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江上第一课
江雾渐薄。
那艘如鬼影般潜行了三日的乌篷船,终于驶出了一片混沌。
天光自云层罅隙间洒落,将浑浊的江水映照出一片灰蒙蒙的亮色,远方的岸线轮廓,也随之变得清晰起来。
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不再那么冰冷刺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人间的、混杂着水草与泥土的湿润气息。
淮南郡,到了。
船舱内,那盏燃了三日的油灯终于被癸字柒号熄灭。
光线从舱口涌入,驱散了最后的黑暗,也照亮了影手那张依旧紧绷的脸。
他站立如松,独臂下的剑柄被手心的微汗浸润得有些发黏,这三日与世隔绝的航行,非但没有让他放松,反而将他的警惕磨砺到了极致。
林河却仿佛刚刚睡醒。
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细微的噼啪声响,而后施施然走到船头,迎着江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一派江湖气象。”
他望着江面上逐渐多起来的船只,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与上游的死寂不同,这片水域充满了生机,也充满了野性。
大大小小的渔船、货船往来不绝,船夫们的号子声此起彼伏,粗犷而有力。
但在这片繁忙景象的背后,影手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秩序,或者说,是一种无形的压迫。
几乎每隔数里,便有一艘插着黑底红字“王”字旗的巡逻快船,如鹰隼般在江面上盘旋。
船上的汉子个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腰间挎着寒光闪闪的朴刀,眼神凶悍地扫视着过往的每一艘船。
他们就是这片江域的法则。
所有船只在经过他们时,都会主动减速,船老大们则会陪着笑脸,将早已备好的一串铜钱或是一小袋货物,恭敬地递过去。
这就是癸字柒号口中的“平安钱”。
“尊主,前方就是盐帮的第一道关卡,剪子口。”
癸字柒号不知何时已来到林河身后,声音压得极低,“这里水流湍急,两岸狭窄,易守难攻。寻常商船到此,都要接受盘查。我们这艘船没有在官府报备,又是生面孔,恐怕会有些麻烦。”
“麻烦?”
林河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担忧,反而带着一丝期待,“若是连半点麻烦都没有,我又何必亲自来会一会这条覆江龙?”
话音刚落,前方一艘体型比寻常巡逻船大上一圈的盐帮哨船,已经调转船头,径直朝着他们这艘不起眼的乌篷船冲了过来。
船头激起白浪,气势汹汹,像一头发现了猎物的恶犬。
船上,一个满脸横肉的独眼大汉,正狞笑着打量他们。
他腰间的刀柄上,缠着一圈猩红的布条,似乎在彰显着他与众不同的地位。
“停船!停船!”
独眼龙的声音粗野如砂石摩擦,“哪儿来的野船,不懂规矩吗?给老子停下检查!”
癸字柒号脸色一变,正要上前交涉,却被林河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河依旧负手而立,神色平静,仿佛眼前这艘来意不善的哨船,不过是江上的一片浮木。
很快,哨船便蛮横地靠了过来,几名盐帮帮众手持带钩的竹竿,将两艘船死死地锁在一起。
那独眼龙一跃而上,重重地落在乌篷船的甲板上,船身随之剧烈一晃。
他那只独眼轻蔑地扫过癸字柒号和影手,最后落在了林河身上。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独臂的残废,还有一个瘦得像猴的船夫。
独眼龙的嘴角咧开一抹贪婪的狞笑。
“三只落水狗,也敢闯我淮南盐帮的地界?”
他用刀鞘拍了拍船舱上盖着的油布,发出沉闷的声响,“这里面装的什么?给老子打开看看!”
癸字柒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里面装的,可是足以让任何人掉脑袋的军械!
