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角爷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林夏正蹲在药圃边给新栽的紫苏松根,指尖刚触到湿润的泥土,就听见吴军在院门外扯着嗓子喊。
“林夏,快出来!小区里面都炸锅了!”
他直起身拍掉手上的泥,见吴军背着药篓站在石阶下,额角还挂着汗,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怎么了?”
“你没听说?”
吴军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小区东头那栋楼老陈家的媳妇,昨天半夜难产,没送去医院,稳婆折腾到后半夜都说没救了,结果天亮前有人看见一个陌生老头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孩子就生下来了,母子平安。”
林夏心里一动。老陈家媳妇胎位不正的事,师父刘佳前几天还念叨过,说脉象沉涩带滑,怕是凶险。
他擦了擦手:“师父知道吗?”
“刚去敲了门,师娘说师父一早就上山采药了。”
吴军往小区门口方向努努嘴,“现在半条街的人都围着老陈家,都说那老头神了,搭了搭脉就知道症结在哪儿,还说他指尖在产妇手腕上那么一搭,不到三弹指的功夫就说‘气海有淤,需按关元’,按了没几下就听见孩子哭了。”
林夏皱起眉。关元穴属任脉,按揉虽能理气,但对付难产向来是辅助手段,哪有这么立竿见影的?他抓起搭在竹椅上的褂子:“去看看。”
两人穿过青石板铺就的马路,越靠近小区东头,人声就越嘈杂。
老陈家楼栋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几个婶子正唾沫横飞地描述着。
说那老头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头发半白却精神得很,最奇的是左手无名指缺了半截,搭脉时只用三根手指,却比市里医院的大夫还准。
“让让,让让。”
吴军仗着年轻灵活,拉着林夏从人群缝里钻进去。
院里的青石地上还留着几点暗红的血渍,陈家人正忙着给帮忙的乡亲分红糖鸡蛋,见两个半大后生进来,陈老汉抬头抹了把脸:“是刘大夫的徒弟吧?快进来喝碗糖水。”
“陈大爷,那位老先生呢?”
林夏问。
“刚走没多久。”
陈老汉往小区西头指了指,“说要去山脚下看看草药,还说……”
他忽然压低声音,“他说你们师父刘佳要是回来了,让我捎句话,就说‘角爷来过’。”
“角爷?”
林夏和吴军对视一眼,这名号听着就透着股不寻常。
正说着,人群外忽然有人喊:“那老头在那儿!”
两人立刻挤出去,只见巷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身影。
晨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身上,青布衫的领口磨出了毛边,背着手看墙上贴的防疫告示,侧脸线条硬朗,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微动。
林夏快走几步,刚要开口,对方却先转过身来。
那双眼睛很亮,眼角的皱纹里像藏着不少故事,目光扫过两人时,在林夏手腕上停顿了一瞬。
“你们是刘佳的徒弟?”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穿透力,“我姓角,你们叫我角爷就行。”
吴军性子急,往前一步:“角爷,刚才老陈家……”
“产妇脉象浮数,是气虚下陷。”
角爷没等他说完,三根手指已经搭在了旁边一个看热闹的汉子手腕上,“你最近是不是总觉得心慌?夜里出冷汗?”
那汉子愣了愣,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您怎么知道?”
“尺脉沉细如丝,是肾阴亏虚。”
角爷收回手,目光转向林夏,“年轻人,你师父教过你,搭脉时怎么区分真虚和假虚吗?”
林夏心里一凛。这正是师父昨天下午刚讲过的难点。
她定了定神:“虚脉多浮大无力,但假虚者脉虽虚却有根,重按之下仍有微动。就像刚才那位产妇,表面看是气虚,实则是气滞淤堵,所以重按关元能通淤。”
角爷嘴角微扬:“那你摸摸我的脉。”
林夏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指搭上他的腕脉。
指尖刚触到皮肤,就觉得脉象沉稳有力,像是深潭静水,初按觉得平和,稍一用力,又能感觉到内里蕴藏的后劲,既不像常人的平和,也没有病脉的偏颇,倒像是……
她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返璞归真”,真正的高手能将气息调理得圆融无碍。
“怎么样?”
