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权位争夺
曹寅十六岁时入宫为康熙銮仪卫,康熙二十九年任苏州织造,三年后移任江宁织造。康熙后六次南巡,其中四次皆住在曹寅家中。曹寅病危时,康熙特赐金鸡纳,并派纳尔苏星夜兼程由北京送到南京,可惜药未到,人已逝。
曹寅在江南的二十余年间,成为主持江南风雅、众望所归的艺文人物,享有较高的声誉。康熙知他身故的消息,悲痛欲绝,令其子女风光大葬;并让李煦接替曹寅,在扬州监理《佩文韵府》的刊刻工作。
曹寅死后,核算出江宁织造府亏空库银二十三万两。曹寅身虽死而目未瞑,康熙为保全曹家的江南家产,免遭搬迁的损毁。特允曹家人继续住在江宁织造府,并赐御稻胭脂米赈济,缓解江宁织造府在吃食上的开销。
夜幕低垂,驿站透着秋瑟的寒意。富察赫德跟在幕僚身后,进了厢房。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在静谧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刺耳。原本焦躁踱步的男人,顿时转了过来——
“富察大爷!”他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谄媚地来到富察赫德身边,“我还以为,大爷今晚不过来了呢。”
这点头哈腰,毫无风骨的男人正是江宁织造府的四爷,曹頫。
富察赫德眼底闪过一抹轻蔑之色,但转瞬即逝,他朝屋内的八仙桌比了比,“頫四爷,坐。”
“欸!”曹頫欣喜应答,一边延请富察赫德,一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富察赫德细细将他打量:眼神混沌,常年浸淫于吃喝享乐。即便江宁织造府出身,也难改趋炎附势的奴才做派。没有大才,易于控制……是富察赫德心中,成为江宁织造的不二选择!
富察赫德满意地点头,替曹頫倒了一杯茶,“早就听说頫四爷仪表堂堂,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曹頫受宠若惊地点头,“富察大爷哪里的话!您才是人中龙凤,我辈偶像!”
“不必拘谨,织造逝世,你肯定神伤。我虚长几岁,也算你半个长辈,有什么难受的……跟我说说也好。”
曹頫没什么大智慧,但胜在有小聪明。听富察赫德这么一说,顿时挂上悲切之色,“大伯走得匆忙,曹頫日日懊恼,只恨没在他身前,为他分担些责任和压力。”说到情动时,曹頫挤出了两滴眼泪。
“哎……你也是个孝顺的。”富察赫德一脸唏嘘地长叹,“罢了,待我这次上京,看看能不能在皇上跟前为你讨份差事,也好让你尽点绵薄之力。”
曹頫啜泣声一顿,看向富察赫德。富察赫德也含笑看着他,在这一眼对视里,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却将彼此的意图表露无遗。曹頫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他知道:富察赫德在等着自己表态。也清楚,有些事一旦做出了选择,就再没回头之路。
曹頫想起红玫的挑拨、李鼎的暴揍以及曹颙对自己的轻视……曹頫心中一定,咬牙在富察赫德跪了下来,“曹頫不愿只尽绵薄之力,曹頫想……为江宁织造府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着,曹頫的响头就这么磕了下来。
富察赫德坐在位置上,眼神冷漠地看着匍匐在地的曹頫,许久之后,他淡淡一笑,“江宁织造府自有曹寅的儿子照拂,轮不到四爷鞠躬尽瘁。”
“大爷足智多谋,只要您愿意,就一定能有斡旋的余地。”
富察赫德指挥若定,没急着应承,淡淡饮茶,“頫四爷想越过曹颙接任江宁织造,并非易事,我……”
“大爷!”曹頫抬头打断,目光恳切,“大爷扶曹頫青云之志,曹頫必衔环结草,涌泉相报。”
“好!”富察赫德满意一笑,扶起曹頫,让他再次落座。
