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动干戈潼关冲剑气 同敌忾天水抗强虏(二)
众人面上变色,均未料到这徇如处子的少年出手这般毒辣,亦未想到唐家暗器这等厉害,毒性之大固骇人听闻,连唐三如何出手竟都未看清楚,更是大有惧意。柏开章刚才到鬼门关前转了一遭,额上已是沁出冷汗。
风剑雄道:“唐兄,这是否贵门小搜神针?以机簧发动透袖而出,可谓神出鬼没,确是了得。只是持如此利器,却出偷袭手段,不高明了罢?不怕损了贵门威名?”
唐三一笑,道:“风兄神剑无敌,小弟甚是佩服。只风兄对暗器之道却是门外汉,怕是知之不多。暗器暗器,既有个暗字,其大旨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与用兵同。兵者诡道也,却讲不得甚么堂堂正正、王者之师,否则叫明器得了。至于说狠毒,甚么兵器不狠毒?风兄自认腰中之剑是吃素的?不狠毒?大家彼此彼此,所使均是凶器,不必就此争执,只要能克敌制胜,甚么兵器、甚么手法都是一样。风兄既然接住了小搜神针,在下还有些类似的小玩意儿,一处玩玩如何?”唐三是唐门三代弟子中佼佼者,暗器功夫在全族内也响当当的。小搜魂针却是唐三得意暗器之一,被风剑雄轻描淡写接住,佩服之下,油然而起好胜之心,便舍了柏开章,向风剑雄挑战。
风剑雄见他虽出手狠毒,但侃侃而谈之下,言辞精当,见解独到,竟是颇有才学。心道:“这唐门宗旨果与一般武林门派大不相同,虽带着三分邪气,但不无道理。”因笑道:“唐兄既然这等好兴致,在下敢不奉陪?”
柏开章知唐门暗器千奇百怪,匪夷所思,令人防不胜防,威力又是奇大,不欲风剑雄冒险犯难,遂上前道:“此事与公子无关,却不敢劳公子出手,待老夫接他的。”
唐三笑道:“若论拳脚兵刃功夫,在下不及柏先生远甚。但说到较量暗器嘛,说句狂话,柏先生连三招也接不住。”
柏开章大怒,便要上前动手。风剑雄笑道:“柏先生不必动气。唐兄未免将暗器看得过高。依在下看,暗器即是练至绝顶,终是诡道左道。暗字者,非正当光明之意也。尚未出手,便思偷袭,心中气先怯了;既已气怯,欲胜高手可得乎?因此终不能登大雅之堂。”
唐三听他如此贬低暗器,心中亦极恼怒,但面上却不露声色,笑容依旧,道:“那在下就以诡道左道接一下风兄神剑。”四面环顾一眼,道:“厅中地方太小,恐风兄闪避不便,到院中如何?”
风剑雄笑道:“唐兄仍是自视过高。何必麻烦?这厅中就狠好。”便命贾六带人将厅堂桌椅搬出,打扫干净。二人在厅中相向而立,各自一拱手,便拉开架式。众人都暗自运功戒备,惟恐唐三暗器不长眼睛,招呼到自个儿身上。
唐三刚把手伸向豹皮囊,便听风剑雄叱道:“小心了!”便见一道剑光闪电般扑来,还未等唐三明白过来,便觉森凉的剑尖轻触咽喉肌肤,激得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心中一凉,只觉浑身血倒涌,便闭目待死。过了一会,不见利剑刺来,睁眼一看,风剑雄已收剑还鞘。他伸手揩了把额上冷汗,笑道:“风兄为何手下留情?轻敌纵敌,乃是兵家大忌,小弟却不领风兄之情,可莫要后悔。”
众人见风剑雄手下留情,唐三却半点不感激,都觉这唐三太过凉薄。便听风剑雄笑道:“无甚后悔之处。唐兄所恃不过暗器而已,刚才在下出剑时,唐兄暗器可有机会出手?”
唐三回想刚才那一剑如电光石火,自己确是毫无还手之能。他心道:“这倒是邪门。”但心下并不服气,道:“风兄不过仗了出其不意之利,小弟未曾警戒罢了,风兄虽打了招呼,但亦与偷袭无异。”
风剑雄笑道:“此刻唐兄可有所警戒?”
唐三道:“那是自然。”话音未毕,便听风剑雄口中又叱道:“看剑!”唐三又见一道剑光闪过,手还未动,剑又抵在喉间。
风剑雄笑道:“唐兄此番怎么说?”
