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动干戈潼关冲剑气 同敌忾天水抗强虏(一)
当下风剑雄问道:“此二人看来对柏先生颇有敌意,不知是谁?”
柏开章苦笑道:“那汉子是华山七子中辟邪子,姓严,名启,他弟兄三人均是华山弟子。五年前他三弟严道到洛阳游玩,在白马寺外与一帮地痞口角,此人一言不合,竟拔剑连杀六人,逃出城去,欲躲回华山。当时老夫为注意江湖动静,聘了不少好手在各府当差,就急檄令洛阳府同州县捕拿,结果在宜阳拿到严道。后刑部审谳,杀人偿命,无甚说的,当场判了大辟。严启备了重礼,来开封见我苦苦求情,怎奈有国法在,岂能徇私。严启遂恨恨而去。严道处决后,风闻严启等欲邀人与老夫为难,幸得当时尚老掌门健在,约束门人不得闹事,才未前来。老夫亦未在乎,比严道来头大的也不知处置过多少,况依国法办事,怕得甚么?现华山派尚老掌门久已去世,现掌门人是其大弟子、华山七子之首河车子铁阚。此人武功既高,为人狭碍护短,新近又被蜀帝聘为侍卫总管,此次怕是麻烦不小。”
风剑雄笑道:“先生何必多虑?华山派虽是大派,历来高手辈出,但近百年来,除抱朴子外,并未听说出过了不起的高人。想那铁阚武功虽高,未必胜过先生,又怕他怎的?”
柏开章叹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华山派现虽不济,但人多势众,又恃其祖师威名及与各门派渊源,在华山百里内称尊。现铁阚得宠,华山派势力已是遍及蜀地,境内各派无不卖它面子,如纠合一些人来缠,倒难应付。现既被他等探得行踪,却颇难脱身。公子与此事无关,犯不着与他等搁气,还是先走一步。”
风剑雄笑道:“柏先生把在下看得忒小了。别说此等小事,就是天塌下来,决与先生共撑!其实咱们要走,谅他们也拦不住,只不能堕了恩师威名罢了。倒要看看他们甚么章程。”
柏开章道:“川中向来能人辈出,不可小视。且峨眉派、唐门都在其境内,与华山派都有来往,峨眉派倒罢了,那唐门可说是天下暗器狠毒第一,极是难斗。”
风剑雄听说过唐门名头。这唐门实是非同小可,世居蜀地,原为彝家土人,其祖从飞弩、吹梭中悟得暗器心法,又广拜暗器名家,收众家之长,经数百年演进,暗器功夫冠绝天下。其暗器样式匪夷所思,手法变幻不定,极擅使毒,威力奇大。三百年来,除中州云家外,凡与唐家为敌者,无不身死名裂。江湖人人畏如蛇蝎,不敢进入其家十里方圆。好在唐家向来深居简出,并不轻离蜀地,且行事在正邪之间,是以声名倒也不恶。
风剑雄笑道:“久闻唐门大名,如有机会领教一番,倒也称了心愿。师父一再叮嘱不得打架,如他人硬是要打,又另当别论。”
柏开章笑道:“夫子云:壮年戒之在斗。看来少年人也得如此规劝规劝才是。与唐门打架可不是甚么玩笑,虽然公子武功高强,却未必能占得上风呢。”
当下风剑雄命店小二又上几个热盘,便与柏开章边酌边聊,边等严启消息。门外、窗外不时有人探头探脑,知是严启派来监视,先不理会,后风剑雄看不下去,便拈起颗花生米,运力一弹,嗖的穿过竹帘,便听门外“啊哟”叫了一声,又含糊不清骂了句甚么,便听脚步杂沓匆匆远去。自此门窗再无人探看。
约有申中时分,天已将黑,一人乘马飞驰而来,在店外下马,进得店来,向风、柏二人行礼,奉上一大红请柬,道:“小人贾六,奉家主之命,来请风爷、柏爷赴潼关一叙。”
风剑雄问道:“贵家主可是姓严?”
