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伥鬼同行
暴雨把青石路捶打出阵阵白烟,纸人张跟着躲雨的人群一起挤在茶馆短短的屋檐下。
他合着衣,缩着身,怀里抱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糊着一层崭新的桑皮纸,上面还散发着淡淡的桐油味,和周围的普通百姓看不出什么分别。
尽管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是因为庆典在即,县学为了给九鲤老爷奉上一份诚意十足的贺礼,特意组织教学生们日夜排练,每天到这个时候才允许他们散学回家。
教学生们裹紧了身上的袍子,三三两两凑在一把伞下,踩着地上的积水,从茶馆前匆匆走过。
虽然被大雨困在了檐下,但是周围的人全都兴高采烈的讨论着这两天在县城里看到的热闹场景。
纸人张对这些嘈杂的议论声充耳不闻,一双招子紧紧盯着街对面的一扇院门。
院子的大门紧闭着,门扉上挂着一把铜锁,整体看上去平平无奇,可只有纸人张知道,这里是红花会在九鲤县东城区设置的一处安全屋!
当初他可是花了不菲的价钱,甚至还赔上了不少笑脸,这才从会里一个参与设置这座安全屋的【木匠】手里买来了钥匙。
念及至此,斜靠着门柱子的纸人张突然无声的叹了口气。
若不是为了提升自己在会内的等级,好让自己以后能有资格无偿享受这些福利,不再浪费这么多冤枉钱,自己怎么也不会答应白脸程的邀请,冒险来正东道干这笔生意。
不过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能保住这条老命就算不错了。
院门口上挂着的铜锁是一件特殊命器,纸人张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反复确认锁上没有任何溜撬和破坏的痕迹,心里方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自己多了个心眼,提前安排好了另一条白脸程不知道的退路,要不然现在可就麻烦了。”
通常来说,红花会的杀手一旦刺杀失败,在暴露身份后的第一时间就该远遁逃离,而不是继续滞留在刺杀地。
但是现在整个九鲤教区处于特殊时期,外松内紧,各村镇的神官高度戒备,对于过境人员排查的力度前所未有,就算自己有一手扎纸技术能够混淆视听,纸人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确保在撤离的途中不会出现意外。
而且白脸程这时候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一旦他被抓,极有可能会选择出卖自己来换取一线生机。
大家都是红花会的成员,对一些较为安全的撤退路线都是心知肚明,要是自己在逃跑的路上被沈戎给堵住了,那可就真完蛋了。
滞留九鲤县虽然也有风险,但自己完全可以潜伏在安全屋中,等风头彻底过去了,再想办法安稳返回正南道。
这才是上策。
不过
纸人张忽然伸手捏了捏挂着自己腰间的锦囊,老脸上浮现出愤恨之色。
“都怪白脸程这个王八蛋,老夫这次算是亏的底掉了。还有那群神棍,全都是光拿钱不干人事的畜生!”纸人张在心头破口大骂。
这一次行动,自己和白脸程虽然成功找到了沈戎的踪迹,但是沈戎的真实实力根本就不是情报中所描述的那样,对于幻术类的命技没有太多的抵抗能力。
更让纸人张感到震惊的,是沈戎命域之中那股无处不在的‘锐’力。连自己用上百具纸人帮白脸程凝聚的‘戏服’,都挡不住对方的攻击。
纸人张现在回想起来,那分明就是在融入了镇物之后才会拥有的命域特性,寻常的【屠夫】哪儿来这种能力?
可那群卖给己方消息的【相师】却对此只字不提。
要不是自己见势不对果断跑路,现在恐怕已经跟着白脸程一起折进去了。
可骂归骂,恨归恨,纸人张还是有自知之明。自己根本就没能力去找那群【相师】的麻烦,再怎么不爽,也只能咬牙把这口恶气吞进肚子里。
“不过这一趟也不算是颗粒无收,虽然拿不到沈戎的花红,但是好歹也摸准了他的行迹.”
纸人张在心头不断盘算。
安全屋里就有能够跨环的电话机,只要自己把沈戎露面的消息挂上会里的悬赏榜,届时掏钱购买的人恐怕不少,自己不止能够止血,甚至还有可能能小赚一笔。
“小心驶得万年船,跟老夫比起来,你的道行还差得远!”