唐三这才知风剑雄剑法之高,已达入化境界,自已却是万万不敌,只一囊暗器无从施展,未免心中不甘,便道:“风兄武功高强,小弟实是不及。但风兄如让小弟先出手,风兄能从容接下,那小弟便心服口服,再不敢管这档子事。”
风剑雄一笑收剑,道:“看来唐兄不一施所长,终不肯伏。好罢,就如唐兄所请。”便见那支剑在手上一闪,已入鞘中,将手一摆道:“唐兄只管出手。”
唐三见风剑雄稳稳而立,脚下不丁不八,气定神闲,有如渊停岳峙,却感心中少了把握,手把豹皮囊不语。
两人对峙片刻,唐三出手一枚透骨钉,打向风剑雄胸口。风剑雄恍若未觉,身形不动,那枚透骨钉却如泥牛入海,全无消息。唐三心中惊怪不已。顿了片刻,又打出一把白眉针。这白眉针比小搜神针还要细小,虽取准较难,但大把撒出,轻功稍差者绝难躲过,且毒性之大较前者丝毫不让。不想一大把毒针又是无声无息不见了。
唐三大惊,心下忖道:“这厮定是以护体真气防身,毒针分量太轻,因此被其激飞,难以透过。”想至此,从囊中摸出一把铁莲子,足有三四十个,运力向云凌风打去。这些铁莲子打出后,路线各各不同,或直、或弯、或螺旋、或互撞,令人眼花缭乱。唐三只道此番能使风剑雄闪身相避,不料耳中只闻一阵“毕毕剥剥”之声,铁莲子竟被激得四散爆裂。
唐三越发惊怖。他出手三次,风剑雄站着未动就若无其事地全部接下,这却是他出道以来从所未遇之事。他不敢托大,当下使出全身解数,将囊中暗器接二连三不断发出。唐门手法五花八门,有一手五暗器、暗器套暗器、天女散花、似轻实重等,唐三无一不精,遂一一使将出来。为怕风剑雄识破手法,还时时将一种暗器以别种暗器手法发出,试图迷惑对手;有些暗器并不以手发,而是从袖中、从发中、甚至从口中发出,预先毫无徵兆,令人莫辨其来路。唐三以为即使伤不了风剑雄,至少使他闪避移动,这样他即可预料其退避之路,以歹毒暗器加以封堵,只要风剑雄沾上一星半点,即中巨毒。
不想不论他手法千变万化,风剑雄只鼓荡内力剑气,将所有暗器猛恶来势全化于无形。不上一刻,周围之人已见风剑雄左右丈许已落满了暗器,形成一个圈子。
唐三囊中暗器已将打光,头上冷汗亦沁了出来。唐门规矩极严,除非有人来犯,子弟在外不得轻易与人动手,更不得替人出头。胜了则罢了,如败了,损了唐门声誉,则必受酷刑之罚。现唐门掌门人自负之极,自认云家没后,唐家为江湖第一世家。如此次败与风剑雄,唐三回去必然无幸。
想到家法酷刑,唐三心头泛起一阵寒意,颇悔随严启趟这浑水。便事已至此,已别无退路,他一咬牙根,从囊底取出一个圆筒,长尺许,粗三寸,精钢制成。他旋下筒塞,将圆筒对准风剑雄,道:“风兄,小弟对不住了!”便用力按下机关消息。只听蓬地一声,从筒中窜出一道火光,斑斓辉煌之极,直向风剑雄面门而去。
众人大惊,却听风剑雄喝道:“来得好!”便见剑光大盛,迎上火光,剑光火光合一,厅堂炽亮,刺得人睁不开眼,又听光中嗖嗖、啪啪、砰砰之声大作,火焰暴长,笼罩丈许方圆。忽然火光被剑光一冲,却暗将下来,火焰亦熄灭,所有声响都止了。
众人看时,却见风剑雄手中剑光茫四射,剑身上却粘了不少物事,手中提一酒坛,面上带笑;唐三则面带灰败之色,双目失神,似已魂不守舍,怔怔地望着风剑雄。
原来唐三情急之下,使出了唐门镇门暗器之一“火闪龙”。这火闪龙以精钢打成,上面附着锋锐钢制鳞片,淬以巨毒,可以其内强力机簧弹出,这还罢了,这火闪龙最厉害之处,乃是火攻。龙腹中空,内藏西域石油、硝炭硫磺及烟花火药,亦是掺进巨毒,装在精制圆筒中。使用时,只须按下消息关键,内中火石将火药点燃,先将烟花喷出,远比民间所制烟花奇幻绚烂,对手往往目眩神迷,根本不及抵敌;同时龙跃出,龙腹内石油被烟花点燃,形成毒火从口中喷出;最后是机簧将鳞片弹出射敌。对手往往被毒火烧得面目全非,就有解药也无法救治。那鳞片却似是多余的了。