那贾六笑道:“非也,敝家主姓梁。风爷一看帖子便知。”
风剑雄展开请柬,见上写着:
风爷、柏爷雅观:
闻两位西入关中,小人等未能亲迎,失礼之甚,望乞原宥。鄙人现在潼关备薄酒一桌,
为二位洗尘。务请赏光前来,俾能一瞻风采,聊尽地主之谊。华山梁五顿首百拜。
华山严三、唐门唐三、吕梁东方、渭水帮赵五同上
风剑雄向贾六道:“请管家回复贵上,风某二人酉时准到。”贾六便辞回复命。
柏开章见风剑雄持着请柬只是沉吟,便取过请柬观看,不由面色微变,道:“怪道公子吃惊,原来唐门之人果然插手其中。”
风剑雄淡淡一笑道:“倒与唐家无关。我只奇怪这东方豪颇明事理,却不知为何参与其中,帮这严启与先生为难?”
柏开章笑道:“东方豪与老夫却是多年好友。想他不会与老夫为难,欲行说和化解倒是真的。那渭水帮主赵发阔怕也是当说客来。只严启大约心如铁石,光凭言辞劝说再也不顶用。这梁五是华山七子中出尘子,与老夫亦有交情,只这唐三……”他摇摇头,放下请柬,皱眉思忖。
风剑雄笑道:“徒思无益,只随机应变可也。现时辰不早,还是赶紧动身。”
两人会过帐,至渭水边牵马,又雇人好生看管货物,便一齐打马向潼关而来。风陵渡离潼关不远,不足半个时辰,潼关高大城墙已是在望。潼关扼三秦门户,截黄渭之交,极其险要。二人来到城门口,天已是黑下来,便见贾六带着几个家人提着灯笼,在那边等候,见二人来到,忙迎上前去,又向守城兵丁打个招呼,便引领二人入城。
因天黑,城中只模糊看到一大片房舍,不辨东西南北。那贾六带家人徒步在前,左转右拐,经过一大片军营,在一座府邸前停下。那府邸门前挂一排灯笼,只见门楼高大,朱门铜钉,甚是壮观,门外钉子般站着一排兵丁。风剑雄便是一怔,柏开章却是来过潼关,问道:“此乃潼关兵马都指挥使府邸,带我等来此则甚?”
贾六笑道:“实不瞒二位爷,小人乃潼关守将梁指挥使帐下亲兵。梁将军亦是华山弟子,帖子上梁五即是敝上。今在此处专为两位接风,故差小人相请,决无他意。二位爷如嫌不便,小人这就去说知,再行改地相邀。”
柏开章哼了一声,风剑雄笑道:“如此能言善道,却是好兵呢。再不必相激,只管入内通报就是。”两人下得马来。
贾六笑道:“爷倒干脆。”便进内通报。不上一刻,便听三声炮响,中门大开,一群人迎了出来。为首一人戴一字巾,着百花战袍,五绺长髯,身量颀长,满面笑容快步迎上,向二人拱手道:“二位远来潼关,梁佑祖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柏开章笑道:“梁兄安好?出尘子成了大将军,这不入红尘则已,一入红尘便大加发达,再也抽不得身、出不得尘了。”
梁佑祖面上微红,笑道:“老朋友还这等取笑!蜀帝屡次相请,势在必出罢了。”又向风剑雄道:“风公子携剑笑傲江湖,名满天下,在下得能瞻仰风范,幸何如之!”
风剑雄亦笑着客气一番。梁佑祖便为身后之人绍介,东方豪自是早已相识;那唐三不过廿一二年纪,带学士巾,着宝蓝锦袍,手执折扇,徇徇儒雅,倒似应举书生;赵发阔却是五旬左右干瘦老头,一身渔家打扮,如不经绍介,再也想不到此人便是称霸渭水的渭水帮帮主;还有一人,肥头大耳,油光照人,面上无须,走起路来身上肥肉乱颤,衣饰华贵,手上戴三只镶珠嵌玉赤金大斑指,张着大嘴笑呵呵的,却是天下四大巨商之一庞好古,刚从西域贩货回来,路经风陵渡,被严启拉来做见证。
当下大家彼此寒喧,互道仰慕,严启在最后一言不发,因心伤三弟之死,狠狠瞪着柏开章,目不转睛,似怕他平空飞去一般。
梁佑祖引领众人进府,向***而去。花厅内酒筵早已备好,众人相让入座,共推柏开章坐了首席,他人亦叙齿坐了,梁佑祖在主位相陪。家人筛上酒来。梁佑祖甚为客气,殷勤劝酒,频频让菜,照应周全。酒至半酣,梁佑祖命乐伎歌舞助兴。一时厅内丝竹宛转,彩袖翩舞,红烛高烧,令人浑然陶醉。风、柏二人见梁佑祖甚是友善,不似替严启出头形容,又见酒菜并无异样,索性开怀吃喝,边聆歌观舞。他人亦是兴高采烈地吃酒赏乐,不时拍掌叫好。只严启一杯杯吃着酒,脸色越喝越青,咬牙切齿地盯着柏开章。
又饮了数巡,严启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从座上站起,面前酒盏都带翻了,红着眼向柏开章道:“柏大人,在下有事请教。愚三弟犯了甚么王法,被柏大人收捕处死?”
