐东洋使者。”
“是。”富察赫德领命,刚欲退下打点,康熙又沉声喊住了他,“江宁织造悬而未决,望他们务必用心。”
富察赫德闻言一震,当即听懂了康熙的言外之意。创新纺织,生产更胜一筹的丝绸,不仅是康熙对三大织造局下的铁令,更是他对江宁织造候选人的考核,竞相争抢的江宁织造之位花落谁家——关键就在于,谁能最快最好地生产出举世瞩目的丝绸新品。
东洋使者给江南织造局出了新的难题,同时也给了曹颙新的挑战。这是皇上为他设下的门槛,只有破解此局,才有可能接过江宁织造的大任。
江宁织造府的议事厅内,气氛紧张。
李煦坐在主位,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着深深的忧虑,“皇上同意了曹頫的提议,将渔稻胭脂米出售给江南有钱的乡绅,这足以表明他对曹頫的满意。这次丝绸创新,皇上没有设限门槛,谁能够参与其中……”李煦环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曹颙身上,“我怀疑曹頫背后另有高人相助,要是他再在此次纺织中赢得皇上青睐,织造之位恐要落到他的手里。”
宫裁脸色铁青,语气忿忿不平,“曹頫根本就是酒囊饭袋,织造局要是落到他手里,哪有兴盛可言!”宫裁深明大义,她能接受任何有识之士接任江宁织造,但绝不允许纨绔子弟败坏曹家几代人的心血。
曹颙宽慰地捏了捏宫裁的手,“当务之急是顾全江宁织造府乃至大清的名声,生产出不逊于东洋的丝绸面料。”相比较织造的虚位,曹颙更在意天朝上国的颜面。
提到这事,宫裁也犯起了难,“我已组织局中女红和高手,翻阅历史古籍,期望能在云锦的传统工艺上,推陈出新。”皇上已将东洋的丝绸样品寄到了江南,其中蕴含的工艺与织造造诣,让作为纺织高手的宫裁也瞠目结舌:想要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改良创新,绝对是个挑战。
曹颙一脸关切,“可有方向?”
宫裁点头,“云锦是用金银线织就,金银使得云锦富丽堂皇,尤其是“三色金”的使用,使云锦的色彩富于变化。这是云锦之长,我们务必保留,想要创新,就该考虑什么用材能和金银线相得益彰……”
李煦沉吟片刻说道:“普通的纺织原料,不外乎兽毛、植物茎秆、蚕丝;想要生产出光彩潋滟的丝绸,就升级原料,采用以黄金制成的片金线、捻金线,兽毛也可以用珍禽的羽毛捻线,比如孔雀、稚、翠鸟等等”
说到这,李煦看向宫裁,“在初唐时代,安乐公主曾令尚方监合百鸟毛织成裙两件,这两件百鸟羽毛裙‘正看为一色,旁看为一色,日中为一色,影中为一色’,之所以百鸟之状皆见,正是利用了雉鸡等禽类羽毛能够在不同光线下变化不同色彩的规律,倘若我们也能巧借规律,织出金华灿烂,光彩琉璃的丝绸,定是超群绝伦!”
听到这,宫裁眼前一亮,“我倒是记起来了!日前曹颐送过我一件御寒斗篷,就是以金线和孔雀羽毛为底!”想到这,宫裁哪里还坐得住,她匆匆告辞,快步回到房间,将曹颐送给她的御寒斗篷取出,开始潜心研究。
杭州城内,已经有了几分初秋的萧瑟。
孙绫站在窗边,看着酒楼外游人如织,嘴角挂着得意的浅笑,“依皇上的意思……谁要是能在这次织造中拔得头筹,谁就有可能继任江宁织造?”
“确实如此。”
她身后,是淡定品茶的富察赫德。
孙绫闻言更加欣喜,本以为曹颙继任江宁织造已是板上钉钉,没想到富察赫德竟真有本事扭转了局面!她转身看向富察赫德,眼波流转间,难得有了几分真心的仰慕。
孙绫在富察赫德身边坐了下来,“大爷特意见我,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一消息?”
富察赫德勾唇一笑,“不止。”说着,他抬眸看向孙绫,“我是来请绫姑娘帮忙的。”
“帮忙?”
