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众口铄金

土地庙内，那短暂的死寂被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骤然撕裂。

紧接着，人群仿佛一锅被泼入滚油的沸水，瞬间炸开了锅！

“张大人？哪个张大人？”

“还能有谁！能让徐郡尉都得卖面子的，整个淮南郡除了郡丞府那位，还有谁！”

“我的天……原来传言是真的！不，这比传言还要惊人！”

“何止是真的！这简直就是铁证如山！英雄救美……不对，是爱屋及乌，连美人的弟弟都一并救了！这张大人，当真是个多情种子啊！”

独眼龙那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将所有人心中的那点怀疑与猜测，劈得粉碎，只剩下了一个被“事实”浇筑而成的、坚不可摧的结论。

先前的桂花糕，不过是风闻。

风闻，尚有辩驳的余地。

可眼下呢？

盐帮的龙爷亲自出面，掷出五百两白银，解救了红芍姑娘的弟弟。

而他亲口所言，这一切，皆是受了徐郡尉的请托，而徐郡尉，又是受了张大人的心意！

人证，物证，动机，环环相扣！

一个清官与名妓之间，那原本还隔着一层薄纱的暧昧故事，此刻被彻底掀开，以一种更加劲爆、更加富有戏剧性的姿态，赤裸裸地展现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这个新版本的故事，比之前那个单纯的“糕点传情”，要精彩百倍！

它有了冲突，有了英雄救美的侠气，更有了“滥用职权”的刺激！

百姓们不需要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好故事。

而此刻，这个由林河亲手编撰的故事，已经完美地落下了它的第三幕，也是最高潮的一幕。

人群中，几个由盐帮安插的暗桩，立刻心领神会地开始带头鼓噪。

“啧啧，以前还以为张大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没想到也是性情中人。”

“这算什么性情？他自己不便出面，就假借同僚之名，动用江湖势力来为自己的红颜知己摆平麻烦！这……这可是以权谋私啊！”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张大人为了一个妓子，竟肯下如此血本，动用这般人情，看来是动了真情了。”

一时间，议论声、惊叹声、鄙夷声、艳羡声，交织成一片巨大的声浪，从这座破败的土地庙中轰然扩散，以一种比瘟疫还要迅猛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淮南郡城。

淮南郡衙，后堂。

几名同属郡丞一系的官员，正聚在一起低声议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听说了吗？土地庙的事。”

“怎能没听说，现在外面已经传疯了！”

一名官员满脸忧色，压低了声音，“这下……麻烦大了。桂花糕的事，尚可说是无稽之谈，可这次盐帮的人都亲自下场了，还把徐郡尉给牵扯了进来！”

另一人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怨气：“徐振那个莽夫！他与盐帮素有勾结，如今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自知！此事一出，张大人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关键不在徐振，”为首的一名老成官员摇了摇头，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在于，‘请托’与‘人情’这两样东西，根本就无从查证！你去问徐振，他一口咬死没有此事，又能如何？在外人看来，那不过是同僚之间在互相遮掩罢了！”

众人一阵沉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梁骨升起。

他们都是官场老手，瞬间便看透了这背后那阴毒无比的算计。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专门为张敬这样爱惜名节胜过性命的清官量身打造的死局！

它不伤你性命，却诛你名节；它不凭实证，只弄人心！

“完了……”

最先开口的官员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张大人一生的清誉，怕是要毁于一旦了。经此一事，御史台的弹劾奏本，恐怕会像雪片一样飞向京城。到那时，谁还敢与我们亲近？”

一句话，道出了所有人心中最深的恐惧。

张敬这棵大树一旦倒下，他们这些攀附其上的藤萝，焉有活路？

那张由林河编织的罗网，不仅网住了张敬一人，更是将他整个政治派系的前途与命运，都一并拖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郡丞府。

当心腹幕僚将土地庙发生的一切，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禀报完毕时，张敬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静静地坐在书案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尊石雕。

然而，他那放在膝上、微微颤抖的双手，以及骤然缩紧的瞳孔，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来了。

他知道，这最致命的一击，终究还是来了。

桂花糕是饵，静神香是毒，而这桩“偿债”的义举，则是那柄不见血的、真正用来诛心的刀！

他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破解之法。

去找徐振对质？

没用。

徐振只会矢口否认，甚至会反咬一口，说自己被无端牵连。

去抓捕盐帮的人？

更没用。

那只会坐实他恼羞成怒、杀人灭口的罪名。

去向百姓解释？

那更是天大的笑话！

他一个郡丞，难道要为了这点风流韵事，亲自跑到大街上，像个丑角一样向世人剖白自己吗？

没有办法。

竟是……

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片由流言和人心构成的沼泽，无论如何挣扎，都只会越陷越深，最终被那些无形的、肮脏的淤泥彻底吞没。

“大人……”

幕僚看着他那灰败如死的脸色，担忧地唤了一声。

张敬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这间他奋斗了半生的书房。

墙上悬挂的“正大光明”牌匾，此刻看来，是何等的讽刺。

他忽然站起身，踉跄着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街市上的喧嚣声隐约传来，整个淮南郡城看起来一如往常，充满了勃勃生机。

可是在张敬的眼中，这阳光是冰冷的，这喧嚣是刺耳的。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一张张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面孔背后，自己的名字，正在被如何地编排与践踏。

他一生引以为傲的清名，他坚守不移的信念，他存在于这个世间的全部价值……

在这一刻，都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噗……”

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从喉头涌上，张敬再也抑制不住，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窗棂。

他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若非死死撑住窗框，几乎就要栽倒在地。

那口血，喷出的不仅是急怒攻心的伤，更是他那颗坚守了数十年的、如瓷器般剔透无暇的道心，在此刻，被活生生震出的第一道裂痕。

他知道，自己完了。

不是身败，而是名裂。

这比杀了他，还要痛苦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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