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吕导的“作”字
精神病院的铁门在身后关上时,铁锁转动的声响像生锈的齿轮在啃噬金属。
林夏攥着黄铜罗盘穿过消毒水味弥漫的走廊,墙面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刻痕,有的像歪歪扭扭的经络图,有的则是重复的“舒”字,笔画里还嵌着未干的血渍。
“就是这间。”
穿白大褂的护士停下脚步,钥匙串在掌心晃出哗啦脆响:“吕先生今早又把病历本撕了,说要用纸团占卜剧本的结局——您可得小心,他发起病来会往人身上泼墨汁。”
病房门推开的一瞬间,一股松烟墨的气味扑面而来。
穿蓝布病号服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用手指蘸着墨汁在瓷砖上写字,写的都是“作”字,有的瘦长如竹,有的宽扁似石,却都在最后一笔竖弯钩处猛地拐出个锐角,像藏着没说出口的愤怒。
“林大夫认得这个吗?”
吕凡突然抬头,墨汁在他眼角画出两道黑痕,像戏台上的花脸:“他们说我写的是鬼画符,可这是《说文解字》里的‘作’——从人,从乍,本义是‘起也’。”
林夏的指尖搭上他手腕时,指腹下的脉搏像被墨汁缠住的线,沉滞中带着挣扎的跳痛。
她注意到他指甲缝里全是墨渍,指关节处有新鲜的擦伤,像是反复捶打过什么硬物。
“您是不是总在午夜爬起来写剧本?”
林夏抽出手指时,墙角的痰盂里露出半截撕碎的稿纸:“写着写着就突然把笔摔了,觉得每个字都在嘲笑您?”
吕凡突然抓起地上的墨锭往墙上砸,墨汁溅在“作”字上,晕出大片乌云似的黑:“你怎么知道?上周写女主角跳江那段,我明明想好她会被渔船救起,可笔尖落到纸上,她就变成了浮尸——我控制不了这些字!”
护士递来的病历本上,诊断结果写着“严重创作障碍伴妄想症”。
附页里贴着吕凡的照片,一年前的他穿着导演服站在摄影机前,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亮,如今却被药劲磨得只剩一片浑浊。
“他原来是最有灵气的新锐导演。”
护士压低声音,翻到某页剪报:“处女作拿了三个国际奖,可这部实验电影拍了两年,剧本改了九十多版,上个月突然把胶片全烧了,说‘这些东西不配叫作品’。”
林夏跟着吕凡走进他的“创作室”——其实是一间废弃的储物间,堆满用宣纸糊的摄影机模型,镜头都是用墨水瓶底做的。
最里面的木板上钉着一张残破的海报,是他未完成的电影《作茧》,女主角的脸被挖去,换成了块透明的玻璃,映着窗外飘飞的雨丝。
“您看这玻璃。”
吕凡指着那块空缺:“他们说我疯了,可观众想看的不就是自己的影子吗?我想拍一部没有主角的电影,让每个人都能在里面看见自己——可制片人说这是胡扯。”
他突然从纸堆里抽出一本笔记,泛黄的纸页上写满“作”字的不同写法:“我查了三个月字典,‘作’既能是‘创作’,也能是‘做作’。他们逼我拍迎合市场的戏,那不就是‘做作’吗?可我想拍真正的‘创作’,为什么就没人懂?”
林夏注意到他写“作”字时,右手总在颤抖,尤其是写到“乍”的竖钩时,笔尖会突然停顿,在纸上戳出了一个小洞。
“中医说‘肝主筋,其华在爪’。”
她指着那些小洞:“您的肝气郁结,连手指都在反抗您的大脑。”
储物间的窗台上,摆着一排玻璃瓶,里面泡着不同的植物:有发芽的土豆,有腐烂的莲蓬,还有株半死的梅枝。
“这是我收集的‘创作素材’。”
吕凡拿起泡着梅枝的瓶子:“上个月它开花时,我突然想通结局了——女主角不是跳江,是变成了水鸟。可等我想写下来,脑子里又是一片空白。”
林夏让他坐在小板凳上,递过一张宣纸:“我们来试试‘气随字走’。您写‘作’字时,试着让气息从丹田升起,写到最后一笔时慢慢吐出——就像中医里的吐纳法。”
吕凡的第一笔写得歪歪扭扭,墨汁在纸上洇成了墨团。
第二笔刚落下,他突然把笔摔了:“没用的!我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那些画面在脑子里转,就是变不成字!”
林夏捡起笔,蘸了点清水在桌上写“作”:“您看,左边的‘人’要站稳,右边的‘乍’要舒展。就像您的电影,既要有扎实的骨架,也要有灵动的细节。”她突然擦掉右边的“乍”,“如果只剩‘人’呢?创作终究是人的事,太执着于技巧,反而忘了初心。”
吕凡的喉结动了动,突然蹲在地上捂住脸。
墨汁混着泪水从指缝淌下来,在宣纸上画出条蜿蜒的线,像一条从禁锢中挣脱的鱼。
“我想起五岁那年,在爷爷的砚台里洗脚。”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没有骂我,还教我用脚趾蘸墨写字——那时候的字歪歪扭扭,可爷爷说比任何字帖都有灵气。”
那天下午,林夏没再提剧本的事。她教吕凡用艾草熏太冲穴,说能疏肝理气;又给他开了合欢花煮水的方子,让他睡前喝。
吕凡在墨汁未干的“作”字旁边,用清水画了朵梅花,花瓣虽然简单,却透着股舒展的劲儿。
三天后的清晨,护士突然慌张地跑来叫林夏。
储物间的墙上,吕凡用手指蘸着稀释的墨汁,画满了飞舞的水鸟,每只翅膀都舒展得恰到好处。
而他正坐在地上写剧本,笔尖在纸上流畅地游走,再也没有停顿。
“我想通了。”
吕凡举着刚写好的页子,眼里的光比墨汁还亮,“‘作’也能是‘振作’。就算没人投资,我也要把它拍出来——用手机拍,用针孔摄像头拍,总之要让这些字活过来。”
林夏翻开剧本时,发现每一页的角落都画着小小的“作”字,这次的笔画圆润舒展,最后一笔的竖弯钩像道温柔的弧线。
她注意到扉页上的题字:“为众生作,为己作”,笔迹里带着种释然的洒脱。
离开精神病院时,吕凡塞给她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块磨得光滑的墨锭。
“这是舒老送我的。”
他突然说,声音轻得像风吹过宣纸:“三年前我在他诊所养过病,他说我的‘作’病,得等个懂经络的人来治。”
林夏的罗盘突然烫得惊人,经络图上的朱砂线在“神门穴”上剧烈跳动。
这时赵参谋的车停在门口,他摇下车窗的手在发抖,林夏突然收到了一条信息,只有“舒老病危”四个字。
“陈司令说您必须马上过去。”
赵参谋的声音劈了个叉:“舒老昏迷前一直在喊您的名字,手里还攥着半张药方——和您罗盘里的那半张,刚好能拼成完整的。”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林夏攥着那块墨锭,突然想起吕凡写的最后一个“作”字。
那笔舒展的竖弯钩,像极了舒老诊所门板上的十字刻痕,在雨幕里闪着若有若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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