“绫姑娘是纺织高手,在纺织上颇有心得。有你出手相助,曹颙成功的希望更是渺茫。”
孙绫正色许多,“富察大爷也想要江宁织造之位?”
富察赫德爽朗一笑,摇头的同时,站了起来,“我给姑娘介绍一个更合适的人。”
孙绫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房门被轻轻推开,曹頫春风得意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在看到曹頫的那一刻,孙绫有诧异也有恍然,但最后化为一声满意的轻笑,“頫四爷确实是最合适的。”
曹頫跟宫裁有仇,倘若他能执掌大权,宫裁哪能在江宁织造府讨到好!
此刻,酒楼内的三人面面相觑,达成了共识。
富察赫德见他们一拍即合,很是满意,“如有需要的地方,两位不必跟我客气。”
曹頫椅子还没坐热,孙绫脑子已经转过弯来,“既然需要我帮忙,那用材方面,我就不跟大爷客气了。”
富察赫德欣赏孙绫的直来直往,含笑点头,“绫姑娘但说无妨。”
“大爷掌管内务府广储司,孙绫想借历代织锦的卷宗一览。”
“这有何难?”富察赫德放下茶杯,又在孙绫的要求上多予了些好处,“不止卷宗,我再让内务府备下汉代的素帛蝉,供绫姑娘使用。”
素帛蝉,薄如蝉翼,美到惊心,是当之无愧的纺织圣品!
孙绫大喜,只觉得胜券在握,“叔父兼管粤海关,我可借他带货之便利,寻来法国欧根纱,届时与素帛蝉结合,定能生产出质地轻软、轻如鸿毛的蝉翼纱!”
孙绫在南巡时输给宫裁,心中不服。正好借这次丝绸创新,一雪前耻;更重要的是——让宫裁彻底失去曹家主母的身份,沦为寻常普通的曹家大奶奶。
扬州书局。
李鼎看着李煦的家书,心中忿忿:东洋使者在宫宴上的一番狂言,让大清颜面尽失。他作为臣子,自然愤怒。
除此之外,李鼎也为曹颙和宫裁担忧,君心难测,他怕皇上另立他人为江宁织造。愤慨与焦虑在心头交织,如同一片乌云笼罩在他心头,让他坐立难安。
曹寅死后,监理《佩文韵府》的刊刻工作,主要由李鼎承担。《佩文韵府》是一部查找词藻、典故的类书。所收词目按最后一字归韵,其体例,首列单字,再将同一韵字的词语按字数顺序排列,单字下有注音与释义,词语下举书证,列典故,以经、史、子、集为序,兼顾时间先后。
李鼎看着手边的《佩文韵府》思量,须臾起身,“皇上要江南织造局都参与这次创新,苏州织造局也不能例外。”
幕僚闻言,快步走到李鼎身边,“江宁和杭州分别生产了雀金裘和蝉翼纱,我们要趟这浑水,势必要拿出不输于这两样织品的东西。”
“缂丝是苏州传统丝绸精华,作为苏州织造局的产品再合适不过。”
幕僚皱了皱眉,“缂丝是宫廷御用品,用作敕制和诰命,以及制作皇上的龙袍。送给东洋使者不太合适吧……”
李鼎点了点头,“缂丝极具欣赏装饰性,我们可以采用缂丝和绘画相结合的方式,把吉祥的寓意绘制成精巧工细的艺术品,不仅颜色丰富,而且更宜送人,更能体现中国悠久的人文历史和自然景观。”
“妙极!”幕僚闻言大赞,一脸期待地看向李鼎,“二爷胸有成竹,是已经想好绘画图案了?”
李鼎看了一眼《佩文韵府》的零星残页,缓缓点头,“想好了。”
阳光透过南书房雕花的窗棂,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也为屋内增添了几分宁静与庄严。
一月之期已到,富察赫德领着一众内务府官员缓缓走进了南书房。
富察赫德走在最前面,身后的官吏端着一个个精致的托盘。托盘上摆放的,是各个织造局精心制作的作品,每一件都凝聚了匠人们的心血和智慧,从细腻的丝绸质地到精美的刺绣工艺,无一不展示了大清织造工艺的高超水平。
“皇上金安——”富察赫德恭敬地跪拜行礼,“微臣奉命收集了江南织造局进献的国礼,请皇上御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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