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稍安勿躁!且看老夫如何安排!
提及到这个事情,徐阶面上掠过一丝惋惜,轻轻摇了摇头。
“这安神定志丸神妙异常,最早甚至可追溯至成祖之时,可惜今上受了张士元蛊惑,推行什么现代医学,竟将这传承百年的良方弃如敝履。
老夫听闻时,只觉痛惜不已,费了好些功夫才寻得药方,让自家药铺赶制了不少。”
说到这里,徐阶又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却别说,这药丸服用之后,每日夜里睡得越发是安稳,晨起时看镜中面色也好了起来。
那张士元真是误国不浅——不过也好,皇帝不用,正好我等享用。二位若是需要,尽管开口,老夫这就差人送些到府上。”
王世贞连忙拱手,脸上满是恳切:“若真有这般神效,那张士元简直堪比妖蛊,实在是朝廷祸患。不瞒徐公,学生近日也总难安睡,还望徐公赐药。”
“无妨无妨。”徐阶笑得愈发开怀,正要继续说话,却听“砰”的一声响。
王锡爵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里头的水都溅出了半盏,他怒目圆睁,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
“徐公,眼下危急至此,您却怎还有闲心谈论药方之事?我等已然查得明明白白,那织造局以出海除倭的名义,实则乃是用朝廷水师海船,行海贸商贾之事,这等胆大包天,难道徐公却无一点动容?”
王世贞在一旁喟然叹息,伸手按了按王锡爵的胳膊:“元驭兄稍安勿躁,此事干系重大,需要从长计议~”
“莫要再说这些!”王锡爵瞪着眼睛说道。
“够了!”徐阶突然出言制止,抬眼看向对方说道。“就算是你知他违法乱纪又如何?此事你却敢捅出去?
王元驭尔到底是想着为子孙后代谋个福,还是逞一时之气,要与那张士元玉石俱焚?”
此言一出,茶室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本来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心里头还有些想法,经过徐阶这一提点之后,瞬间哑火了。
二人也都反应过来,如今正是两难的境地。
好消息是,张允修总算是露出了把柄,干出悖法乱纪的勾当。
坏消息是,王锡爵、王世贞、徐阶以及一干江南士族都干了,私下里借着海贸牟利的勾当从未断过。
把这种事情摆在台面上,无异于是当众扒开自己的底裤。
“我如何能够不急躁?”王锡爵无奈叹息说道。“他张士元谋划已久,我等寻觅倭人合作,竟然被断然拒绝,还有那佛郎机人,似乎也为张士元马首是瞻,再这般下去,小民与商贾为了一时之利,都将投入江南织造局的门下。
谋划将功亏一篑!”
江南士族在这场“战争”中,投入了太多的银子和资源了,本以为会像是过往的历史一般,最终便是士绅们让出点利益来,给百姓做做样子,让朝廷有个交代,便这般糊弄过去了。
谁知道那张士元偏偏不照着常理行事,可谓是招数频出。
原本就因为长子王衡气愤不已的王锡爵,这会儿哪里能够控制得住自己的心情。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徐阶摇头晃脑的样子,甚至提起茶壶,给王锡爵添上了一杯茶水说道。
“君子在于修身养性,元驭你这般急躁,如何能够成事?”
“徐公!”
王锡爵不懂为何徐阶会这般处变不惊,人家将祖坟都要刨了,却还有闲心在此喝茶谈风雅?
他连连跺脚说道。
“此事万万不可再行拖延,待到张士元做大之后,我等定然会众叛亲离!”
江南士族便是个利益集合体,在占据上风之时,尚且还能坐下来其乐融融,可若是颓势尽显,说不准就还会有多少个常廷玉出现,共同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王锡爵他们对抗的并非是某个人,而是朝廷上皇帝和内阁的意志,这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一次都输不得的。
正当王锡爵着急上火之时,他身旁的王世贞终于是提点着说道:“元驭兄却还不太明白啊~”
说完这番话,他悠悠然将一杯茶水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看起来跟徐阶一样成竹在胸的模样。
王锡爵给整懵了,他扭头看向徐阶疑惑着说道。
“徐公、元美兄,你们这是何意?”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徐阶悠悠然说了一句《大学》里头的句子,接着抬眼看向王锡爵说道。
“元驭你这一肚子才华,却忘了圣贤书里头的道理么?”