纸人张冷哼一声,当即不再耽搁,迈步挤出人群,朝着街对面走去。
雨点全部被挡在了油纸伞外,纸人张佝偻的身体,埋头盯着地面,左手提着袍脚,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地上的水坑。
自从上道以后,他对于水的厌恶就攀升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就算是知道这些寻常雨水根本无法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却还是不愿意去沾染半点。
就在距离安全屋的大门仅有两米的时候,纸人张的心头猛的泛起一阵强烈的悸动,下意识转头看向左手边。
散学的教学生们还没走远,这场突降的豪雨似帮他们舒缓了连日来辛苦筹备的疲倦,一张张稚嫩的脸上挂着笑容,和相熟的同窗在雨中嬉笑打闹。
茶馆檐下聚集的人群还在议论纷纷,话音穿过连缀的雨幕,等落入纸人张的耳中时只剩下嗡嗡一片,根本就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谁都没有注意到,或者说这些倮虫的肉眼根本就看不见,那道出现在街中央的古怪身影。
对方手里撑着一把装饰繁复,只有戏台上才会出现的白色纸伞,伞下的身躯却笼罩在一片黑色的雾气之中。
下压的伞面往上一抬,露出一张纸人张无比熟悉的面容,两只冰冷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的盯着自己。
“该死的小白脸.”
纸人张紧咬着牙关,两颊没有血肉支撑的面皮不断抽动,眼中无惧,只有恨意。
这时候他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在算计对方,对方也在算计自己。
白脸程显然早就知道了自己在暗中买了这座安全屋的钥匙,并且会将这里作为刺杀失败后的藏身位置。要不然对方绝对不可能会找来这里。
“贼操的人道,都他妈没一个好东西!”
纸人张侧头啐出一口浓痰,脚下一蹭,转身就跑,浑然不顾溅起的污水已经打湿了脚上的千层底布鞋。
手里那把油纸伞掉在地上,被潮湿的冷风吹着往前滚动。
可他的反应再快,也快不过周围漫延的灰白色线条。
三十米外,雨是雨,月是月,路灯照着街面。
三十米内,灰的瓦,黑的墙,水墨涂抹八方。
屋檐下的那群普通倮虫,此刻也被命域笼罩。黑白二色覆满了他们全身,沦为与草木无异,毫无知觉的背景。
与此同时,一头头伥鬼出现在长街的左右两侧,手里清一色都提着一把锋利的短刀。
可他们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平静目送纸人张从面前跑过。
突然,纸人张双眼豁然瞪大,本该在身后的白脸程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空洞的眼眸中恨意翻涌,手中的纸伞变作一把快刀,呼啸斩下。
咔擦
纸人张的身体竟被这一刀劈的四分五裂,无数糊着纸片的薄篾四散横飞。
一道更加干瘪削瘦的身体从中浮现,手中抓着一把棕刷,凌空一挥。
漫天的纸片转眼间将周遭的灰白全部覆盖,纸人张奔袭的速度陡然暴涨,从白脸程的身旁一掠而过。
可就在错身的瞬间,一把血迹斑驳的屠夫钩从斜刺里杀出,从纸人张的面门上穿过。
但出人意料的是,钩尖拽出来的不是三魂七魄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纸人,胸膛上写着一个‘替’字。
与此同时,纸人张展开的扎纸命域已经彻底覆盖了沈戎的屠场,似再无任何办法阻止他的逃跑。
可就在下一刻,异变陡生。
只听虚空中接连响起‘噼啪’声响,像极了一张张绷紧的白纸被人从中戳破时的动静。
覆盖屠场的白纸一张接着一张裂开,断口平滑宛如刀割,整个扎纸命域顷刻间土崩瓦解。
纸人张脸色猛的泛起异样的殷红,喉痛滚动,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浑身抽搐不止,如同一条被扔上了案板的鱼,头颅晃动似想抬起,却被一只从高处落下的脚掌踏住了脖颈。
啪。
纸人张侧脸紧贴着地面,眼珠子奋力向上瞥着,却只看见了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死寂面容。
白脸程双手持刀,对准那颗绝望的眼睛,一贯而下。
噗呲!