此火闪龙乃百年前唐门一长老费毕生心血所创,穷极机巧,且威力惊人,几非人类所能破解。正因其太过阴毒,且使用毫不费力,所以历代掌门人怕子弟以此为恃,不修武功,持之到处闯祸,亦因其制作太过艰难,因此只传与下代掌门人或武功大成且为人持重的子弟。唐三虽年轻,却天资聪颖,肯下苦功,长进极快,因此深得老祖宗唐老太太青睐。唐老太太在悉心指点之余,又将火闪龙传与唐三。为此他深为掌门人之子所忌,以为唐三威胁其未来掌门之位。
唐三虽试用过火闪龙,但从未在与人动手时使过,现在却被风剑雄轻易收去。如此一来,他不但触家规与人动手,更将镇门重器被对手破去,按唐门家法,当与欺师灭祖同论,向全体族人伏罪后,便被扔入毒塘,令毒水慢慢浸入五脏而死,连唐老太太也不能庇护。
唐三想至此,不觉万念俱灰,茫然站着如同痴呆一般。
风剑雄也是暗叫侥幸。方才“火闪龙”突然飞出,他摄定心神,以无极神剑破暗器之“海纳百川”心法,将漫天鳞片先收于剑上,只是毒火难当,本欲使身法破侧壁而出,又觉如挪动身形未免过于示弱,且易殃及他人,急中生智,以掌力将地上一坛酒带起,不偏不倚将火焰兜住,火焰闪了一下便熄灭。方才也是险极,当烟花喷出时,风剑雄如稍有分神,这火焰却未必躲得开。风剑雄心道:“如非得了空大师寂灭心法,今日能能否全身而退尚不可知哩。”
这一番兔起鹘落,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心驰神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风剑雄内功剑法折服之极,均拍掌大声喝采。风剑雄将剑上鳞片亦倾入坛中,收了剑,向众人微笑答礼,便将手中酒坛递与唐三,笑道:“唐门暗器果名不虚传,令在下大开眼界,从此再不敢小觑暗器之道。唐兄所缺惟功力不足,不然在下未必敌得。请将宝器收好。”见唐三不接酒坛,亦不言语,两眼直瞪前方,便如失去知觉,以为他因比武败北羞愧难当以致如此,便笑道:“唐兄不必气馁,一场胜负算得甚么?将来我二人再比过。”
却见严启走上前来,一反方才凶恶拚命之态,脸上苦相可掬,如一口气吃了半斤黄连般,拉着唐三道:“老三,这却怎好?这却怎好?”原来严家与唐家乃是世交,唐门规矩家法严启大都晓得,知道唐三此番定是难逃活命。便在一月前,他托媒人说合,将独生女儿许配与唐三,不日即将下聘迎娶。如此一来女儿成了望门寡,岂不误了终身?他心中当真悔透了,恨自己不该将唐三搅进此事。当下头上冷汗冒得比唐三只有更多。
正无计可施间,忽想到风剑雄武功极高,神乎其技,且为人并不倨傲难犯,心道不如老下脸皮求求他。此时他却顾不得与柏开章龃龉,便上前向风剑雄一揖到地,将前因后果、性命攸关之处说了,求风剑雄仗义相助。众人见他忽然前倨后恭,不禁莞尔,心道究竟兄弟之义与父女之情尚隔着一层。
风剑雄皱眉听完,道:“不意这唐门家法竟如此之苛!此事虽与在下有干系,但此系唐家家法,在下却没这大面子规劝。”
严启又是一揖到地,躬身不起,道:“总求公子仗义设法!”
风剑雄虽对严启颇为不满,却爱惜唐三之才,雅不欲他回去受酷刑而死,便扶起严启,道:“在下却无甚好法子。只现下唐兄却回去不得,如蒙不弃,便暂跟随在下西去,再慢慢设法。”
严启忙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现老三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比回去强。那唐家……唉!公子大德在下铭记就是。”
众人却知唐家是出名的难惹,风剑雄肯担这个干系,确是仁义胆气过人。
柏开章上前道:“长此下去亦不是办法。能否就请凌剑圣出面化解和息?以剑圣威望,唐家必会卖这面子。”
风剑雄虽不愿打扰师父,但除此别无良法,只得应允。
唐三在旁已回过神来,听几人之言,无精打采地道:“多谢风兄好意,只此事万万不可!小弟宁回去领受家法,岂能轻易背弃父兄,做这不道叛徒?”
