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谷贱伤农?解铃还须系铃人!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我让你们去寻那晋商呢?他们手头还有些货物!”
“洞庭帮呢?让他们把粮食都捂着,一粒米都不准在市面上流通!”
“还有尔等,谁让你们卖粮的!谁让你们卖丝绸布匹的!都是一群鼠目寸光之辈!”
“老夫宰了你们!你们这群杂种!”
刚刚步入大堂,便听到里头嘶哑的吼声,王锡爵与王世贞二人顿时打了一个寒颤。
眼见二人要步入大堂,徐府管家连忙上前劝告着说道。
“诶呦~二位老爷可慢些走。”
王世贞皱眉说道:“徐公如何了?这里头是何动静?”
那管家连忙说道:“二位老爷小声些,我家老爷正在发脾气呢。”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自那期货市场价格连日下跌之后,老爷便睡不得一日好觉,他近日还召集了不少太仓州的商贾前来问话。
老爷恨铁不成钢,赶走了好些士绅、商贾。”
“徐阁老,我等也是逼不得已啊~”
“还请徐阁老宽恕,我上有老下有小。”
“我等先行一步,实在是惭愧惭愧~”
说话间,便有一阵喧闹声传来。
紧接着,一群士绅、商贾匆匆忙忙的从大堂跑出来,看他们的样子,似是遇到瘟神了一般。
站在大堂外之人,皆是忍俊不禁,不由得在心里头犯嘀咕。
徐阶已然恐怖至此了?
王锡爵咬着牙齿,他看了一眼颇有些幽深黑暗的大堂,重重呼出一口气:“我等快快进去拜见徐公,此事该有个定论了。”
管家脸色微微发白:“这些日子,老爷夜里睡不好,便连那宫中神药也无用,越吃越是睡不安稳。
府上下人也被杖责了不少,二位老爷可要小心些,莫要又惹得老爷不快了。”
他嘴上不敢提,实际上这些日子,徐府已然被打死十几个下人,稍有打探消息不利,亦或是送到了坏消息,那定然是一阵重重的责罚。
由此可见,徐阶是有多暴躁。
听闻此言,便连王锡爵与王世贞也有些犹豫了,他们相互对视一眼,
王世贞小心翼翼地说道:“如若不然,我二人再商议一番,看这天色快到子夜时分,让徐公早些歇息便是。”
“可是.”王锡爵面露难色,可转念一想,似乎寻徐阶已然也没有了什么意义。
正当二人想要离开之时,大堂门口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
“你二人却还在拖延什么?等着我这个老头子撒手人寰不是?”
王锡爵与王世贞顿时吓了一跳,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人,不是徐阶还是谁?
茶室里头,徐阶穿着一身道袍有些凌乱,头上的白色发丝也纠缠在一起,可面上却是古井不波的样子,黑暗中他的眼神十分深邃。
似乎还是一头蛰伏的老龙。
“铛铛铛”的一阵脆响,那是茶具相互碰撞的声音。
王世贞看在眼里,连忙伸手去接过那剧烈抖动的茶壶,徐阶的手已然有些不听使唤了。
“徐公,这煮茶一事,还是交给我等来办吧。”
徐阶收回被热水烫红的手掌,可脸上却不露一丝表情,他咬着牙说道。
“终究还是老了,脑袋混沌了些,放在老夫年轻时候那会儿,莫说熬到子夜时分,便是通宵达旦,也在所不惜。
昔日在文渊阁之时,多少个日夜不合眼,便都是为了这天下苍生。”
王锡爵将目光落在徐阶身侧,那拢在袖子里头的右手,即便是徐阶想要刻意隐藏,却也很轻易能够看出,依旧在不断抖动。
徐阶是老了,却不是从前那个老,乃是真正的油尽灯枯。
王世贞给徐阶倒上一杯热茶,很是细节地放在左手边,他呼出一口气说道。
“倒是学生人等太过无能,让徐公仍旧这般操心,实在是惭愧万分呐~”
“《孟子》有云‘虽有智慧,不如乘势’。”徐阶眼神低垂,越发显得老态龙钟的模样。
“如今势头不再我等,却恰似这烫手之茶盏,一朝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哐当”地一声,徐阶左手刚刚抬起来的茶盏,却复又失手打翻,将他衣服下摆打湿,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却不知徐阶这话,乃是真正感慨,还是为了自己找补。
王锡爵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他四处寻不到擦拭之物,无奈之下,只能用自己袖口上前擦拭,却将徐阶的道袍越擦越湿。
“不必了~”
徐阶一挥手,满不在乎的模样,他瞪着眼睛说道。
“事到如今,再想当个缝补匠有何用?怪只怪自己当初没注意到,没将底子打好咯!