这会儿,王锡爵终于品味出徐阶的意思了,他瞪大眼睛颇为震惊地说道。
“徐公还留有后手?”
“哼。”
说到这个,徐阶冷哼了一声说道。
“老夫若是不多做一手安排,难道等着尔等被那张士元耍得团团转么?”
“这”王锡爵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也有着一丝欣喜,“徐公可否明言,安排到底是什么,也能让我等安心几分。”
徐阶倚靠在太师椅上,似乎有些疲倦的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应天府乃是陪都,世人惯称之为南京,南京一地本设一府,掌管府内大小民政、司法、赋税、治安等。
然自太祖以来,为统辖江南诸地,多有设立巡抚一职,初时乃是临时设立,后却成了常设一职。
巡抚衙门一设,设应天府尹却也形同虚设.”
王世贞顿时一喜,连忙拱拱手说道。
“学生却是忘记了,这应天府之中还有一名刚正不阿的孙叔孝啊!”
时任应天府尹乃是孙丕扬,嘉靖三十五年的进士,曾任职过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他非是江南之人,可对于张居正的行径素来是看不惯的。
如若不是多次顶撞,以他的资历,又怎会到南京一地来?
可几年前张居正信手一道调令,却为如今埋下了隐患。
孙丕扬素有清廉之名,在南京任职断然没有更换的道理。
张居正也非是一手遮天,他安排一个殷正茂和海瑞,已然是顶着众矢之的,难道还能将应天上下换一个遍不成?
这倒是跟他自己设立的考成法相违背了。
王锡爵眼中也绽放出神采来,瞪大眼睛说道。
“徐公说通了这孙叔孝?”
“说不通。”徐阶连连摇头说道。“可他乃是个嫉恶如仇之人,眼见着张士元此子离经叛道,蛊惑圣上,还将江南搅动得天翻地覆,如何能够坐视不理?老夫先前与他有些交情,稍稍提点自然能成我等破局之道!”
王世贞则是笑着说道:“应天乃是江南咽喉所在,也正是那织造局与西山钱庄咽喉所在,殷养实与海刚锋想要行事,断然是绕不开的。
此借刀杀人之法也!”
“府尊!此事仍需要三思而后行,若将此文章发自那《京畿日报》之上,府尊将成为众矢之的,江南也将再次动荡。”
应天知府衙门中,应天府同知苦口婆心地劝说,唯恐这孙丕扬将天给捅开了。
时任应天知府的孙丕扬,眉毛倒竖起来,他面目方正,却显得有些粗犷,厉声说道。
“道松兄,尔若还将我孙丕扬看作好友,便莫要再提此事,我意已决,定然要天下人知晓其中真相缘由!”
这应天府同知李道松乃是孙丕扬同乡,二人在江南之地相互照应,李道松自然生怕对方惹来祸端,不依不饶地劝说道。
“便是因为那一封信,此信是何人送来的?乃是那辞官回家的王元驭、王元美,还是那蛰伏江南的徐阁老?”
李道松嘴唇都有些颤抖了。
“此乃是他们与朝廷之争端,府尊何故参与其中?却不怕为人所利用么?”
孙丕扬则是挺直了腰板,一幅决绝的模样,看向好友说道。
“信件内容牵扯众多,我不便与你知道,否则便是让你惹祸上身。
道松兄只需知道,这江南糜烂不堪,盖因那京城宵小之辈,蛊惑君上行商贾之事,而今更加是离经叛道.”
孙丕扬说到这里,话头瞬间便止住了,一挥长袖说道。
“不必多言,我即刻将此信由快马送至京城,届时自有有识之士,为我将后头的事情给办好了。
到时候天下人自能够明辨是非!
