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拜高僧再登全宝山 斗掌法新识汪子昆(二)
云凌风伸手一拦,笑道:“小二罢了,他是个叫化子,不懂礼数,何必与之一般见识?”
伙计指指头上一帖膏药,怒道:“这老花子险些把小人脑袋凿成漏勺,还有王法吗?”便招呼几人要冲将过去,不想却似遇上一道无形之墙亘在身前,再也进不得半步。
云凌风从怀中掏出些碎银子,笑道:“小二看我面上,就免送官罢。这点银两拿去治伤,再买碗酒吃。”
伙计见云凌风器宇轩昂,衣饰华贵,只道是官宦人家子弟,遂不敢多辩,只得接了银子,道:“看相公面上,便宜了这臭花子。”便带人出了雅座。
那老丐笑道:“多谢相公,还是斯文人怜恤叫花子。”
云凌风让座道:“前辈请坐。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丐却一屁股坐在地上,笑道:“既当了叫花子,无颜提祖宗之姓,相公不必多问。”
云凌风笑道:“前辈稍候,待在下再叫些酒菜来。”
老丐解下背后一大红葫芦,笑道:“相公何必客气?叫花子上不得席面,有剩饭残汤足矣,再不敢挑的。相公小姐便胡乱赏些罢。”便将手中海碗递上。
云凌风还要再说,却见林妩明向老丐盈盈敛衽一礼,道:“晚辈无礼了。”便拿起桌上碗盘,将菜肴点心倾入老丐碗中。老丐连连称谢,大口嚼吃。云凌风见酒已不多,便命伙计拿两大坛好酒来。老丐大喜,拍开一酒坛泥封,也不使碗,举坛便吃,匀了几气,已是半坛下肚。老丐放下酒坛,长出一口气,拍拍肚皮笑道:“五脏神各位老兄,这等好酒可有数月未吃到罢?”
林妩明别过脸偷笑。那伙计头上兀自辣辣作痛,见这老丐旁若无人吃喝,云、林两人侍立在旁,不禁奇怪,心道:“他奶奶的,这三人八成都是疯子!”
老丐边吃喝边唉声叹气,说些世道不好、生计艰难话头,两人也插不上话。老丐不时翻眼望望二人,冷丁冒出一句道:“唉!可惜啊可惜!只顾卿卿我我,不管前路艰难,众口铄金。甚么家业前程,大约一概不理了。老叫花却看不过去。”
云凌风一惊,向老丐一揖道:“前辈有何训诲,尚请明示才好。”
老丐正啃一只猪蹄,口中含糊不清地道:“叫花子却有甚训诲?总之相公好自为之罢。”
云凌风又问,那老丐却再不开口。老丐吃饱喝足,将酒灌满大红葫芦,将身上口袋理好,站起身来行礼笑道:“多谢相公小姐让老叫花吃顿饱饭。相公小姐多寿多福!”
云凌风与林妩明便即还礼。突然那老丐右掌一立,闪电般向云凌风肩头推去,掌挟风雷,威猛凌厉之极。云凌风万未料到老丐竟向自己下手,毫无防备,但他武功渐至化境,功随意生,想亦未想便出一掌相迎。两股大力一撞,只听一声闷响,便见旁边墙壁白灰被震得扑簌簌落了一地。两人身形俱是一晃。
老丐笑道:“好!好!好!”一路大笑着出门而去,倏忽之间已在十数丈外。
云凌风与林妩明面面相觑,均不觉失笑。云凌风笑道:“这老花子礼数倒也周全。”
林妩明笑道:“大约丐帮帮规变了,花子凡讨到饭食,便以拳脚相谢。”
云凌风笑道:“这份谢礼可不敢当,险些被他谢上天去。阿明,你看这花子使的可是降龙十八掌?”
林妩明摇头道:“不晓得。你是说这老花子是汪子昆?丐帮帮主还能亲身讨饭么?方才那老花子大约是丐帮长老罢?”
云凌风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在丐帮不分长幼尊卑,均须亲身讨饭而食,帮主也不例外。丐帮降龙十八掌号称刚猛无双,这老花子掌力惊人,除师父与颠道长外,乃我生平仅见,定是降龙十八掌无疑。这老花子以降龙十八掌讨饭,倒也别具一格。”
林妩明奇道:“听爹爹说这汪子昆仁义过人,光明磊落,怎会不自重身份出手偷袭?”
