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美人尖
赵参谋的车刚驶出胡同,后视镜里的老诊所就缩成了个灰点。
林夏攥着那块冰裂纹墨锭,指腹反复摩挲着纹路——那些交错的线条在暮色里仿佛活了过来,像三十年前酒厂仓库里蔓延的火舌。
车载电台正播放着晚间新闻,主持人平缓的声音突然拔高:“城南老酒厂旧址今日发现疑似人类骸骨,考古队已介入调查……”
“就是王明要收购的那块地。”
赵参谋猛打方向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陈飞助理刚才发消息,说陈飞在医院醒了,抓着护士的手喊‘不是我爷爷放的火’。”
他突然从储物格里翻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片烧焦的布:“这是早上在酒厂废墟捡到的,化验说上面有中药残留,跟王明爷爷药铺的配方对上了。”
林夏的指尖刚触碰到证物袋,车窗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下。
一个纸团粘在玻璃上,展开来看,是一张撕下来的便签,上面用口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美”字,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一道未干的泪痕。
纸团里还裹着一根长发,发尾微微卷曲,在夕阳下泛着栗色的光。
车刚停在诊所门口,就看见台阶上坐着一个穿米色连衣裙的女人,裙摆沾着草屑,手里攥着面小镜子,正对着镜子拔额前的头发。
听见脚步声,她猛地抬头,露出光洁的额头,唯独发际线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尖,像这样片刚冒头的嫩芽。
“您是林夏大夫吧?”
女人的声音带着怯意,镜子从指缝滑落,在台阶上磕出一个缺口:“我是林美,上周打听过您。他们说……说您能看懂人心里的结。”
林夏注意到她耳后的碎发被发胶固定得死死的,发际线处有明显的红肿,像是反复撕扯过。
手提袋里露出半截病历本:“焦虑症”三个字被红笔划了圈,旁边写着“建议心理干预”。
“您是不是总在睡前照镜子?”
林夏捡起镜子递过去:“照到额头那个尖就突然烦躁,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它看?”
林美突然把镜子扔到地上,双手捂住额头,指缝里漏出呜咽声。
她手机屏幕亮着,是一条微信消息,头像是一个穿运动服的男人:“今晚同学聚会你别来了,我前女友也去,她总笑话你那个‘小尖角’。”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林美扯着连衣裙的领口,露出锁骨处的淡青印记:“第一次约会他说我这是‘美人尖’,像古画里的仕女。可上个月他带我见家长,他妈妈偷偷拉着我说‘女孩子家额头这么尖,看着就厉害’——从那以后,他看我的眼神就变了。”
诊所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药味搅得四处都是。
林美突然从手提袋里掏出一把小剪刀,对着额前的头发就要剪:“我查过了,现在能做发际线调整,把这个尖磨平。可我昨天去理发店,理发师说这是天生的,剪了还会长……”
林夏按住她的手腕时,摸到脉搏跳得又轻又快,像风中摇摆的烛火。
她从药柜里取出一张宣纸,写下一个“美”字:“你看,上面是‘羊’,下面是‘大’,古人觉得羊大了就美。可羊有瘦有胖,有黑有白,哪有一定的标准?”
林美盯着那个字,突然抓起笔,在旁边写起来。
她的“美”字把“羊”字头写得极小,“大”字却占了大半张纸,像是在刻意遮掩什么。
“我小时候总被人叫‘小妖精’。”
笔尖戳穿了纸页:“因为这个尖,男同学追着我喊‘狐狸精转世’。我妈就带我去理发店,用假发片盖住,说‘女孩子要本分,别长得这么扎眼’。”
窗外的麻雀突然撞在玻璃上,发出闷响。林美吓得一哆嗦,笔掉在地上。
她望着窗外扑腾的麻雀,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你看它多傻,明知道玻璃硬,还非要撞。我就像这只麻雀,明知道改不了,还非要跟自己较劲。”
林夏注意到她手提袋里露出半截照片,边角卷得像波浪,上面是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额前的“美人尖”清晰可见,正举着奖状笑得露出门牙。
“您小时候是不是总拿第一名?”
