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什么?张士元他也干了?
“都是些唯利是图的东西!老夫便是知道商贾乃是靠不住的,只顾着眼前小利,目光短浅之辈!”
书房里头,王锡爵在王世贞面前破口大骂,似乎想要将心中的阴郁一并抒发出来。
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料到,这些商贾会“临阵倒戈”,仅仅是为了眼前几万十几万两银子罢了。
王世贞重重叹了一口气,从前他乃是个急性子,王锡爵性子沉稳些,可在“王衡”之事发生后,情形彻底发生了调转。
“贾客无定游,所游唯利并~”他念诵了一首诗句,感慨着说道。“自古以来,商贾便是以利为先,若是有十倍百倍之利润,这些人却能够六亲不认。”
商人逐利这一点,显然是可以预见的。
可两人皆是儒学出身,在潜移默化之间,便会忽略了这些东西。
特别是在常廷玉、范汝梓二人离开之后,诸多原本依附于江南士族的商贾们都动摇了。
甚至于,他们本身便是江南士族的一份子。
人人皆是知道西山和张士元的威胁,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时刻感觉到威胁,毕竟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长远来看的威胁,并不是那么显而易见的。
比起这个来说,当下眼前的利益,才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
“眼下最为关键结症在于。”王世贞喟然叹息说道。“这些人眼前仅仅只有银子,咱们若是不能令他们看到银子,那可就是麻烦了。”
“数月以来,我等已然是拼尽全力了。”
王锡爵则是无奈说道。
“大家伙手里的银子也有限,总不能去卖田卖地,随后再去市面上囤积粮食、布匹等一干货物吧?
银子放着不会坏,可粮食、布匹存放要银子,损耗也要银子。
眼下想要团结江南各家已然是不易,若是再想要加码,只恐怕有人要心存怨念了。”
江南各家也并非是铁板一块,从前朝廷未曾介入之时,本就是争得头破血流,靠着共同对抗朝廷和张士元,这才共同聚集在一起。
眼下出了乱子,最怕的便是内部出矛盾。
“如若不然.咱们放宽一些?”王世贞试探性地询问说道。“想来这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放宽一些倒也是无妨的,趁着价目高,让部分人售卖一些出去,填补一下窟窿。”
“不成!绝迹不成!”
王锡爵瞪着眼睛说道。
“此乃是取死之道,江南之争乃是你死我活,正如战场对垒,容不得有半点马虎妥协。
一旦松了这个口子,便是止不住了,所有人皆是望风抛售,那我等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锡爵不懂经济学,却还是懂得生意的,他们便是要撑着一股气去对抗张允修。
江南士族为了刻意提高货物价格,进行了一场具有默契的囤货居奇,为得便是要给织造局和朝廷压力。
他们将物价维持在一个高位,等到西山支撑不下去之后,便可以缓步下降,在这一来一回之间赚取到巨额的差价。
若是真有半点松口,那西山海量的丝绸、布匹、煤炭,将会将江南的货物市场彻底冲垮。
他们往日里投入的银子也将是彻底付之东流。
王锡爵红着眼睛说道:“他张士元便好到哪里去?有多少银子可以撒给田间地头的丘八?趁着冬日将至,在今冬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必将支撑不下去,随后我们不单单将守住江南,还能将过往亏损之银子全部赚回来,甚至于还能多赚一笔!”
“此事我也知晓。”王世贞则是苦着脸说道。“可我们确实有所约定,要给予商贾们一部分补偿,这些商贾看不到银子,断然是不会认真行事的,眼下最为关键的,乃是从何去寻到这些银子。”
这才是眼下最为关键的问题。
“如今之计。”王锡爵面容纠结的模样,“便再只能先多方筹措,将店铺、田产抵押一些,随后再出海,联系海上的一些‘海商’,我等再多多出些货物,来填补上这一头的窟窿”
“出海?”
王世贞愣了一下,江南一干士绅商贾心里头对于出海之事,那皆是如明镜一般。
自从朝廷将倭寇之乱彻底剿灭后,江南出海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朝廷有卫所有驻军,贸易固然是不会断绝,可却也并不似以往那么轻松了。
甚至于,为了保持一个高位的价格,江南士族也同样做好了约定,有限量的对外输出瓷器、丝绸、茶叶等货物。
这些大明的硬通货,不论是南洋商贾还是佛郎机人皆是趋之若鹜,他们自然是待价而沽。
眼下为了破局,王锡爵也只能打破这一默契了。
王世贞想了想,也终于是颔首认同说道。
“海贸有所风险,可却是来银子快些,倒是个解决的法子,无非是少赚一些,多使些银子打通关节.”
时间又是过了半个月。
王锡爵二人每日皆是关注着江南各处的物价,可越看却越发令他们心惊。
“每日波动并不明显,可却始终在缓步下降,这张士元在搞些什么猫腻?”
王锡爵颇有些气愤的样子,看着府上家丁,以及各处商贾所传来的信息,重重地一拍桌子说道。
“西山没有什么动作,还是四处推广那什么‘天工织造机’,有不少百姓加入其中,可却很难影响大局。”
王世贞很是笃定地说道。
“那为何入冬之后,价格一降再降?!”王锡爵都有些失态了,这不单单是简单数十文数百文钱的波动,更加是白花花的银子。
可以说市面上整体物价下跌十文钱,他王锡爵单单一人,便可能亏损去数万两银子,任他再讲究一个“淡泊名利”,也照样是无法忍受的。
王世贞脸上一僵,他试探性着说道。
“这便是那所谓经济学之道?”
显然,经济学这个词语,已然因为张允修的影响,成为了如今大明尽人皆知的热词。
“不过是功利之学,此乃是小道!”