柏开章放下酒盏,淡淡道:“严兄何必明知故问?”
见严启发难,梁佑祖一挥手,众乐伎均敛衽退了下去。一时众人都停杯不饮,眼望二人。
严启怒道:“愚弟诚然杀害人命,但他杀的是甚么人?是洛阳街头横行不法、欺行霸市的恶霸,此举乃是为民除害,正合我辈习武之宗旨,何罪之有?”
柏开章耐着性子道:“严三爷诚然为民除害,但那六人都罪重至死不成?且人命至重,古有明训,凡越俎代庖,擅自代有司杀人者,按杀人罪论处。严三爷连伤六条人命,不但触犯国法,且有干天和,老夫职在刑捕,岂能坐视不理?且刑讯至公无私,严三爷在天之灵谅无怨言。”
严启道:“即是愚弟犯罪,自有华山派门规在,自有大蜀国法在,何用你伪晋鹰爪子多事?”
柏开章笑道:“严兄这话奇。假使老夫在华山杀了贵派弟子,莫非严兄因老夫是当年晋帝命官,却解送开封府定罪不成?老夫再说一次,此乃禀公办差,并无丝毫私家恩怨在内。太史公曰:‘侠以武犯禁’,若天下游侠似严三爷草菅人命,还成甚么世界?”
严启一时语塞,半天才道:“柏大人身历三姓朝廷,始终重用,定有人所不及之处,只略嫌朝三暮四,有奶便是娘,厚颜无耻罢了。且那石敬瑭向契丹自称儿皇帝,下贱之极,丢尽华夏脸面,柏大人倒能安心食其俸禄,实是有其君必有其臣。”
柏开章面色一黯,嘿然良久道:“纣王无道,微子去国,夫子赞之。如人人都效微子所为,那国家谁理,民生谁治?老夫非不知天子不贤,只乱世鼎沸,不忍弃之,聊尽平生所学出一把力罢了,虽杯水车薪,亦不负十年寒窗,平生苦练。今严三爷以此相责,老夫却是问心无愧。倒是严三爷一口一个大蜀国,认夷狄之邦为天子之国,却也未看出高明何在。”
古来川蜀因地处僻远,中多蛮族,向被目为夷狄之邦,此论时见于史册;而石晋虽无耻之甚,因地处中原,却是名正言顺的华夏正宗。柏开章口才便给,遂以此反诘严启。严启无言可对,不禁恼羞成怒,且三弟被杀何能干休?半晌,严启脱下外袍甩在地上,大步跃至门口,大叫道:“姓柏的!你残我手足,伤我骨肉,此仇不共戴天!哪怕今日说得佛祖显灵,菩萨现世,也得还个公道!来来来,姓柏的,咱们到院中分个死活!”
柏开章摇摇头,缓缓站起,亦去了外衣,道:“老夫奉陪。”
众人纷纷上前相劝,梁佑祖却道:“三师兄,小弟今夜尚须至城中巡查,不能在此奉陪。各位只管尽兴,有事吩咐贾六,告辞了!”便要向厅外走去。
严启怒道:“梁老五!严道和你同为华山弟子,今日之事岂能袖手不理,一走了之?”
