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陆勇怒拆明忆馆
天已经亮了。
小城里，巷子里，往来客络绎不绝，大家都围在一起看着讨债帮的一举一动。
“诶？这不是茶馆里那个瞎子吗？”
“对啊……听说他在外面欠了不少钱……”
“嚯，一个瞎子要这么多钱干嘛？”
“肯定还和那个哑巴脱不了干系……”
“喂！大娘！你们八卦就八卦，不要扯上别人好不好！”
我被夹在两个大汉的左右，凶狠且无助地训斥身后一帮穿着红色健身服的大妈们。难以平静的心情在胸口一阵阵涌动起伏，徘徊不住地将视线紧紧盯着茶社门帘后，生怕下一秒显现出墨尚卿那张苍白的死人脸。
“完了完了，楼上亮灯了！”我的心头咯噔一下，又瞥见不远处旸子已经围在水泄不通人群里往茶社赶，“这下准要坏事！”
脑子里只顾是一片空白，不能自持，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冲破两个大汉的控制，朝着人群间就是乱窜。
“头儿！跑了！”
“在那里！！！”
陆勇哪管三七二十一，攥着个大喇叭对着台下的打手们气急败坏地大喊：
“给我薅他！”
幸而人群拥挤，我凭着敏捷的身法一下子就钻进了夕阳红的队伍里，万红从中一点白，虽然格外明显，可是人墙将五大三粗的壮汉挡在车上，根本开不了门。
出了人流，来不及喘一口气，随身跳进一辆看热闹的出租车上，催促司机师傅赶紧走。
“哎！小伙子！那里发生什么事儿了？”
“暴乱！疯子在砍人！快走！”
“哦哦！”司机师傅马足油门，一个疾步冲出了茶馆附近，“对了小伙子，去哪儿啊？”
“金陵！恒昌大楼！”
直到车子远离了茶馆，我这颗悬着的心才微微放下来，整个人躺在身后坐，却依旧能听到陆勇大喇叭里传来的威逼恐吓。
“姓徐的！你逃不掉的！”随后，惊起一翻暴动，“给我砸！”
“糟糕！”我噔得从车后座弹起来，朝着窗外看了一眼，这群泼皮正朝着茶馆铁门上扔臭鸡蛋、砖块。
“尚卿君和元宝还在里面！”心口猛地一震，整个身躯凑近司机的主驾驶位，带着颤抖的乞求，“师傅！麻烦快一点！江湖救急啊！”
再快，也超不了限速，就算司机师傅紧赶慢赶，我到金陵的时候也已经是中午了。
料想这个时候……茶馆已经沦陷了吧……墨尚卿这家伙……希望晚节还在！
再说回我逃走后，旸子匿过一条无人的小道，靠着两面石墙，双脚并用通过茶馆二楼的窗户翻了进去。
大喊了几声尚卿大人，阴嗖嗖的茶馆里却无回应，只有元宝光着脚小跑向旸子求助。
“郑叔叔！”元宝啼哭着跳进旸子的怀里。
“乖乖，你家大人呢？”
元宝领着旸子走下一楼，却见墨尚卿像一只黑白相间的大壁虎似的趴在铁门上一动不动……
门帘后，探出一只阴嗖嗖的眼睛……倏尔，被一颗臭鸡蛋打了回去。
墨尚卿重重关上了门，转身询问旸子，“旸子，徐泰欠你钱了？”
旸子神色慌张，“尚……尚卿大人！没有啊！不是我喊的！！！”
“他人呢？”
“小二爷一大早就没影了啊？”
“他在外面欠了多少……”
墨尚卿冷冷一笑，转身往阁楼走去，心想着能欠多少，无非就是几件古董的事儿。
“八……八百万……”
“什么！”墨尚卿突然愣怔在原地，面孔格外扭曲，“八百万！？他脑子被驴踢了！！！”
“尚卿大人！快想想怎么办吧！这门撑不了多久的！”
旸子抱着元宝缓缓朝着二楼退去。
墨尚卿满脸无辜，自顾自退到二楼，略微带着些许的调侃，“怕什么……他姓徐的欠债不还……管我姓墨的什么事？”
“可是我听说，小二爷把茶馆给抵了……”
墨尚卿停滞在楼梯间，背过身去眉头紧紧蹙成一团，咬牙切齿，一手紧紧握着栏杆，指关节嘎嘎作响……
这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颤乎乎转过身，把旸子吓得一个冷颤。
“墨……墨大人……”
“这畜生背地里……到底干了些什么！！！”
猛然拍过栏杆，整个房子都随之震动开来。
与此同时，铁门已经被外人掀翻，且听得一波义愤填膺的拼死冲杀的呐喊助威。陆勇坐在牧马人上看热闹不嫌事大，抹起一脸坏笑挑衅着茶馆的众人。
“冲啊！！！”
“杀啊！！！”
“徐泰还我血汗钱！！！”
旸子抱起元宝，满脸惊恐，“墨大人！乱套了！他们冲进来了！”