如今却是越描越黑!”
徐阶这话,不知是在说擦拭被打湿的衣物,还是在说那已然成了一片废墟的江南市场。
“能擦干净!学生这便擦干净!这便擦干净!”
王锡爵似乎陷入到癫狂状态,用袖口不断擦拭,脸上时而狰狞时而痛哭流涕。
“废物!”
徐阶顿时恼了,他抬起脚将对方一脚踹翻,终于是端不住了,指着地上的王锡爵怒骂说道。
“尔拿什么擦!王元驭尔当初何等的风光无限,嘉靖四十一年进士及第,乃是会试第一,廷试第二,荣登榜眼,后又入翰林院,乃是宰辅之才!
可你瞧瞧自己如今什么模样?乃是一丧家之犬!颓废至此,为一黄口小儿玩弄股掌之间!”
这一番话骂得不可谓不重,可却不知不觉间,也将徐阶自己骂了进去。
“徐公~徐公啊~”王锡爵伏地痛哭,“你让学生如何不悲?学生之长子自小便聪敏好学,知书达礼,一朝入了京城为那张士元所蛊惑,竟投入其门下!学生祖籍太原王氏,耕读传家,才积攒下这偌大家业。”
他摊开手近乎绝望说道:“如今一朝谋划功亏一篑,一切都犹如幻梦泡影。
学生想着一死了之,却无颜去面见列祖列宗!
徐公!你让学生如何不痛!”
一番话下来,徐阶将自己的胸口锤得咚咚作响,似乎要将心给挖出来一般。
王世贞却也坐不住了,他立即屈膝朝着徐阶跪下,也痛哭流涕着说道。
“徐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连日来这期货市场已然跌了将近七成,市面上粮食、布匹、煤炭,以去岁价目折价出售,皆是无人问津。
更有商贾,为了能收回些薄财,竟将粮食以三成贱卖。
我江南何时,沦落至此啊!”
秋日里,江南士族们囤积货物而有意拔高的价格,堪堪相比往年翻了一倍。
要知道,今岁并非是什么大灾年。
可这七日来倒好,货物整整下降了六到八成的价目,直接给江南市场干穿了。
王锡爵等人纵使有万贯家财,却也禁不住这般亏损。
更不要提,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为了对抗货物下跌,又接盘了不少期货和货物,抵押了不少田产地产,去换取足够的银子。
“够了!”
徐阶一巴掌拍在了痛哭流涕的王锡爵脸上,瞪着眼睛说道。
“尔等在此哭爹喊娘,能将那张士元哭死不成么?”
王锡爵不敢吭声,他连忙磕头点地说道。
“还请徐公救我!”
王世贞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忙伏地磕头说道:“还请徐公救救我等~”
事情到了这里,这二王已然是彻底乱了阵脚,也没了什么招数。
徐阶脚步有些蹒跚,往后退了两步,他便是这群人的顶梁柱,没了他徐阶,这江南士族便会土崩瓦解,这也是他不能死的理由。
可他终究是人,并非是什么圣人,面对这滔滔大势,又将如何呢?
“如今之计。”徐阶一字一句地说道。“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秋,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王锡爵瞪大了眼睛说道:“徐公难道是要派人.铲除首恶?”
他想不出什么其他法子了,那便唯有让张士元人间蒸发,一切才能迎刃而解。
“混账东西!”
徐阶怒骂了一句,他倚靠在紫檀木书架上,用颤抖的右手扶住脑袋。
“如今就算是张士元没了,江南困局也无法解决!”
