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师父论脉象
陈寡妇的儿子还在院子里红着眼嘶吼,吴军娘手里的信纸飘到地上,被风卷着贴在林夏脚边。
林夏弯腰去捡时,指尖先触到一片冰凉——陈寡妇的手腕正搭在石磨边缘,脉搏跳得又急又乱,像要挣断什么似的。
“先救人。”
吴军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三分。他已经攥住陈寡妇的另一只手,拇指按在她的内关穴上用力掐下去,“林夏,拿银针来。”
林夏摸出医箱里的银针,刚要消毒,却见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刘佳背着药篓站在晨光里,鬓角沾着些草屑,显然是刚从山里采药回来。
她扫了眼院里的乱象,目光落在陈寡妇发白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让开。”
刘佳放下药篓,径直走到陈寡妇身边。她的手指搭上去时,林夏注意到师父的指尖稳得像块石头,三指并拢按在寸关尺三部,连呼吸都放轻了。
院里霎时静了,只有陈寡妇粗重的喘息声。
刘佳搭脉的手没动,另一只手却抬起来,食指在陈寡妇眉骨处轻轻一点:“这里胀得厉害?”
陈寡妇艰难地点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心口发闷,像揣着块热石头?”
刘佳又问,指尖仍稳稳按在脉上。
这次陈寡妇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只是眼角滚下两行泪。
刘佳收回手,起身从药篓里抓出一把紫苏叶:“吴军,去烧壶热水。林夏,取三枚银针,扎太冲、膻中、百会。”
林夏手微颤,穿针时忽然想起昨夜整理的脉案。
那些婚后女性的脉象大多带着滞涩,可陈寡妇此刻的脉相不止滞涩,更带着几分浮数,像被烈火烤干的河床,处处透着焦灼。
“她这是肝郁化火。”
刘佳见她愣神,轻声提点,“弦脉本是肝气盛,如今跳得浮而数,是火往上冲了。”
说话间,吴军已端来热水,刘佳把紫苏叶揉碎了泡进去,“先灌下去,顺顺气。”
陈寡妇被儿子扶着喝了半碗紫苏水,喉间的喘息渐渐平了些。
林夏趁机将银针刺入穴位,针尖刚进去,就见陈寡妇眉头舒展了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脉诊不是死记硬背。”
刘佳忽然开口,目光扫过两个徒弟,“浮脉未必都是外感,沉脉也不全是里证。就像这陈寡妇,婚前脉相虽不算强健,却是沉缓有力的,如今浮数带弦,是情志郁积太久,气火冲上来了。”
吴军在一旁默默点头,他想起母亲和三姑的脉相,确实都带着类似的弦紧,只是没陈寡妇这般急骤。
“去把医馆的脉案都搬来。”
刘佳忽然吩咐,“今天诊室让陈野,张扬,任侠三个人坐诊,咱们好好讲讲这脉象里的门道。”
医馆里弥漫着艾草的清香,刘佳坐在靠窗的桌前,面前摊开二十几份脉案。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纸上,将那些关于脉象的记录照得清晰。
“你们看,”
刘佳指着其中一份,“这是村西头王木匠的脉案,浮而有力,是外感风寒。再看这份,”
她又指向另一份,“这是他媳妇的,同样是浮脉,却带着虚浮,是产后气血不足引发的外感。同是浮脉,成因不同,调理的法子自然也得不一样。”
林夏凑近去看,想起自己之前为这两人把脉时,只注意到浮脉的表象,却没细究其中的差异。
她忽然明白,为何师父总说脉诊如观水,既要见波澜,更要知源流。
“再看这个。”
刘佳拿出一份新的脉案,是今早陈寡妇的,“弦脉主肝,数脉主热,合在一起就是肝郁化火。可你们再摸摸自己的脉,”
她示意两人互相搭脉,“林夏的脉平和中带着些细弱,是思虑过多;吴军的脉沉缓有力,却在尺部有些不足,是幼时得过咳喘的缘故。”
吴军心中一动,他幼时确实得过一场重咳,差点丢了性命,这事除了家里人,只有师父知道。他没想到,竟能从脉象里看出端倪。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是隔壁小区的李奶奶,手里拄着拐杖,脸色蜡黄。
“刘大夫,我这几天总觉得心口堵得慌,吃不下饭。”
刘佳让李奶奶坐下,伸手搭脉。片刻后,她问:“是不是夜里总做梦,梦见些着急的事?”