曹頫捅破了窗户纸,富察赫德也不再与他虚与委蛇,径直说起破局之法,“曹颙在南书房行走,皇上知其能力;更何况曹颙是曹寅之子,皇上照拂他是情理之中。想要左右织造之位,当务之急就是让皇上看到你的能力。”
曹頫精神一震,“请大爷明示。”
“皇上赐御稻胭脂米,用以缓解织造府的开销,但此事治标不治本。你可借此事向皇上提议:把御稻胭脂米卖给江南有钱的乡绅,不仅能增加织造府的收入,还能让南方士大夫惦念皇上的恩泽,对皇上更加忠心。”
江南等地受一念和尚的荼毒,始终难以心齐。一旦曹頫献策缓解,必能得到皇上的重视。
曹頫眼前一亮,“一切听大爷安排。”
“江宁织造乃江南三织造之首,织造位置至关重要,各种利益集团纷纷觊觎。想要让它成为你我囊中之物,必须分秒必争。”说着,富察赫德对曹頫承诺,“待你奏请皇上,我再入京替你周旋。”
曹頫欣喜若狂,仿佛已经胜券在握。他飘飘欲仙,迫不及待地告退,去书写那封足以改变他命运的奏折。
房门被他带上,富察赫德坐在位置上淡淡饮茶,直到幕僚再一次推门而入。
“大爷。”
“嗯。”富察赫德低低应了一声,将茶盏放在桌面,眼底满是志在必得,“回京。”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转眼,也到了纳尔苏要回京的日子。
临行前夜,曹颐挤出大哥曹颙,跟宫裁睡到了一块儿。夜幕降临,星辰点缀着宁静的夜空,屋内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为这个夜晚增添几分温馨与亲密。曹颐抱着锦被紧紧靠着宫裁,满眼皆是眷恋与不舍。
“这次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跟纨姐姐相见。”
曹颐在人前守着规矩,叫宫裁一声“嫂嫂”,但在四下无人时,却还是跟过去一样,叫她一句“纨姐姐”。宫裁不建议这些称呼,随曹颐心意。
宫裁上床,在曹颐身边躺了下来,“江宁织造之位,皇上迟迟没有决断。如果他想把曹颙留在京城,我们姐妹少不了见面。”
“舅舅早早奏请皇上,想让大哥继续留在江宁织造局。陈大人和江宁织造的机户织工纷纷上请,恳求大哥成为新的江宁织造。但这么多天过去,京城一点动静都没有……”说到这,曹颐满眼思忧地看着宫裁,“父亲就大哥一个儿子,大哥不继任织造,皇上是打算……让江宁织造府改姓?”
宫裁无奈地摇了摇头“皇上照顾曹家,是看在祖父和父亲的情分,到了我们这一辈,难免疏远许多。即便不让你大哥继任苏州织造,也是合情合理的。”
曹寅也想到了这层,所以才会在弥留之际叮嘱宫裁:“无论谁是江宁织造,一定要尽心辅佐,保证织造局的质量。”宫裁对此有了心理准备,相比较悬而未决的织造之位,她更关心曹颐和纳尔苏的关系。
宫裁握住曹颐的手,语重心长地转了话题,“这几日接触下来,我见那纳尔苏也并没有妹妹说得那么不堪。”
曹颐动作一僵,眼底漫上几分苦涩,“他对我好,但不是只对我好。”
“平郡王长在宫闱,男欢女爱自然看得浅薄。妹妹是名门闺秀,肯定不如那些青楼女子会讨男人高兴。”
夫妻情趣……宫裁懂得不多,但浸淫在风月场合的碧月却了若指掌。宫裁此前曾向扬州的碧月去信一封,她托人送来了这本小册,“楼中老鸨常常会替工娘代制春宫图的丝绸腰带,恩客无不满意欢喜。妹妹刺绣了得,不如亲手做一条仕女图腰带送给平郡王,一来让他明白你的心意;二来也能在宽衣解带时想起妹妹……”
曹颐接过册子,翻了两页,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纨姐姐……”
宫裁看着她两颊红晕,娇俏可人,笑着揉了揉她的发心宽慰起来,“如何让男人魂牵梦萦,是女人一生的功课。”
曹颐显然把宫裁的话听了进去,她攥紧手里的册子,眼底有了新的活力与方向。
翌日就是曹颐和纳尔苏离开的日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离愁。阳光透过清晨的薄雾洒在江宁织造府的门口,宫裁和曹颐紧紧相拥,眼底皆是不舍。