他正要开口,林河却先一步说话了。
“这位好汉,”林河的声音温和有礼,像是在与一位老友闲谈,“船上装的,是给贵帮‘铁臂’罗堂主的一份寿礼。我们是受人之托,特意从上游送来。还请好汉行个方便,莫要误了时辰。”
他随口编了一个名字,一个在夜鸦的情报中,与盐帮帮主王煞素来不睦的堂口主事人。
独眼龙闻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嘲弄。
“罗瘸子?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收寿礼?”
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少他娘的拿个死人来压老子!我告诉你,在这剪子口,我李三就是天!今天你们不让老子满意了,这船,这货,还有你们的命,都得留在这儿!”
原来罗堂主已经死了。
林河心中了然,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风轻云淡的微笑。
夜鸦的情报,终究有其滞后性。
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这个叫李三的,是个只认自己的蠢货。
而对付蠢货,用最直接的方式,往往最有效。
“原来罗堂主已经不在了,倒是我消息闭塞了。”
林河仿佛真的在惋惜,他话锋一转,目光直视着李三那只浑浊的独眼,声音变得轻缓而诡异,“不过,我听说覆江龙王帮主最近正在整顿帮务,尤其看重剪子口这条黄金水道。他还说,谁能替他守好这道门,将来分舵主的位置,便有他一个。”
李三的狞笑,僵在了脸上。
林河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针,精准地刺入李三的心脏:“王帮主最恨的,便是那些目光短浅、只知中饱私囊,却看不清大局的蠢货。你说,他若是知道,有人为了几两碎银,将他未来的分舵主拦在江上,耽误了真正的大事……他会怎么想?”
李三脸上的横肉开始不自觉地抽搐。
他死死地盯着林河,那只独眼里写满了惊疑与骇然。
对方的语气,仿佛与王帮主是莫逆之交,仿佛对帮中的秘辛了如指掌!
这不可能!
一个外乡来的穷书生,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你到底是谁?”
李三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幕的颤抖。
林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漆黑如墨的铁牌,在那李三眼前一晃而过。
铁牌上,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渡鸦。
“我只是个送信的。”
林河将铁牌收回,语气平淡,“现在,我们可以过去了吗?还是说,你想亲自打开这些箱子,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大礼’,然后亲自去向王帮主解释,你是如何‘恪尽职守’的?”
恐惧,如同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李三心中所有的贪婪。
夜鸦!
他虽然只是个底层头目,却也曾听闻过这个名字!
那是连帮主都忌惮三分的神秘存在!
这个书生,是夜鸦的人!
“噗通”一声。
李三竟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额头重重地磕在甲板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求大人恕罪!求大人饶了小人一条狗命!”
他身后的那些盐帮帮众,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面无人色,一个个呆若木鸡。
林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淡漠。
“起来吧。我不想因为你这条小杂鱼,脏了我的船。”
“是,是!”
李三连滚带爬地站起身,脸上再无半分嚣张,只剩下谄媚与恐惧。
他连连挥手,对着自己的手下怒吼:“都瞎了吗?快解开绳索!恭送大人启航!快!”
哨船狼狈地退开,为乌篷船让出了一条通路。
李三站在船头,拼命地躬着身子,直到那艘小小的乌篷船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才敢缓缓直起腰来,只觉得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乌篷船上,影手看着林河,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其中有震撼,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公子,方才为何不……”
他本想说,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以绝后患。
林河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他转过身,望着那片逐渐在身后远去的险要关卡,悠悠开口。
“杀了他,我们能得到什么?一具尸体,和一个很快就会被盐帮知晓的警讯。”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智珠在握的光芒。
“而留着他,我们就得到了一颗埋在盐帮内部的钉子。一颗会因为恐惧而不断发酵,会为了活命而拼命替我们掩盖行踪,甚至会在关键时刻,为我们传递消息的钉子。”
林河的目光落在影手身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战栗的寒意。
“记住,影手。杀人是最后的手段,不是唯一的手段。”
“一柄只会杀人的刀,是钝器。而一柄能让敌人自相残杀的刀,才是真正的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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