林夏抽出照片,用镇纸压平:“拿奖那天,您妈妈特意给您梳了辫子,说这个尖是福气的记号?”
林美的眼圈突然红了,抢过照片贴在胸口:“那是我唯一一次不讨厌它。那天校长给我颁奖,说‘这孩子额头有尖,将来准有出息’。可上初中后……”
她突然扯下头发上的发胶,额前的碎发簌簌落下,遮住那个尖:“他第一次吻我的时候,说‘你这里真特别’。现在呢?他说‘你就不能学学人家,把头发留得整齐点’。”
诊所的挂钟突然响了,林美吓得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找发胶。
林夏按住她的手,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薄荷精油,滴在掌心搓热,按在她的太阳穴上:“您闻闻这个,当年我奶奶总说,人身上的记号都是老天爷盖的章,有的圆,有的尖,没什么不好。”
精油的清凉混着药香在空气里弥漫,林美突然抓住林夏的手腕,指腹划过她的脉搏:“您知道吗?上周我去做头发,理发师说这种尖叫‘美人尖’,以前唱戏的旦角都要特意画出来。可他……”
她突然笑出声,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淌:“他说那是老掉牙的审美,现在流行平刘海。”
这时诊所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运动服的男人闯了进来,手里举着一个首饰盒:“小美,我错了!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他看见林美额前的尖,突然愣住了,话到嘴边变成了“你怎么又把头发放下来了”。
林美的脸瞬间白了,抓起手提袋就要走。林夏突然指着墙上的《黄帝内经》挂图:“‘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古人说的美,从来不是给别人看的。您额前这个尖,就像您心里没说出口的话,藏得越紧,越容易生结。”
男人突然把首饰盒塞给林美,盒里躺着一条细项链,吊坠是一个小小的“美”字,“羊”字头中央嵌着一颗碎钻,像点亮的星。
“我去问过理发师了。”
他挠着后脑勺,耳根发红:“他说这是天生的福气,我以前……是被我妈说糊涂了。”
林美捏着项链的手在发抖,突然转身抱住男人,额前的尖抵着他的胸口。
夕阳从窗户斜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那个小小的尖在影子里格外清晰,像一朵正在绽放的花朵。
他们离开时,林美回头望了一眼诊所,手里的便签被风吹落在地。
林夏捡起来,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老酒厂账房先生的女儿,额前有同款尖。”
墨迹被泪水晕开,在“尖”字周围洇出一圈淡淡的痕。
暮色渐浓时,赵参谋发来消息,附带一张照片——考古队在酒厂废墟挖出一个铁皮箱,里面装着一本账册,某页贴着一张泛黄的合影。
中间的女人额前有一个明显的尖,左右分别站着李老根和王明的爷爷,三人背后的酒桶上,用红漆写着个巨大的“美”字。
林夏的目光落在照片的角落,那里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正往账册里夹什么东西,侧脸的轮廓像极了年轻时的舒老。
挂钟突然敲响八点,窗外的梧桐树下闪过一个黑影,手里似乎提着什么,在月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
诊所的门被轻轻推开了,风卷着一张纸飘进来,落在“笑疗札记”上。
纸上是用口红写的“美”字,笔画间粘着一根长发,发尾卷曲,与傍晚纸团里的那根一模一样。
林夏的指尖刚触到纸张,就听见胡同口传来女人的尖叫,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她抓起罗盘冲出去时,只看见月光下躺着一个穿米色连衣裙的女人,额前的“美人尖”在月色里泛着白,像一片凋零的花瓣。
而胡同深处,一个穿运动服的男人正抱着一个铁皮箱狂奔,箱子上的锁扣在奔跑中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像一串急促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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