风剑雄道:“唐兄不可固执。未犯大罪,只因一场胜负便处如此酷刑,贵家法太也不合情理。死有泰山鸿毛之分,唐兄自思如此了断何益之有?徒然饮恨而已,况又误了严小姐青春。再说此乃权宜之计,又非背叛师门,只须在下恩师出面,想来贵门定会网开一面。”
东方豪、赵发阔与庞好古亦上前相劝,严启更是捶胸顿足相劝。唐三思量半晌,长叹一声,不禁沮丧已极,道:“总是在下好胜之过,小弟唯风兄之命是从。”
众人皆喜。便听门外一阵掌声,梁佑祖满面笑容走了进来,拍手道:“干戈化为玉帛,好,好,好!”
严启哼了一声道:“梁大将军不是巡营去了么?怎么恁快即回?潼关如此重地,如出了事,于将军官帽乌纱可大大有碍。”
梁佑祖笑道:“师兄息怒。小弟事在两难,故而回避,其实未敢走远。一旦师兄在小弟这儿有个闪失,将来回山见了师兄弟,总不成在华山寻个岩缝钻进去吧?”
众人不禁大笑,彼此不快一扫而空。梁佑祖命家人打扫客厅,重开筵席。唐三道:“不敢劳动贵府人,在下自有主张。况这些家伙有的毒性颇大,伤了人却是不美。”便从囊中取出一大块磁铁,将地上暗器一一吸起,收回囊中。好在所有暗器均被风剑雄化在一丈方圆的地上,并不须四处寻找,因此片刻工夫就收拾干净。火闪龙亦从坛中取出复原。众人见他手法极熟,均啧啧称奇。
家人将厅中着实擦洗一遍,重开酒席,众人重新入座。梁佑祖举门杯,提议严启与柏开章先吃了和息酒,众人都说好。两人遂举杯一碰,算是泯了仇怨。梁佑祖频频劝酒,宴上氛围却比前次松快多了。庞好古举杯笑道:“俺虽不懂武功,似风公子这等剑法还从未见过,实是大饱眼福,开了眼界。俺敬公子一杯!”风剑雄笑道:“不敢。”便与他一碰杯,各自饮了。东方豪、赵发阔等见风剑雄谈笑间制服强敌,剑法之高几非人之所能,且并不虚骄凌人,又为人解难,更是心下折服,亦是举杯相敬,说了些佩服仰慕之言。唐三与严启均满怀心事,只得强打精神与众人答讪应酬。
梁佑祖心中石头落地,兴致极高,又命乐伎唤来歌舞助兴。
只见一乐伎以琵琶奏起《女冠子》之调,另一乐伎唱道: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
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
边月,没人知。
唱的却是韦庄的长短句。歌声缠绵凄婉,千回百折,一曲唱罢,众人鼓掌叫好。风剑雄笑道:“韦公不愧一代词宗,其词虽多艳情离愁,但清新悱恻,直可与温飞卿媲美。弹唱之人也手段不凡,韦公词意呼之欲出。”他忽地想到林妩明,自大明湖畔一别,相思入骨,脑中尽是林妩明倩影。听这词正道出心中之事,不禁又心神恍惚,忙借饮酒掩饰过去。
梁佑祖笑道:“公子所说不差。现学术之风大盛于江南,人才辈出,早非中原可比。现南唐之主李煜虽说奢侈糜烂,不务国事,却作得好诗词,又着实提倡学风,也算难得。”
东方豪道:“洒家却没空儿听曲耍子。洒家近得马慧天派人求援,道是年绍良与他冲突几回,未讨得好去,遂以重金请了吐蕃国青教喇嘛帮手,那几个喇嘛着实了得,马慧天怕抵挡不住,邀洒家带人马到靖远助拳。洒家虽在吕梁山落草,又岂能听任蕃狗在中华之地横行?遂带了三千人马赶去,没成想到这儿却被严兄拉来。”
风剑雄和柏开章心道在风陵渡所见船只原来是吕梁山人马。
梁佑祖击案道:“东方兄热肠仗义令人感佩。这吐蕃国向来对陇右关中虎视眈眈,屡次相侵都被击退。现中原刘汉初灭,各方混乱未定,想必当会趁此机会大举入侵。那年绍良本一草寇,因乱世而起,竟成西凉一霸,其恶虎寨颇有实力。听说他早与吐蕃国来往频繁,已受了吐蕃国封号。这厮当真无耻之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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