以徐阶的智慧,不难反应过来,这江南物价的崩盘,已然不是一人能够左右的了,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体系崩溃。
张士元不过是借力打力,将他们一步步引入到这个陷阱之中。
王世贞也点头说道:“徐公所言不虚,如今南北商贾已然是犹如惊弓之鸟,再也禁不起一点波折,先不说刺杀张士元有多难,却说真让张士元死了。
于我看来,江南局势反倒会更加混乱糜烂。”
原本,所有人想的都是,趁着张士元失败之后上去大捞一笔。
可从来没有人想让他死,毕竟那期货市场是张士元带来的,经济学的重商氛围也是他带来的,还有一干行商的概念和新奇的货品。
张士元可以失败,但是绝对不能死。
若是他死了,那才是真正的崩盘。
王锡爵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徐公的意思是”
徐阶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复杂地说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天底下能解江南困局的,唯有那一人而已。”
他嘴唇有些发白,也有些颤抖。
“说起来,吾等也并非是与张士元你死我活的”
“算起来。”
徐阶面容有些僵硬,扯出来的笑容十分恐怖。
“士元还是老夫的徒孙,有什么不能谈的呢?”
户部值庐。
这里俨然成了各种图表数据的天下,十几个展板被立起来,上头罗列着各种大明朝民生数目。
张学颜神采奕奕的模样,他手里拿着笏板,在一张物价走向图上头指指点点。
“这些士绅、商贾可谓是自作自受,囤积这么巨量的货物,已然远远超过本地需求,短时间内同时出售,自然将价目给打穿了”
“此番交锋下来,不管是北直隶还是南直隶的士绅、商贾们,都是要被刮下一层油水来,而这油水则是回馈给了平民百姓。”
他发出一声感慨说道:“天气越发冷了,这天寒地冻无非是三个东西粮食、布匹、燃料。
西山如今以神妙之法制取藕煤,于北直隶各地产巨量煤矿,想来能够缓解‘燃料’之困。
再以‘天工织造机’夺天下之造化神奇,海量布匹丝绸产出。
如今这期货市场一跌,粮食价格同样暴跌,今冬想来会少死许多人了。”
坐在他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工部尚书曾省吾。
曾省吾自从跟随张允修学习图表法之后,在统计学一道上可谓是越发精进。
如今因为张士元和他带来的影响,工部在朝堂上的地位越来越高,除开营造官署、官署,统领天下手工、水利、漕运、工匠等等,现在还与户部共同管着天下各类民生数目统计的职能。
可以说,这二人已然成了朝廷最为重要的存在。
曾省吾自然是站在张士元这边,可他却没有附和张学颜,而是皱眉说道。
“这经济学之道颇为神妙,可却也并非无弊端。”
他紧接着分析起来。
“一来乃是谷贱伤农,粮食价格低了,不单单是士绅、粮商吃亏,诸多小农也是吃亏的。
二来这天下粮食产出乃是有定数的,依照咱们统计来看,今岁我大明所产出之粮食,算在这万万百姓身上,却是远远不够的.”
成日与数字打交道的人,会变得越发理性。
张学颜皱眉思索解释说道:“谷贱伤农实是无错,可却也是不是法子的法子,至少对于吃不饭的百姓来说,倒是好受一些了。”
地主、中农的利益受损是必然的,可如今大明也只能顾忌一些活不下去的贫困百姓了。
曾学吾又摇摇头说道:“粮食产量是固定的,照着经济学来说,产量和需求固定,产量远远不足,你这物价短时间下跌,可上涨也仅仅是时间问题。
更不要提,粮食若是贫贱了,来年开春又有多少农户愿意种植粮食呢?这才是棘手之结症。”
自古王朝重农抑商并非是没有道理的,决策者们有时代局限,却也并非是迂腐之辈。
若重商真能在古代社会强国,那早就有皇帝和大臣推行了,何以轮到你张士元在此大加呼吁?
张学颜整个人愣住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此间事情复杂,我等写份‘统计报告’,交予元辅先生和陛下知道。”
这“统计报告”,自然也是从张允修那边学来的。
仁民医馆后院。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刘婉儿迈着小短腿,着急忙慌地挥舞起报纸,朝着院子里头高声喊道。
“那徐阶老贼投降啦!他特地写了篇文章,说要来京城拜见张掌卫事呢!张掌卫事太过令人佩服了,竟能让江南世家低头!这回儿,咱们乃是大大的胜利凯旋!”
院落里头,永宁公主朱尧媖脸色洁白似雪,在雪地的映衬下,还泛着一丝红润。
她将一把绣春刀插在那威风凛凛雪人的腰间,颇为惊奇地扭过头来说道。
“徐子升竟然要进京城?”
(本章完)
(https://www.bshulou8.cc/xs/5132218/11110828.html)
1秒记住百书楼:www.bshulou8.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shulou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