“慌什么……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墨尚卿硬着头皮接过我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双腿很不情愿地往一楼走去，“你……带着孩子回房间去。”
“诶诶好！”
一路之上，烽烟遮目杀声盈耳，硝烟弥漫的明忆茶馆里，一场振奋人心的讨债抗议正愈演愈烈……
墨尚卿，昔日威风凛凛的雪域护教司大人，不惧坦荡之色毅然迎击众徒，一手持刃，踏过砸碎的残迹——可是下一秒，他彻底绝望，扔下手中的辞故，被击溃在满是狼藉的瓷砖上。
不错，迎面走来的是一群七老八十却还身强体健的夕阳红老年健身团！
大爷大妈们身着整齐的大红大绿队服，一人手持一袋鸡蛋，冲进明忆茶馆就是一番折腾。
人流最后，甚至还出现了一个将近百岁的老大娘？？？
她蜡黄的、刻满了皱纹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拄着拐杖，一手还不忘提着那一带重量级的土鸡蛋。
“大娘……”墨尚卿赶忙上前去搀扶，“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这大娘虽然虚弱，但是年轻时蛮横无理的架势还若风韵犹存。
仅是冷哼着瞟了一个白眼，口中喘着微弱的气息，艰难抬起拄杖，手背青筋冒起，手掌在轻微地发抖，用尽全身的力气轻嗖嗖敲打了一下墨尚卿的脑门儿……
随后，颤颤巍巍地跟紧人群。
他们没有砸，没有抢，文明得很，单单是为明忆茶馆增添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此刻，墨尚卿听到屋外的陆勇还在热情四溢地招呼着：
“爷爷奶奶们！父老乡亲们呐！咱们伸伸援手！帮我们这些可怜的农民工吧！徐泰害得我们倾家荡产，可我们不惜为了孝敬各位在世父母，献上一人一袋野生土鸡蛋！只要帮我们讨回公道！我承诺！一人一袋野生土鸡蛋！分文不取！分文不收！”
陆勇不间断地招呼着每一位到来的老年观光团：
“好，来，后面那位大爷，咱们不着急，诶～慢慢的～～～”
老年团的加入无外乎给足了陆勇足够的面子。一听说排队免费领鸡蛋，这群人像是丧尸般疯了似的冲进明忆，也不干那违法的事儿，就光是坐在地上，哀嚎、撒泼、打滚……
先是扯开一嗓子不知是哭还是吼，反正那凄厉尖怆的音调像极了哀乐，然后就是拍大腿，滚地面，最后不忘指着墨尚卿的鼻子摇头晃脑，巧舌如簧：
“哎呀我滴个亲娘呀……这黑心老板连老年人都骗呐～～～”
“我！这！下不去手啊！”
这一整套一气呵成的动作，愣地墨尚卿胆怯惊恐，怔怔后退，他哪见过这样的阵势，真是比崇康大屠杀还要血腥千万倍之多。
墨尚卿站在角落一声不吭，嘴角微微颤抖着，双手紧张地拳在一块儿垂在身前，眼眶微微湿润，鼻子一酸，可怜的孩子差些被这群大妈给逼哭了。
这当然还不够，这群大妈又瞧上了墨尚卿的俊美容颜以及符合老年人的独特穿衣品味，他们将孤立无援的墨尚卿团团围住，撕的撕，扒的扒，恨不能将墨尚卿蜕下一层皮来！
“诶呀！小伙子长得好看的嘛！有没有对象呀！”
“小伙砸！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的呀！阿姨家里有三套房的，还有一个女儿！你俩撮合撮合！阿姨帮你还债的呀！”
“小哥呀！衣服哪儿买的呀！帮我弄一件呀！”阿姨骄傲地扯起衣服向后面的姐妹们炫耀，“你看看这个针脚！这个布料！哎呦，难得的呀！”
墨尚卿撕咬着唇上的死皮，扭动浑然不适的身体从阿姨的围攻中挣脱，却又被另一群裹挟进来。
这阵仗气得他忍无可忍，眼冒火星眼神中泛起一丝凌厉的杀意。
“咦！尚卿大人！不能动手哦～不然讹得更多呦～～～”
墨尚卿气得当场口眼歪斜，欲哭无泪，收起爆满青筋的拳头，“徐宇定！我要砍了你！！！”
昔日冷清的茶馆哭声遍地、骂声震天，墨尚卿此刻的惨状让人不敢直视。
而我这边，也没有好过到哪儿去，还没进恒昌集团的大门，就被保安碰了壁。
“诶诶诶！干嘛的！”
这保安看我一脸穷酸样，上来就一杆子将我拦在门口。