角爷问。
“脉来从容,应指有力,却又……”
林夏斟酌着措辞,“像是藏着股韧劲,不像寻常老者的脉象。”
“还算有点眼力。”
角爷收回手,看向吴军,“听说你针灸不错?”
吴军正憋着股劲,立刻道:“略懂一些。前阵子村西头张奶奶中风,我用梅花针帮她疏通过经络。”
“中风分中经络和中脏腑。”
角爷走到墙边,捡起块木炭,在斑驳的墙面上画了个简易的人体轮廓,“你扎的是风池还是风府?”
“风池为主,配合合谷。”
吴军答道。
“要是遇到肝阳上亢的,风池得斜刺,不然容易引动肝火。”
角爷在颈后位置画了个小圈,“而且中风后期,得加足三里和三阴交,光疏经络不够,还得补气血。”
吴军脸一红。张奶奶后期恢复确实慢,师父当时也说过该加补穴,他总想着先通后补,没敢贸然下手。
角爷丢下木炭,拍了拍手上的灰:“你们师父教的是规矩,可治病跟打仗一样,得会变通。”
他忽然转身,从怀里掏出张揉得发皱的草纸,用半截手指在上面画了个符号——像是三道交错的横线,中间一道微微弯曲。
“这个你俩留着。”
他把草纸递给林夏,“遇到解不开的脉象,对着看看或许有用。”
林夏接过纸,刚想问什么,角爷已经转身往小区外走,青布衫的背影很快融进晨雾里。
吴军急道:“就这么走了?”
“追上去问问?”
林夏看着手里的符号,三道横线像脉象里的浮中沉,可中间那道弯是什么意思?
两人追出村口,却见角爷站在石桥上,正看着溪水里的草药。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道:“你们师父藏着一本《脉经》的手抄本,第37页写着‘脉有隐显,如渊中鱼’,你们该看看。”
“您认识我师父?”
林夏追问。
角爷笑了笑,没回答,顺着溪边的小路往山里去了。
阳光升高,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转弯处时,他忽然回头喊了句:“下个月初三,别去镇西头的药市。”
等两人追到转弯处,人已经没影了,只有晨露在草叶上闪着光。
回医馆的路上,吴军一路都在念叨:“他怎么知道师父有手抄本?还知道第37页?”
林夏捏着那张草纸,指尖都有些发热。师父的《脉经》手抄本一直锁在樟木箱里,说是当年从一位老中医那儿得来的,从不许外人看,角爷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推开医馆的门,师娘正坐在柜台后抓药,见他们回来,抬头道:“刚才有人捎信,说你们师父在山里崴了脚,让你们去接一下。”
两人赶紧拿了药箱和绷带,往山里赶。吴军边走边说:“角爷肯定不简单,刚才他说中风加足三里,跟师父上次讲的一模一样,连取穴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还有搭脉。”
林夏想起刚才的触感,“他的脉很特别,不像生病,倒像是……像是把气息练到了极致,收放自如。”
爬到半山腰的采药坪,果然看见刘佳坐在石头上,右脚脚踝肿得老高。“师父!”两人赶紧跑过去。
“没事,踩滑了。”
刘佳摆摆手,看见林夏手里的草纸,眉头忽然一挑,“这是什么?”
林夏把早上的事说了一遍,刚提到“角爷”两个字,刘佳的脸色就变了,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抓着草纸的手指都在发紧。
“他还说什么了?”
刘佳的声音有些发颤。
“说让我们看《脉经》第37页,还说下个月初三别去镇西头药市。”
林夏注意到师父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有话想说又咽了回去。
刘佳沉默了半晌,忽然抬头:“你们没跟他动手吧?”
“没有,就是聊了几句医术。”
吴军不解,“师父,您认识他?”
刘佳没回答,只是盯着草纸上的符号,眼神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扶我回去。那本手抄本,你们俩今晚就看。”
回到医馆,师娘给刘佳敷了药,又去厨房做饭。
林夏从樟木箱里找出那本蓝布封皮的手抄本,纸页都泛黄了,第37页上果然写着“脉有隐显,如渊中鱼,浅求则逝,深察方得”,
旁边还有几行小字,说的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潜脉”,寻常搭脉根本摸不出来,必须得用特殊的指法。
“这跟角爷的脉很像啊。”
林夏喃喃道,“他是不是会这种潜脉?”