云凌风笑道:“倒也算不得偷袭。他未向要害处出手,且掌力并未使足,大约是试探罢了。且他此来似有规劝之意,甚么‘卿卿我我’、甚么‘不知前路艰难’,甚么‘家业’‘前程’,我一概不懂。阿明,‘卿卿我我’是甚么意思?”
林妩明面上一红,啐道:“不说好话!还有一句‘众口铄金’也不知甚么意思么?我来相告罢,此话是说,云王爷不顾家业前程,只顾贪花好色,与魔教妖女不清不白,江湖人必大大夸赞一番,家业前程呢,想来更是前途似锦。这老叫花倒对你一片好心啊,是不是想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叫化送你呀?”
云凌风顿时啼笑皆非,倒在椅上叹道:“看来夫子他老人家说得再对没有了,当真‘唯小人与女子……’”
林妩明拧着他耳朵笑道:“甚么?”
云凌风忙改口道:“……为上人也,近之则恭逊,远之而不怨,胜于君子多矣。”
林妩明笑得花枝乱颤,道:“倒不知《论语》有这一条,只怕这是《云氏家训》吧?”
云凌风点头道:“此乃《云氏家训》首条,你可要记好了,将来好教给儿子。”
林妩明一怔道:“儿子?”随即明白过来,不觉脸红过耳,又捶云凌风一拳。
笑了一阵。因两人都未吃饱,云凌风便又叫酒饭,吃了一回。
云凌风思量一番,笑道:“还记得我与你提过的那个了空大师么?前年我同阿娇游全宝山时,曾在山中观空寺盘桓过,得了空大师一夕教诲,受益良多。此番重归中原,自应去拜见问安才是。阿明,你便与我同去如何?”
林妩明笑道:“我去做甚么?参禅打机锋我可不懂。”
云凌风笑道:“谁要你参禅打机锋了?了空大师乃得道高僧,再不会弄这等浅薄口舌。能得他老人家教诲,终生受用不尽。机缘难得,便一同去吧,再说我二人还可多盘桓些时日。”
林妩明脸一红,啐了一口,忽然间不知想起甚么,眼圈便红了。见云凌风未注意,便悄悄将眼睛擦了擦。
云凌风会过帐,二人出店时,已是时近四更,便出城回至那家客店,各自安歇睡下。
次日,两人吃过早点,各乘坐骑离了临潼,便向故县而行。故县距临潼约有一千余里,二人也不带从人,取东南之路缓辔而来。二人此番重逢,当真喜悦之极,虽相持以礼未及于乱,然情致缠绵之下,自有一番旖旎风光。
云凌风一路上常觉有人跟踪,且沿途叫化子却多了起来,心道必是被丐帮盯上了,亦不在意。
走了半月有余,过了冠云山,故县已是在望。又走了两天,便来至故县,因天色已晚,便寻客店歇下。
次日两人起个大早,也不吃早饭,便各上坐骑,向全宝山进发。
其时正是盛夏,山野草木葱茏,生机盎然,燕雀争鸣,蜂蝶乱飞,加之清晨气息爽人,二人均觉耳目如洗,心神大畅。
两人在马上指点说笑,赏玩山景,不觉已离观空寺不远。云凌风指着山南一处谷地道:“可惜你无眼福。此谷赏雪景致极佳,不巧现下却是大夏天。那日我与阿娇便是在这谷中赏雪景时,看到观空寺,才结识了空大师。”
林妩明扭头道:“都是些乱石,有甚么好看?”不知为何,林妩明目光渐渐黯淡,面上也不见了笑容。
云凌风见她有些不快,便想逗她高兴,笑道:“待我在邯郸安顿好了,便来这谷中建一木屋,到时我二人得空便在此闲居,还可得了空大师教诲,可不好吗?”
林妩明仍是闷闷不乐,道:“我才不愿住在此地呢!我要回关外去,在大森林里寻处佳地住下。中原景物再好,若与关外比起来,怕也相形见绌。”
云凌风笑道:“我可住不惯山林。关外便那般好?”
林妩明白他一眼,道:“我又未请你去!俗话说:人杰地灵。关外民风淳朴,习俗厚道,风景自然好了。中原人花花肠子有的是,尖酸刻薄,倾轧反复,风景能好到哪里去?”
云凌风笑道:“岂有此理!林大小姐少林棍法了得,当真是‘秋风扫落叶’,一棍一大片。如此说来,中原无好人了?”
林妩明被他逗得一笑,用手中马鞭轻轻打了他一下,道:“那是自然!中原物华天宝,繁华昌盛,岂是关外可比?若论起阴谋诡计、花言巧语、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关外更是相形见拙了。”
云凌风笑道:“到底是哪个中原人把林大小姐得罪了,以致将人人都恨上了?”