望着近乎三十层楼高的摩天大厦，指了指顶端，“找你们老板。”
“有预约吗？”保安颐指气使。
“啥！？”我大呼起来，“见你们老板还要预约？”
“废话！张总是你们想见就见的？”保安看我急不可耐的样子，给个台阶让我下，冷笑一句，“或者你打个电话。”
无路可退，我也只能强装镇定给张怀玉打了通电话……
嘟嘟嘟……
我将手机屏幕展示给保安，“不接……”
“那就等接通了再放你进去。”
“那要来不及了啊！大哥！你行行好！人命关天啊！”
“不行。”保安悠然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闭上双眼，“放你进去，老板炒我鱿鱼，也关乎人命。”
我压着脸上的阴沉，本想冲进去了事，可是遥望里边这层层的安保系统，还是选择智取。
挥臂一声打趣，转身故意消失在保安的面前，转角正巧遇上了一个白领，跌跌撞撞格外匆忙，应该是上班迟到了。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略施小术，将小白领拐到了无人的小巷，换上他的衣裳，幻化出他的模样，大摇大摆刷卡走进了恒昌大厦。
礼貌地敲响张怀玉办公室的大门，并不作声。
“进。”
从黍离墓回来之后，张怀玉继承了老爹的公司，褪去一身白色的道袍，转向那西装革履，白色衬衫搭配着黑色领带，活脱脱一个潇洒自如的公子哥儿。
自进了大门的一瞬间，我卸下全部的伪装，噗通一声跪倒在张怀玉面前，大声哭诉：
“张总！大老板！张大帅哥！救命啊！！！”
“徐泰？”张怀玉见到我很是震惊，习惯性将眼神往一旁的房间里瞟去，“你怎么进来的？”
“你先别管我怎么进来的！”我抱着张怀玉的大腿痛哭流涕，“看在我和罗沐阳师出同门的份儿上！你帮帮我啊！”
见我这死皮赖脸的模样，料想也不是来找罗沐阳算账的，戏谑一笑，拽开我死抓不放的腿，松软放倒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看着我。
“说吧……啥事儿……”他冷不丁伸出手垂眸看了一眼镶满钻的手表，“给你十分钟阐述人间理想。”
见情况有所缓和，我嬉皮笑脸凑近张怀玉的跟前，一番热情过后，又是倒茶又是揉肩。
“对张总您来说其实也不是啥大事，嘻嘻！”
“就冲你这低三下四的劲儿……一看就没好事……”他洒尽我的茶水，自酌自饮，生怕我给他下迷魂汤。
“就是……”我羞涩揣着空空荡荡的口袋，二指之间磨出绚丽的火花，“手头有点紧……”
张怀玉被我的话呛得喷出一口茶水，桀桀大笑，“敢情你是来借钱的啊？”
这时候，他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随口答应，问了一句，“要多少？”
我熟练地打了一个“八”的手势。
“八十万？”
我挠挠头，傻愣在原地，摆手示意，“不是。”
“八百万？？？”他哐当一声将茶盏拍在桌案上，“徐泰？你脑子进水了吧？在外面欠八百万？还不算利息呢！”
我不敢回应，只顾傻乐，连连陪笑，用水汪汪的卡姿兰大眼睛哀求着张怀玉。
“张总……救救我啊！”
“不借。”
一番软磨硬派皆无济于事，正在我费力拉扯之时，一个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且听到电话那头的旸子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小二爷！小二爷！快回来吧！茶社要被拆了！墨！大人！衣服要被扒光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还有娘们儿的哭嚎声，唾骂声，元宝的哭闹声，盘子砖块碎一地的嘈杂声……
哭腔后，又传来不远处墨尚卿招架不住的怒吼，“徐宇定！！！！你给我滚回来！！！”
屏住呼吸，生怕墨尚卿顺着网线爬过来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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