梁佑祖笑道:“小弟实是军务重大,身不由己。这潼关可不比他地,一旦出了意外,谁也难当其罪。哈哈,小弟去去就来,去去就来。”说着团团一揖,喊道:“来人!备马,取披挂来!”便大步跨出门去。原来梁佑祖明知师兄理屈,但不好伤了同门之情,事在两难,遂以军务为名回避了。
严启越发气得面色铁青,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东方豪上前劝道:“严兄,依在下之见,还是揭过这层过节为好。柏兄在刑部供职几十载,处决人犯无数,其中不乏武林中人,少林武当诸派弟子均有在内,却不见别派向柏兄寻仇。柏兄秉公办差,并无越理欺心,就天王老子怕也挑不出不是来。严兄心伤严三爷惨死,但亦需想想柏兄当年职责处境。”
赵发阔亦劝道:“严兄看老朽薄面,还是不为己甚的好。”
严启本与二人交好,但方才梁佑祖离开,已是恼怒,现听二人为柏开章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怪叫道:“严某请你等来此助拳,却不是听你等放这不痛不痒的虚屁!”
东方豪与赵发阔对望一眼,苦笑着摇摇头,都不作声了。
风剑雄一直冷眼旁观,见这严启心胸狭窄,蛮不讲理,心道与此等人理论不得,只好教训一番了。刚要开口,却听那庞好古颤着面上肥肉笑道:“算了,严三爷!何苦呢?俺们生意人却有句老话叫‘和气生财’,气大伤身,且总板着脸,客人都吓跑了不是?那生意就没法作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对头多堵墙嘛。柏老弟想也有他的难处吧?再说做生意须见机而为,若对方本儿比自个儿的厚,铺子比自个儿的大,货色比自个儿的好,还与他压价钱抢生意,那有多少老本儿也得搭进去,严爷说对啵?有一回俺在哈密就碰上这么一帮家伙,也贩的瓷器,拼命和俺杀价,俺心道何必和这些狗日的一般见识?就多走点路,把货带到吐鲁番,照样卖得好价钱,还有一回……”
他只管夹七夹八地胡说,东方豪在旁大皱眉头,心道:“这除赚钱任事不懂的活宝,岂非火上浇油么?”
果然严启怒道:“老庞的意思是说姓柏的有人撑腰?不就是姓风姓雨的吗?别说是他,就算那个甚么凌飞宇来此,老子一样不放在心上!”
风剑雄见他出言不逊,侮及恩师,心上大怒,厉声道:“严兄当心舌如刀剑,反伤自身!在下恩师虽归隐有年,不理江湖俗事,岂容宵小之辈信口放肆?在下领教严兄高招!”说罢就势一揖。
严启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忙运功招架,却是立足不住,直退了十来步,才撞靠在厅上柱上。
众人见风剑雄动怒,忙上前分开相劝。严启见风剑雄武功惊人,自已远远不及,不禁气馁,又一想凌飞宇在江湖上威望极高,方才言语伤及凌飞宇,甭说风剑雄不会答应,就是武林同道也会前来问罪,从此华山派麻烦也就不小。虽后悔不迭,但事已至此别无所择,心一横道:“姓风的,你勾结白虎教为害武林,江湖人还未向你问罪,还敢在此替人出头?”
风剑雄面带严霜,冷笑道:“你自顾不暇,还管他人如何?我只问你,柏先生处决汝弟距今已五年有余,当时为何不至开封寻柏先生晦气?现柏先生失官去职,孓然一身落拓江湖,你却找来寻仇,是个甚么意思?不怕江湖人耻笑么?”
严启无言可对,脸色涨得血红,过了半天,转向柏开章道:“姓柏的,你有帮手,便道俺没有不成?”对唐三道:“老三,出手将姓柏的废了!”
唐三却是严启未过门女婿,方才一直一言不发,直到此时才静静答应道:“是。”便站起至厅中立定,向柏开章拱手道:“在下唐三向柏先生请教。”却将手笼在袖中。
虽唐三彬彬有礼,不带半分霸气,但众人见是唐家人叫阵,亦不禁耸然动容。柏开章更是不敢大意,暗暗戒备,亮开架式道:“唐三爷不必客气,请!”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均未出手。突然风剑雄抄起桌上一只空酒杯,闪电般跃将过去,在柏开章身前一兜,只听杯中“叮叮”几声轻响。众人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便见风剑雄手持杯子含笑而立,唐三则紧皱眉头,面色严重。
风剑雄道:“亏你还是名门子弟,出这下作手段!”便命家人拿来一张白纸放在桌上,自将杯中物倾出。众人借烛光细看,见白纸上几根寸许长,较牛毛更细的透明小针,不知是鱼骨还是石针所制,不上一刻,便见白纸已黄了一片,显是针上淬了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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