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梦耶

某个宏大的存在伫立在那儿。

身姿难以用言语形容。

从外观上看，那是巍峨如山岳般的巨人。周身环绕着银白的光雾，微微闪烁，仿佛月亮，又像是汇聚到一起的群星。

如此恐怖，如此神圣，如此威严。

只是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刘通就感觉自己喘不过气。

他赶紧低头，两只眼睛紧盯着地面，胸膛剧烈起伏。

有那么几秒，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又过一会儿，他才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于是刘通瞬间就崩溃了。

这个年轻道人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脸上早已糊满了眼泪和鼻涕。

“神神神……”

刘通牙齿哆嗦着，但也许是求生意志作祟，头脑异常清醒。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俯下身，把头重重磕在地上。

然后真心诚意的嚎哭起来：

“神君饶命！”

“求神君发发慈悲，饶命啊——”

道经中说，所谓仙人。鹤发童颜，衣着华贵。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眼前的景象，与道经中的记载完全不符。

但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刘通就可以确定：

这就是【仙】。

面对真仙，凡人便如同蜉蝣与蝼蚁。唯一能做的，只有哭喊着祈求宽恕。

脑海中闪过这些想法，刘通已经有些疯癫了。

他先是大声求饶，随后又唱起祭祀神灵的歌谣，哪怕嗓子都喊哑了，也不肯停下来休息。

但令刘通无比恐惧的是。

自始至终，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仙人都没有半点回应。

祂只是静静俯瞰着大地，像是在思索。又像是透过刘通渺小的身体，看到了某些深层次的命运。

在这无言的沉默与威压中，刘通几乎要被彻底压垮。

但下一刻。

一道声音突如起来，仿佛从九天之上轻轻飘落。

“道士。”

“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不大。但在刘通听来，却如同一声炸雷。

他身子一抖，心中的绝望瞬间被狂喜取代。

刘通拼命保持镇定，趴在地上不动。

他顿了顿，然后用平生最恭敬的语气开了口：

“小道名叫刘通，在玉皇观出家，是王老天……王道人座下弟子。”

说完这话，刘通闭嘴，心里忐忑不安。既怕说的太简略，又担心神仙嫌自己啰嗦。

幸好，没过多久。

又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此来涂县，所为何事？”

“好叫上仙得知，是这样的。我们师兄弟前来，是要操办水陆法会，祭祀神灵，为百姓祈福，保佑大家身体康健……”

听到这个问题，刘通下意识开口，搬出平日里那套糊弄百姓的说辞。

但他话刚说到一半，忽然一个激灵。

“……事实上，操办水陆法会是假，借机敛财是真。”

“传说不久前有神仙在涂县显灵，我师父派我前来，是要借着那个神仙的名头，招摇撞骗罢了。”

说到“招摇撞骗”时，刘通心里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但他还是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来意说了。

然后就泪流满面，跪倒在地上，等待神仙发落。

刘通不清楚，自己说实话究竟是对是错。可现在后悔也晚了。

当他话音落下，周围重归寂静。

刘通蜷缩着身体，不敢去看那位仙人，只觉每分每秒都过得无比煎熬。

终于。

不知过了多久。

他耳边听见一道声音，是仙人再次降下了法旨。

那声音光明正大，仿佛蕴含煌煌天威：

“刘通！你阳寿六十有五。但做下无数恶事，本该折寿三十七载！”

“念你据实相告，又非主恶。从今日起，便散尽财产，日日行善，走遍大江南北，为百姓祈福吧。”

声音落到耳里，刘通心头剧震。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宽恕，又想到从今往后，势必要过那苦修士的清苦日子，一时间又喜又悲。

仙人之令，唯有听从。刘通收拾好复杂的情绪，想要再次叩首。

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仙人又说了句话：

“至于那玉皇观，却不必留了。”

“什……”

哪怕再恐惧，听到这话，刘通还是下意识抬头，心里悚然而惊。

但他再也看不到仙人的样子了，因为在他抬头的刹那……

周围大放光明。

……

“啊！”

刘通惊恐的大叫一声，只觉浑身都被冷汗打湿。

他喘了好几下粗气，茫然四顾，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茶楼。

道士们围在身边，个个手足无措。

远远的，还有些茶客聚在一起，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我，我……”

张了张嘴，刘通想要说话。却觉得喉咙干涩，每说一个字都剧痛无比。

有道士连忙端来了水，服侍着刘通喝下去。

又有道士气势汹汹，去找茶楼掌柜的麻烦。

“贼厮鸟，你家开的难道是黑店不成？我小师弟只喝了半杯茶，差点儿把命给丢了，快快赔钱！”

这还真不算敲诈。

在道士们看来，刚才的情况惊险万分。

当时刘通举起拳头，刚要打人，身子就一僵，直挺挺向后倒去。

等道士们扑上前看，只见刘通双眼紧闭，出气多进气少，简直像是快死了一般。

这下可好，道士们全都吓得魂飞魄散。

谁不知道，刘通是王老天师最宝贵的小弟子，命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重要。

要是刘通下山一趟，却无故暴毙。

在场这群道士，所有人都得给他陪葬！

现在刘通醒来，道士们喜不自胜，有些人甚至偷偷用手背抹眼泪。

但没几个人注意到，刘通喝过了水，定定神，仿佛想起什么，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不好，大事不好！”刘通颤声说，“这里不能久留，咱们得赶紧回去，回玉皇观！”

一听这话，道士们面面相觑，都觉得不该现在就走。

当下，立刻有人苦口婆心的劝说起来：

“小师弟，你刚刚清醒，不如找间客栈，在这里多休息两天。”

“玉皇观嘛，想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这话在理，道士们全都暗暗点头。

但刘通却蓦地暴怒，仿佛说话之人不可理喻。

“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知道我遇见了什么！”

刘通冲道士们大喊，疯狂挥舞手臂，眼里布满了血丝：

“我见到神了，真的神仙，不是咱们供奉的那些骗人玩意儿！”

此言一出，道士们先是一愣，随后大惊失色。

立马有人上前，想要堵住刘通的嘴。

但刘通挥起拳头，只听砰的一声，便将那人打倒在地。

他似乎觉得自己声音不够大，直接找张桌子爬了上去。

站在桌子上，刘通情绪更激动了。

茶楼街道，里里外外。

所有人都能清晰听到他的疯狂叫喊：

“仙人降下了法旨，仙人全都告诉我了！”

“玉皇观多行不义，天雷劫火近在眼前，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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