李奶奶连连点头:“可不是嘛,总梦见我那走丢的孙子,急得我心口直跳。”
“这是滑脉。”
刘佳示意林夏和吴军轮流搭脉,“滑脉本主痰湿,可李奶奶这滑脉里带着些促动,是思虑过度引发的痰火扰心。若只当痰湿来治,怕是难以根除。”
林夏搭脉时,果然感觉到那脉搏跳动得像滚珠,却在滚动间带着几分急促,像是被什么东西催着往前赶。
她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四诊合参”,若是只看脉象,不结合问诊,怕是真要误判了。
“来,吴军,你试试给李奶奶扎针。”
刘佳起身让开位置,“根据她的脉象,该选哪些穴位?”
吴军略一思索,答:“内关穴宽胸理气,丰隆穴化痰,再配上个神门穴安神?”
刘佳点点头:“思路对,但还不够。你再想想,痰火扰心,根源在哪?”
“肝?”
林夏在一旁轻声提醒,“肝主疏泄,若肝气不疏,也会引发痰火。”
吴军眼睛一亮:“那再加个太冲穴,疏肝理气?”
刘佳笑了:“正是。脉诊是引路的灯,针灸是开路的斧,灯要照得准,斧才能劈得对。”
吴军取来银针,按照刚才说的穴位扎下去。
李奶奶起初还皱着眉,片刻后便舒展开来,连说:“舒服多了,心口不那么堵了。”
看着李奶奶渐渐红润的脸色,林夏忽然明白,脉诊与针灸就像车之两轮,缺一不可。
脉诊明病因,针灸除病痛,二者相辅相成,才能真正为病人解忧。
下午时分,医馆里又来了几位市民,刘佳让林夏和吴军轮流把脉,自己在一旁指导。
林夏为一位年轻媳妇把脉时,发现她的脉相沉而迟缓,想起师父说过沉脉主里,迟脉主寒,便问:“是不是总觉得腰腹发凉,手脚怕冷?”
年轻媳妇愣了一下,点头道:“是啊,尤其是来月事的时候,疼得直打滚。”
“这是寒湿凝滞。”
刘佳在一旁补充,“你再摸摸她的尺部,是不是更沉些?”
林夏仔细一摸,果然在尺部感觉到更明显的沉滞,像是有股寒气郁结在那里。
她忽然想起那些婚后女性的脉案,许多人都有类似的沉迟脉象,想来与婚后操劳、不注意保暖有关。
吴军在一旁为一位老农把脉,眉头微蹙:“师父,他这脉浮而无力,像是气虚外感,可他说自己没感冒,只是总觉得累。”
刘佳走过去搭脉,片刻后说:“这是虚人外感,气虚不能御邪,才会总觉得疲乏。若只当外感治,怕是越治越虚。得先补气,再解表。”
她转头对老农说,“你这是累着了,先歇几天,我给你扎几针,再开副药补补。”
夕阳西下时,村民们陆续离开,医馆里只剩下师徒三人。刘佳看着桌上的脉案,忽然问:“你们说,脉诊最难的是什么?”
林夏想了想说:“是分辨相似的脉象,比如滑脉和数脉,有时候真分不清。”
吴军则说:“是透过脉象看到病因,就像李奶奶的滑脉,若只当痰湿治,就错了。”
刘佳点点头:“你们说得都对,但还有一点更重要——脉诊是活的。”
她拿起陈寡妇的脉案,“早上她还是弦数脉,此刻若再把脉,怕是已经变了。人是活的,病是变的,脉象自然也会跟着变。你们要记住,脉诊不是刻舟求剑,得学会跟着脉象走,跟着病人的气血走。”
林夏和吴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领悟。
原来脉诊不仅是技术,更是对生命状态的感知,是与病人气血的对话
正说着,院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吴军的堂兄,脸上带着惊慌:“小叔叔,不好了,我娘刚才突然晕过去了,脉都快摸不到了!”
吴军心里一沉,他堂兄的娘,正是他那位总说头痛失眠的三姑。
他刚要起身,却见刘佳已经背上了药篓,眼神凝重:“走,去看看。”
三人快步往村外走,夜色渐浓,路上的石板路被月光照得发白。
吴军心里像压着块石头,他想起三姑的脉相,沉涩中带着些弦紧,难道……他不敢再想下去。
快到堂兄家时,远远就听见屋里传来哭声。
吴军脚步一顿,忽然想起师父下午说的话——脉诊是活的,病是变的。
他不知道,三姑的脉象,此刻已经变成了什么样,更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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