宫裁拿出自己亲手缝制的手帕,手帕双面各绣着一头栩栩如生的小鹿。上古男女无别,太昊始设嫁娶,以俪皮为礼。后人称夫妻为伉俪,这“俪”就是鹿皮。
宫裁将手帕递给曹颐,“虽然没能参加妹妹的大婚,但新婚贺礼一定得补上。”
双面异色,异针,异形的“三异绣”,三体合一,才是真正的双面绣。看着宫裁鬼斧神工的绣艺,曹颐爱不释手,“多谢嫂嫂。”
宫裁欣慰一笑,握住曹颐的手,“能放下手段,与你相敬如宾的王爷,世间少有,你可要好好珍惜。”
曹颐闷闷点头,“知道了。”
宫裁转头,一脸郑重地看向纳尔苏,“不图你荣华富贵,远离父母嫁在他乡,一心一意伺候王爷操持王府家务的贤妻更是难得……王爷不要辜负了她。”
纳尔苏精神一震,连连点头称是,“长嫂的话,纳尔苏记住了。”
一番话别,纳尔苏携曹颐启程。
宫裁和曹颙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一行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在路的尽头。
京城南书房,康熙伏案看着曹頫的来信。须臾,他满意地在信笺上拍了拍,“曹家倒是人才济济。”
富察赫德随侍在康熙身边,见康熙放下信笺,轻步上前,恭敬地奉上热茶。
“曹织造逝世一月有余,身后都有这些孩子护佑江宁织造府,也能瞑目了。”
提到曹寅,康熙心中悲切。他跟曹寅有着少年情谊,在他心中,两人不仅只是君臣,更是心腹玩伴。康熙叹了一口气,“朕对子清甚是严苛,早知这般,朕就该放他辞官,由他舞文弄墨,做那逍遥快活的神仙。”
“能为皇上分忧,亦是曹织造生前之幸。”
南书房气氛微顿,等康熙半杯热茶下肚,富察赫德叹了口气,“曹织造新丧,臣本不应催促。但内务府统领三大织造,江宁织造悬而未决,章程上总有缺失……”
康熙也知道理,他凝眉思忖,须臾反问,“朕有意让曹颙接任此职,你意下如何?”
“曹颙……”富察赫德顿了顿,随即掀袍在南书房跪了下来,“微臣不该对皇上决断置喙,但事关江宁织造局的未来,微臣不敢不谏。”
“哦?”见富察赫德有不同见解,康熙不由郑重起来,“爱卿以为曹颙有何不足?”
“曹颙处事稳重,为人坦诚,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但江宁织造之位并非等闲,作为江南三织造之首,维系着江南的稳定。曹颙老成,却缺乏果敢。他待马宫裁用情至深,人尽皆知,假使有人借宫裁生事,臣怕他难顾大局。”
康熙想起曹颙多次为宫裁拒绝赐婚,心中一凛。富察赫德的顾虑并非毫无顾虑,只是……
“子清只有曹颙一个儿子,除了他,子清后继无人。江宁织造府是子清一生心血,要是易了姓……朕心里难安。”
富察赫德思忖片刻,提议道:“皇上可在曹氏宗谱上择选能人,过继给夫人李氏。此子可以织造继子的身份,担任江宁织造。”
富察赫德的提议给了康熙新的方向,他暂按授命曹颙为新任织造的计划,淡淡点头,“此事容朕再斟酌斟酌。”
说着,他敲了敲桌,“江宁不急,反倒是三日后的光禄寺宫宴,你需费心筹备。务必在那群东洋使者眼前,展我泱泱大清之风采。”
十七世纪,德川幕府掌权后,东洋实行了严格的“闭关锁国”政策。但东洋的锁国并不是与世隔绝,他们甚至特意留了一扇窗口,用以了解清朝。这在东洋,被“风说书制度”;即建立专门机构,培养专门情报人员,详细询问来东洋贸易的清朝商人,记录问答甚至配以绘画,最后编辑成册,报告德川幕府的领导。
而为了弥补“风说书制度”未尽的部分,东洋时常派遣使者访华交流,记录所见所闻,完善消息。
康熙对此事颇为重视,一来可借使者之口,向世界展示大清繁荣;二来海上频有骚动,康熙有意缓和关系,展示对外交往的重视。
富察赫德揣摩圣意,兹事体大,不敢懈怠,竭力筹备:但谁也没有想到,光禄寺宫宴上还是出现了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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