王锡爵有些不屑一顾,却又是十分疑惑地说道。
“照着常理来说,这江南织造局和西山钱庄早该折本倾产,为何能够支撑到现在?他张士元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这”王世贞也有些疑惑,正欲分析一番,却听到外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王锡爵皱起眉头,将那打搅的管家唤了进来,正欲训斥一番,却听那管家叫苦不迭地说道。
“老爷大事不妙,咱们的船队出了海.”
管家显然认识王世贞,自然是直言不讳了。
王锡爵心里头咯噔一下说道:“遇到了海难?”
屋漏偏逢连夜雨,若是船队遭了海难,他可就真的血本无归了,海上风浪无法估计,遇到些意外也是难免的事情。
“非是如此,情形要好上一些。”管家连忙解释着,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佛郎机人压价了说是往日的价格还是要变上一变,压了我们一半的价格”
“压价?”
听闻到这句话,王锡爵更加的不可思议了,他宁愿相信船队物资遇到了风浪,也不愿意去相信佛郎机人敢压价。
大明的货物历来皆是硬通货,唯有外国商人恳求他们多进行一些贸易,从来没有外国商人压价的道理。
王锡爵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管家,质问着说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管家支支吾吾的模样,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
“原本小人也不太相信,可托人多方打听之后,才从一些佛郎机商人口里得知了消息,说是海上近来出现了两股势力,一股便是在江南,一股便是在月港附近,他们手头上皆是有着巨量优质丝绸、布匹,还可兜售上品琉璃。
佛郎机人说什么,比起咱们的货物,他们的要更加实惠优质,故而不愿意再照着原先的价格收购!”
王世贞连忙上来询问说道:“他们压了多少价格?”
管家迟疑地看了一眼王锡爵,才缓缓说道:“佛郎机人说了,要以半价收购咱们的货物,随行的家丁不敢做主,便想着由小人前来通报一声,由老爷来定夺,这船只还靠在港口呢,老爷要早做决断才是。”
一听到优质丝绸、布匹以及上等琉璃的字眼,王锡爵立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怒不可遏地说道。
“定然是张士元那小子搞的鬼!”
王世贞也思索着说道:“这天底下,有这般能力的,也就唯有西山能够做到了。”
想要调动如此多的物资,还能在朝廷海禁的政令下出海,除了江南各个世家大族,那便只有西山了。
王锡爵重重地一拍桌案说道:“老夫险些忘记了海贸一事,却给张士元钻了空子!”
那管家颤颤巍巍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询问说道。
“老爷,如今我等如何行事,那海港船只可不能停靠太久”
江南各地卫所还是盯得很紧,卖个面子可以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久了却也是不能视而不见。
“半价也得卖了!”王锡爵突然厉喝一声,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多少总是一点收入!跟海上的人说明白了,将货物清理立马返航,顺带将事情查清楚一些,到底是何人在海上疏通关节,采取了何等手段,这其中即刻给老夫查得一清二楚!”
管家立马磕头回应说道:“小人这就去办!小人这就去办!”
等到管家匆匆忙忙离开,王世贞才继续感慨着说道:“我等还是中了那张士元的算计,他这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在许多人看起来,张允修行事无非就是照着他在《经济学原理》《国富论》等书里头的论述,以经济学之道,一方面将海量廉价商品输入江南之地,另外一方面靠着西山的家底,以一种近乎赈济的方式,让普通百姓加入到他那织造局之中。
最后再通过期货市场,来调控整个江南的物价。
不过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理论看起来很是美好,可实际实行起来却是艰难万分。
所以,在江南士族的三板斧下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江南织造局与西山钱庄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可事到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
江南织造局若是打开了海上的销路,靠着海上攫取的巨量白银,还真有可能将王锡爵人等给拖死。
甚至于,江南织造局还有一个便利之处,带着皇商的名头,有着应天巡抚衙门的支持,他若想要暗自行海贸之事,将会比江南士族偷偷摸摸行事,要更加的便利。
王世贞感慨着说道:“想来,我等还是太低估了此子心机,他背靠着朝廷和皇帝,天然便是压着咱们一头。”
“自古便没有这个道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王锡爵很是坚决地说道。“将此事快马报予徐公知道,不论是寻倭寇侵扰,还是告发织造局下海之行径,总归是不能够令其得逞!”
三日之后,消息又重新传到了太仓州之中。
只不过,在王家后院里头的琉璃茶室,多了一名老者。
今日倒是个晴天,一缕暖阳照射在徐阶老迈得有些腐朽的身上,他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身后的琉璃落地窗子,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
“我等在这张士元所创之琉璃之中,商讨如何应付这小子之事,实在是别有一番趣味~”
王锡爵脸上却是有些焦急地说道:“眼下正处危急之时,徐公却还有闲情逸致,去谈论什么琉璃屋子,徐公若是喜欢,今后学生送徐公几间便是。”
“你倒是好大的口气~又给张士元送银子?”徐阶挑了挑眉毛说道。
“这”王锡爵脸上有些尴尬。
徐阶则是呼出一口气,脸上显得十分红润,气色也比往日好了不少。
“老夫却与尔等不同,年纪大了,受不得太重的刺激,心境平和一些,方能将事情给办好了。”
王世贞颇有些疑惑地询问说道:“徐公,近来您看起来可是精神矍铄。”
前段时日,徐阶看起来可还是奄奄一息的模样,眼见着便要撒手人寰,甚至将一干家中事务都给安排了,可转头之间,这老头却像是得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
徐阶笑起来声音很是沙哑:“二位有所不知,老夫近来得了一则药方,名曰‘安神定志丸’,说起这药方倒是有个故事,历来皆是为皇宫大内所用,寻常人是万万接触不到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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