【气数:六十两】
【命数:十一两三钱】
沈戎瞥了眼视线中的文字,一名戏子,一名扎纸匠,联手为他贡献了三十五两气数的纯收入,还外加整整一两命数。
“看来还是人道命途的钱好赚啊,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真金白银都揣在身上。”
沈戎微微一笑,迈步走到纸人张的尸体旁,按照伥鬼白脸程的指引,将对方腰间的锦囊给拽了下来。
正好这时候,一头新生的伥鬼也从尸体上站了起来,沈戎顺手便将锦囊塞进对方手里。
变为伥鬼的纸人张眼含幽怨,却不得不按照命令,指导沈戎如何将自己的锦囊命器解开,
一个小小的锦囊,却将沈戎的整个手掌全部装了下去。
沈戎在其中摸索了半天,最终掏出了一把样式古朴的钥匙,钥匙内也固化的有气数,但是数量不多。
可用白脸程的话来说,这么一个平常扔在地上都没人捡的命器,在红花会内却能卖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高价。
“都成伥鬼了,还想干呐?”
沈戎一抬头,就看到颇为荒诞的一幕。
只见同样沦为伥鬼的白脸程和纸人张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对方,似下一秒就要动起手来。
随着自己的命数越来越高,沈戎发现这些被囚禁在自己命域之中的伥鬼也变得越发的鲜活,逐渐拥有了喜怒哀乐的情绪,能够执行的指令也不再局限于简单的跟踪和问答。
最明显的就是姚敬城,他看向沈戎这位‘虎主’的目光中,无时无刻不充斥着高昂的战意。
不止如此,伥鬼们的实力也变得越来越强悍,虽然最高也只能比自己低上一个命位,也就是被限制在命途九位之下,但比起之前已经提升了太多。
沈戎心头忽然升起一种预感,如果自己有天被人打到重伤濒死,那这些伥鬼有不小的可能会起来造反。届时恐怕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会被群鬼吞吃的连一根骨头都留不下来。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在沈戎脑海中一闪便过,要是真怕伥鬼造反就放弃这一命域特性,那才是真的因噎废食。
沈戎转身捡起纸人张方才掉落在地上的油纸伞,大步消失在夜雨之中。
雨还是雨,月还是月,但那一抹晕染的水墨已经在悄然间褪尽。
停息了许久的嘈杂人声再次响起,那群站在茶馆檐下躲雨的人群中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样。
直到有人抬眼看向檐外,想看一看大雨有没有停止的迹象,这才注意到了那具扑倒在雨地之中,不仔细观察根本就不会发现的枯瘦尸体。
霎时间,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约莫过了十分钟之后,一辆在整个九鲤县象征着崇高身份的黑色轿车冲破雨幕,驶入这条街道。
早已经肃清周围闲杂人等的护道人们立刻弯腰行礼,毕恭毕敬的迎接从车上下来的人。
赫然正是不久前在观礼馆露过面的九鲤县营将,王兴祠。
等候在车旁的副手撑开一把硕大的黑伞,为王兴祠挡住落雨。
他已经先行勘察过整个现场,低声将自己的判断报告王张兴祠。
“大人,从现场残留的命技痕迹来看,死者的身份很可能是一个人道命途的【扎纸匠】。但是对方身上没有其他的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所以暂时无法判断对方属于哪个势力以及潜入九鲤县的目的.”
“扎纸匠,这个行当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兴祠眉头紧蹙,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这么重的血腥味,动手的是【屠夫】,还是【刽子手】?怎么还有一点毛道的腥臭”
旁边的副手根本不敢胡乱搭话,眼观鼻,鼻观心,静等着营将大人的下一步命令。
“通知下去,严查最近进入县城观礼的信众和其他教派的代表,但凡有身份不明的,一律缉拿。”
副手闻言,心神顿时绷紧。
他知道这个命令一下,会在九鲤县城内掀起怎么样的风暴。
普通的信众还好说,那些教派的代表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要是对他们进行盘查,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动静。
可不管内心如何担忧,他也没有胆量敢提出异议,只能点头应道。
“是。”
王兴祠脸色有些难看,马上就要到九鲤派的大日子,这时候出了这种幺蛾子,他这位营将要负全责。
“这些胆大包天的人道贼,迟早有一天本神官要宰光他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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