吴军凑过来看:“那他画的符号是什么意思?三道横线,中间弯的。”
林夏忽然想起早上角爷搭脉的手法,三根手指虚虚搭在腕上,不重不轻,恰好能感知到最深层的脉象。
“可能是说,看脉不能只看表面,得像这道弯线一样,懂得变通?”
“可他为什么要提醒我们别去药市?”
吴军翻着书,“下个月初三是药市最热闹的时候,好多外地药商都来,师父每年都去进货。”
两人正琢磨着,刘佳拄着拐杖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这个给你们。”
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两副银针,针身比他们平时用的要粗一些,针尾刻着细小的花纹。
“角爷的针灸功夫很深,你们用这个练,能更稳些。”
“师父,您到底跟他是什么关系?”
林夏忍不住问。
刘佳摩挲着银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二十年前,我跟他比过一次医术。”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输了。”
这话让两人都愣住了。在他们眼里,师父的医术已经出神入化,镇上医院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到他这儿总能找到法子。
“他不是普通人。”
刘佳看着窗外,“当年他说,中医到了极致,能看透人的气数。我一直以为是胡说……”
林夏忽然想起角爷最后那句话,心里一紧:“他让我们别去药市,是不是那里会出事?”
刘佳没说话,只是把那本手抄本往两人面前推了推:“好好看,尤其是潜脉那段。角爷既然留下符号,就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傍晚时分,林夏和吴军开着车,沿着溪边往山外走。
他们想去看看角爷往哪个方向去了,可追了半个多时辰,只在山脚下的岔路口发现几个模糊的脚印,一条往镇上,一条往邻县。
“往哪边走?”
吴军问。
林夏看着两条路,忽然想起角爷画的符号,中间那道弯像是在指引方向。“往市里。”
她笃定道,“他说不让我们去药市,自己说不定会去。”
两人开着车往市里药市赶,夕阳把路面染成金红色。快到药市时,吴军忽然指着前面:“那不是角爷吗?”
林夏抬头,果然看见青布衫的身影在前面走着,手里还提着个药篓。
他们刚想追上去,却见角爷拐进一条巷子,等两人开车到巷口,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只麻雀惊飞起来。
巷子尽头是一面墙,墙上爬满了牵牛花。
吴军四处打量:“人呢?总不能穿墙了吧?”
林夏走到墙边,忽然发现砖缝里塞着张纸。
他抽出来一看,上面还是那个符号,只是这次三道横线下面,多了个小小的“七”字。
“初七?”
吴军凑过来,“下个月初七?还是七天后?”
林夏捏着纸,心里忽然升起种预感。角爷不是在躲他们,而是在引着他们往前走。
他抬头看向巷子深处,暮色正一点点漫上来,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伺。
“回去吧。”
他把纸折好放进兜里,“七天后再来。”
开车返回来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林夏忽然觉得角爷留下的不只是符号,还有一道无形的网。
他们以为是在追踪,说不定早就掉进了对方布好的局里。
快到村口时,吴军忽然说:“你说角爷会不会跟师父当年的事有关?”
林夏想起师父提到角爷时的神色,点了点头:“肯定有关。而且我总觉得,他说的药市出事,不是小事。”
两人刚到医馆门口,就看见刘佳站在院里,脸色凝重。“你们去哪了?”
“去追角爷了。”
林夏把新发现的纸条递过去,“他留了个‘七’字。”
刘佳看着纸条,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坏了。”
“怎么了?”
“七天后,是你师娘的生日。”
刘佳的声音发颤,“当年我跟角爷比试,赌的就是……要是我输了,就得在他指定的日子,把一样东西给他。”
林夏和吴军都愣住了。
刘佳扶着门框,指节发白:“他要的,是那本手抄本。”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那本蓝布封皮的书上,纸页仿佛在微微颤动。
林夏忽然明白,角爷留下的符号不是指引,而是战书。
七天后的生日,恐怕不只是庆祝,更是一场躲不开的较量。
而他们,早已被卷进了这场二十年前就埋下的局里。
吴军握紧了手里的银针,针尖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林夏则盯着桌上的纸条,那个“七”字像个漩涡,正一点点吞噬着眼前的平静。
她忽然想起角爷临走时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到底是善意,还是更深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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