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初探龙潭
江风送来了城市的喧嚣。
那是一种与北方凛冽的死寂截然不同的声音,混杂着船夫的号子、商贩的叫卖、女人的笑骂以及孩童的追逐,像一锅被烧得滚沸的浓汤,充满了活色生香的市井气息,也翻腾着不易察觉的油腻与腥膻。
乌篷船并未驶入主航道上那座最为繁华的官家渡口,而是在癸字柒号的操控下,灵巧地拐入一条不起眼的支流,最终在一片芦苇荡掩映的野渡前缓缓停靠。
这里远离了盐帮巡逻船的视野,也避开了官府盘查的耳目,显得格外僻静。
“尊主,此地便是落雁城西郊的‘柳叶渡’。”
癸字柒号将船稳稳泊好,声音恭敬,“城中的落脚点已经备妥,身份文书也已送到。从此刻起,您便是来自云州、游学至此的士子林渊,而这位……”
他看了一眼影手,“是您的护卫兼书童,影安。”
林河点了点头,对这个安排不置可否。
他从船头站起,一身朴素的青色长衫在江风中微微拂动,那张略显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初至异乡的倦意与好奇,与一个长途跋涉的年轻学子形象别无二致。
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打量这座陌生城市时,透出的是审视,而非欣赏。
影手也已换下了那身便于行动的劲装,穿上了一件灰布短打,更像个沉默寡言的仆从。
他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装着两人的换洗衣物,而那柄陪伴他多年的利剑,则用厚厚的油布包裹着,伪装成一卷书画。
他那只空荡荡的袖管,反倒成了最好的掩护,让人只会注意到他的残疾,而忽略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
“船和货,你自行处置。”
林河对癸字柒号吩咐道,“记住,让它们以最‘自然’的方式,出现在最‘需要’它们的人面前。我要的不是钱,而是那条能顺着钱摸到王煞巢穴的线。”
“属下明白。”
癸字柒号单膝跪地,声音沉稳,“这批军弩,会成为一条咬住盐帮咽喉的毒蛇。只要他们敢吞下去,就必然会露出破绽。”
林河不再多言,带着影手从容下船,沿着一条泥泞的小径向城中走去。
癸字柒号则在他们走后,熟练地解开缆绳,驾驶着乌篷船再次滑入芦苇荡深处,消失不见。
这艘船,连同船上那批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军械,将化作一枚投入淮南浑水中的棋子,静待时机。
落雁城不愧为淮南首府,其繁华远非平阳城那样的边陲小城可比。
主街宽阔,足以容纳四驾马车并行,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酒楼、茶肆、当铺、绸缎庄,应有尽有。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既有衣着光鲜的富家翁,也有步履匆匆的贩夫走卒,一派热闹景象。
然而,在这片繁华的表象之下,林河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诡异的平衡。
一队身穿制式盔甲的府军士兵正有气无力地巡街,他们目光涣散,步履拖沓,对街角几个聚众赌博的闲汉视而不见。
而就在他们不远处,几个腰挎朴刀、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大摇大摆地从一家酒楼里走出,他们并未付钱,那酒楼掌柜却依旧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地将他们送出门外。
那些壮汉的衣角,都绣着一个不甚起眼的红色“王”字。
盐帮的人,竟在郡城之中也如此横行无忌。
更有趣的是,当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驶过时,无论是那些懒散的府军,还是嚣张的盐帮帮众,都不约而同地向路边避让。
马车的车帘上,绣着一个清雅的“谢”字。
城东谢氏。
官府、江湖、士族,三股泾渭分明的势力,在这座城市里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存。
他们互不干涉,又相互提防,共同维系着一种脆弱而畸形的秩序。
“公子,这里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
影手跟在林河身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他的独眼里,充满了凝重。
“水越深,才越好藏身。”
林河的脚步未停,嘴角反而逸出一丝玩味的笑意,“若是一潭清水,我们这两条外来的鱼,岂不是一眼就会被看穿?”
他领着影手,并未直接去往夜鸦安排的客栈,而是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城南一处名为“百味楼”的酒楼前。
这百味楼并非城中最奢华的酒楼,却是生意最好、人气最旺的地方。
三教九流,五行八作,都喜欢在这里汇聚。
这里是消息的集散地,是流言的发酵池,也是观察这座城市脉搏最理想的窗口。
林河要了一处临窗的雅座,点了两样精致小菜,一壶本地特产的“竹叶青”。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大部分时间,却是在听。
听邻桌的行商抱怨盐帮的过路费又涨了三成;听远处的江湖客吹嘘自己曾见过覆江龙王煞的威风;也听角落里一个落魄书生高谈阔论,痛斥知府周牧年无能,致使淮南民生凋敝。
所有的信息,都像涓涓细流,汇入他那深不见底的脑海,迅速被筛选、整合、分析,勾勒出一幅比夜鸦情报更生动、更鲜活的淮南权力地图。
影手安静地为他斟酒,心中却愈发敬畏。
公子看似在悠闲品茗,实则却像一张悄然张开的巨网,将整个酒楼的嘈杂与纷乱,都网罗成了自己的情报。
这种于无声处洞察全局的本事,比任何绝世武功都更令人心惊。
一个时辰后,酒足饭饱。
林河放下筷子,目光扫过楼下熙攘的街道,最终定格在街对面一个毫不起眼的卦摊上。
那算卦的先生是个瞎子,身前铺着一块破旧的八卦布,身旁立着一根“铁口直断”的招幡,生意冷清,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影安,”林河的声音悠悠响起,“去问问那位先生,我此番南下,能否求得功名。”
影手一怔,有些不解。
以公子的手段,何须问卜于一个江湖骗子?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便起身下楼。
他来到卦摊前,将一枚铜钱放在瞎子的卦盘里,沉声转述了林河的问题。
那瞎子耳廓微动,并未掐指,也未摇卦,只是将那枚铜钱在指尖摩挲了片刻,便用一种沙哑而古怪的腔调说道:“这位公子不是来求功名的。”
影手的瞳孔微微一缩。
瞎子继续道:“他是来卖东西的。他有一批上好的‘墨砚’,想寻一个识货的买家。你回去告诉他,城西的‘旧书斋’,或许有人对他的墨砚感兴趣。不过,那里的掌柜只在戌时之后,才会见真正的‘读书人’。”
说完,瞎子便不再言语,重新恢复了那副枯坐待客的模样。
影手的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撼,默不作声地转身,快步返回了百味楼。
他将瞎子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林河。
“墨砚……”
林河的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黑色的军弩,可不就是上好的“墨砚”么。
“旧书斋……戌时之后……”
他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愉悦。
“看来,夜鸦在淮南,也不全是瞎子和聋子。”
他端起茶杯,将最后一口冷茶饮尽,目光望向窗外西沉的日头,“走吧,先去客栈歇脚。今晚,我们去会一会那位只在夜里见客的‘读书人’。”
这盘棋,他已找到了第一个可以落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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