林妩明嗔道:“不是你是哪个?现下与我纠缠不清,等你那太子义兄将那娇滴滴的文公主送来,你怕是二话不说便笑纳了;还有龙家,当初虽赖婚,现见你摇身一变,成了中州王爷,还不巴巴地将那个龙馨玉献上?你不收才是怪事呢!”
云凌风见她无缘无故发恼,哭笑不得,便忙劝哄,林妩明却仍气愤愤地,在马上背转身去,再也劝不转来。云凌风无法,长叹一声道:“还好,即刻便见着了空大师。”
林妩明道:“云王爷自己去见好了,小女子要回关外去了!”
云凌风面色惨然,道:“上回我央了空大师剃度为僧,约好待俗事一了,便遁入空门。现下正当其时也,女施主,就此别过!”说着下了马,便径自而去。
林妩明见他神色灰黯,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不象是玩笑,不由心慌,连忙亦下了坐骑,追上前去,扯住云凌风袖子道:“你做甚么?搬两句嘴便要出家?”
云凌风闭目摇摇头,道:“唉!贫僧尘缘尽了,去意已决,心如止水,女施主不必再劝。”便又向山上走去。
林妩明大急,哭道:“你你你!忒煞没心胸,这点气都受不得?”心中全无主意,只拉着云凌风袖子流泪。
云凌风见她哭得伤心,伸手给她擦擦泪,笑道:“莫哭了,我还未说完呢。上回我请了空大师剃度,了空大师不允,说我在一年内将连遇三人,与我平生干系极大,我如能将这三人抛下不理,才可剃度为僧。这三人虽不尽知,但有一位却是林大小姐无疑,我却如何舍得将你抛下不理?以了空大师之智慧圆通,定是洞察无疑,未必肯为我剃度。我只是说去求大师剃度出家,但和尚未必当得成。你现下哭个甚么?舍不得我出家么?”
林妩明顿时又羞又气,猛地将云凌风推至一边,怒道:“你你你,可恶!你去当和尚好了!我也傻到家了,怎早未想到,堂堂中州云王爷会出家?会舍得花容月貌的公主?会舍得国色天香的龙家千金?更别提领袖江湖威风八面了!民女却当不得云王爷青睐,怕折了寿算!哼,巧言令色,阴谋诡计!”说到伤心处,掩面跑至一棵树下,伏着树干哭个不停。
云凌风跟过去陪笑道:“非是我有意欺瞒,实是确有其事,如不信,待会儿便问问了空大师。”
林妩明恨恨地道:“只管去当和尚好了,我倒想开开眼,看看云王爷剃了光头是副甚么尊容!”
云凌风搂住她纤腰,笑道:“除非你出家当尼姑,我才当和尚哩。你若不在,当王爷当皇帝也无甚意味。”
林妩明推开他,嗔道:“去去去!涎皮赖脸,忒是臭美!只管当和尚去!若了空大师没有剃刀,小女子倒可买一把相送!只怕这等油嘴滑舌、好色无厌之徒,就剃度了也是个花和尚!迟早得被了空大师赶出来!”
云凌风笑道:“那却正好,我便还俗去关外寻你。”
林妩明羞道:“你敢!我非一顿大棒打将出去!”
两人正合口间,突见山谷中冒出个人,红脸白发,布袋鹑衣,手持竹杖,却是前日在临潼遇见那老丐。老丐闪了两人一眼,也不说话,自行走到往观空寺去的路上,当中盘膝坐下,取下腰中葫芦,向口中倒了好一气,抹抹嘴,笑道:“哎呀呀,这不是相公小姐吗?怎么跑到这山沟来了?”
林妩明听到人声,脸上便红,忙拭去眼泪,理理鬓发,躲到云凌风背后。云凌风亦端起庄容,上前拱手笑道:“倒是巧了,在此又碰到前辈。”
老丐又饮一大口酒,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相公,看来那日老花子的话算白搭了。”
云凌风笑道:“晚辈冥顽不化,前辈之言却不敢领。恕晚辈眼拙,前辈可是丐帮帮主汪老前辈?”
老丐笑道:“甭管老花子是哪个,可知老花子在此做甚么?”
云凌风道:“不知。”
老丐将葫芦掷在一边,将身上布袋也甩掉,站起身来道:“特来寻你小子打架的!”说着劈面一掌便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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