至于我孙丕扬,也却是孑然一身,他张江陵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便是。”
这李道松急得直跺脚。
“糊涂啊!糊涂!孙叔孝你却觉得自个做得全然是对的么?那张士元身上不干净有离经叛道之举,可江南士族有干净多少?多年以来叔孝难道看得还少么?”
孙丕扬面容抽动了一下说道:“江南士族也有行善赈济之举,恶事没有明证,可我手头上握着那张士元作恶之证,自然是不吐不快!”
“叔”李道松还想劝说。
却被孙丕扬直接打断说道:“我意已决,一干后果自当一个承担,道松兄若还认我这个朋友,那便暂时助我保守此事。
等到信件到了京城,届时若道松兄想要检举于我,去博取个前程,我孙丕扬也断然毫无怨言,甚至会拍手称快!”
说完这一番话,孙丕扬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而去。
李道松急得团团转,却是毫无办法。
新明书坊。
《万历新报》编辑部。
主编张嗣修在审阅完今日的稿件,安排好排版事宜之后,便终于有闲心坐下来,为自己泡上一壶茶水,随后再阅读一些往来好友的书信。
张嗣修并不是一个争强好胜之人,也没有幼弟张允修那么多的心思,乃是个醉心文道之人。
最为喜爱钻研的,便是诗词、戏曲。
万历五年丁丑科举,读卷官初拟张嗣修在第二甲第二,可万历皇帝拆卷看到名单之后,便将张嗣修擢置为一甲第二榜眼。
此事说明了万历皇帝从前对于张居正的恩宠,却也让张嗣修处于风口浪尖之中。
士林风评之中,将张嗣修评价为靠着父辈恩荫的无才之人,便是在翰林院也待得不安稳。
好在幼弟张简修对于他这个二哥还算是了解,给他安排到报社编辑部之中。
如今张嗣修成日里便待在编辑部,看一看各类天文地理、医药卜筮、古文诗词的稿件,也算是乐在其中了。
特别是对于话本戏曲之道,张嗣修若非是碍着老爹张居正,却也想去那西山剧院谋个差事。
这会儿,他已然拿起了好友汤显祖的信件,信件里头乃是汤显祖之新作《紫箫记》,特别发给张嗣修品鉴一二。
说起这汤显祖,与张嗣修倒是有一番情谊,二人为同科参加会试,张嗣修中了榜眼,可这位好友却因各类原因,最终不得取中。
将那《紫箫记》端详起来,张嗣修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一番说道。
“义仍兄才华横溢,却不在这四书五经上,乃是在戏曲诗词与天文地理之上,悉数这天下,也唯有士元的西山乃是他最好的归宿。”
张嗣修是有意将汤显祖引荐到西山,以张允修那天下怪才尽入我麾下的意思,应该也是不会拒绝的。
可唯一有问题的便是,这汤显祖乃是个倔脾气,以西山的名声,他能够放下身段来,去投奔西山,“攀附权贵”么?
到底是要士林中的清名,还是要追求自身之理想抱负,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正当张嗣修纠结不已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少年人风风火火地冲进了《万历新报》编辑室。
能在锦衣卫把守之下,直接闯入编辑室之人,除了张允修还有谁?
张允修看了一眼瘦弱、儒雅的二哥,又看了看四周的文书、编辑一干人等,沉声说道。
“尔等先行出去吧。”
张允修在报社里头的威望还是极高的,编辑、文书们得到吩咐之后,纷纷麻溜地起身离开,一时间这编辑室里头唯独剩下了兄弟二人。
张嗣修觉得有些奇怪:“士元今日不去西山?怎会有此闲心来我这里?”
这些日子里头,张允修不是去西山研究他那什么大棚,便是去医馆推行现代医院,然后时常又去机械学院捣鼓出什么新奇东西,去皇宫里跟万历皇帝好好研究一番。
幼弟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他甚至还能抽空创作话本小说,再遥控一下江南局势。
张允修今日脸上却是异常严肃,很是认真地对张嗣修说道。
“二哥,此番决计不能再忍了,有人竟然想要掏咱们的钩子,那咱们也不留情面了,给他们来一场盛大的溃败。”
张嗣修脸上带着微笑,瞬间僵硬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什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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