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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章 天下英雄,尽心!


谋士上前一步,声音愈发急切:“那些人都是何等人物?”

“哪一个不是宦海沉浮的人精?”

“纵然勤政殿是座牢笼,可殿中的谕令依旧能通达各部,号令天下。”

“这就意味着,他们若真有心,便有无数种法子,能将真正的密信,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来!”

谋士的眼中闪过深沉的忧虑,道:“可他们,偏偏都选择了沉默。”

“王爷,您要明白,对于他们那种地位的人来说,这死寂,这彻底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可怕,也是最明确的消息!”

听完这番剖析,朱棡脸上的自得之色,终于一点点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挥之不去的阴沉。

他缓缓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房间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

就在这气氛凝滞的当口,一名亲卫匆匆入内,单膝跪地禀报道:

“启禀王爷,府外有一人求见,自称是刑部缉盗司郎中,纪纲。”

朱棡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纪纲”这个名字,他倒也曾听说过。

此人有着颇为复杂的名声,原是朱允熥一手从江湖泥淖中提拔起来的利刃,是天子门下最锋利,也最不讲情面的一条恶犬。

其人行事,以心狠手辣著称于世。

在大明官场上,此人又是出了名的“铁面阎罗”,从不卖任何人的情面。

要知道,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江湖草莽还是市井地痞,其背后往往牵连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网络,往往有官员,甚至皇亲国戚给他们做“保护伞”。

所谓“打狗还须看主人”。

可纪纲奉旨清扫江湖之时,却如一柄无情的铁犁,只问罪责,从不问其背后站着的是何方神圣。

因此,他得罪的权贵,早已不计其数。

可这柄利刃又有着令人称奇的另一面。

他虽行事酷烈,却又极其懂得“适可而止”的为官之道,从不越雷池半步。

他奉旨办江湖帮派,便只将刀口对准江湖,即便偶尔挖出了牵涉朝臣的线索,亦会毫不犹豫地亲手将其斩断,绝不顺藤摸瓜,深究到底。

除非另有特旨,否则,他办案从不牵扯任何一名官员。

这看似矛盾的行事风格,恰恰是可怕的圆滑之处。

他是一柄只认圣旨,甘做孤臣的刀,这让君王用得放心。

却又知晓自己置身官场,可不认情面,却不能真的率性而为。

略一思索,朱棡便已有了决断。

自己乃是即将君临天下的真龙天子,何须与这等污点斑斑、人人敬而远之的鹰犬有所瓜葛?

他厌恶地一挥手,道:“不见!”

可朱棡的话音刚落,一道声音竟直接从堂外清晰地传了进来:

“王爷虽不想见,但卑职此来,事关重大,却只能不请自入了。”

话音落下,一道身着缉盗司官服的身影,已然从外面跨入,步履从容,仿若是在自家后院散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纪纲!

朱棡的脸色瞬间冷如寒铁,霍然起身,厉声喝道:“放肆!你是如何进来的?”

他心中惊怒交加。

自己下榻之所,外围早已被亲卫布置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岗哨密布,一只苍蝇都休想飞进来!

此人竟能如此悄无声息地直入中堂?

面对盛怒的亲王,纪纲脸上却不见丝毫惶恐,反而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拱手一揖,不卑不亢地说道:

“回王爷的话。王爷的亲卫,确实是当世精锐,防卫森严。”

“只是,他们防得了官,防得了兵,却防不住这宅子的主人回家啊。”

他顿了顿,解释道:“王爷乃千金之躯,自海外归来,沿途官府自然要寻一处最舒适的所在,以彰显敬意。”

“这马鞍山的官衙,远不如这处私宅来得气派舒适,故而,王爷便被请到了此处。”

“说来也巧,这宅邸的原主人,乃是昔日盘踞此地的一方枭雄。”

“后来,卑职奉旨整肃江湖,他倒也识时务,弃暗投明,从此向我效忠,为缉盗司效命。”

纪纲的嘴角微微上扬:

“王爷驾临之后,地方官府为方便侍奉,并未将这宅子的原主人一家尽数驱离。”

“而是让他留此侍奉,方才,他回家来,卑职便借了他的光,跟着他一道进来了。”

朱棡勃然大怒,眼中迸射出杀机:“纪纲,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本王的钧令,擅闯本王的行辕,形同谋逆!”

“你信不信,本王此刻一声令下,便能让你……”

“王爷息怒。”纪纲却似是未曾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压力,依旧从容地拱手一揖,打断了他的话,“卑职也是迫不得已。”

“就在几个小时前,缉盗司的暗桩传来急报,称有白莲教余孽正在马鞍山附近集结,人数不明,意图不轨。”

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迎上朱棡的视线:“王爷行辕之外,地方官府虽已布下重重护卫。”

“但王爷应该也知道,白莲教的妖人一旦作乱,便如蝗虫过境,悍不畏死。”

“不动则已,一动,便是席卷一切的滔天人潮。”

“倘若真有数以万计的乱贼围攻此地,您身边的这点护卫,恐怕仍难抵挡。”

“卑职唯恐王爷安危有失,才快马加鞭赶来,舍命也要将此讯告知王爷,还请王爷早做防范,切莫在阴沟里翻了船。”

朱棡脸上的怒容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此言当真?”

纪纲一脸肃然:“卑职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断不敢拿这等军国大事,来欺瞒王爷。”

听了他的话,朱棡的眼神却是愈发狐疑:“不对。朱允熥登基以来,不是一直宣称海晏河清,天下大治,早已是夜不闭户,道不拾遗了么?何来的反贼?”

纪纲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王爷,这天底下,即便是煌煌大日,普照四方,也总有光芒难以企及的阴暗角落。”

“这些年,大明治安好转固然不假,但白莲教乃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有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在阴影中蠢蠢欲动。”

朱棡陷入了沉默。

他猛然想起,自己这一路北上,所过之处,百官逢迎,畅通无阻,顺利得几乎不合常理。

莫非……真正的杀局,早已不动声色地布置在了这最后的百里之地?

一念及此,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看向纪纲的眼神也缓和了些许:“既如此,那便多谢纪郎中通风报信了。”

纪纲笑了笑,姿态放得更低:“王爷言重了,这本就是卑职的分内之事。”

“您若真在此地遭遇了什么不测,朝廷第一个要问罪的,便是我这个缉盗司郎中。”

“说到底,卑职也是为了自己的项上人头着想。”

说完,他状似不经意地向四周瞥了一眼,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王爷,其实卑职此番冒险前来,除了示警,还有另一桩更要紧的私事。”

“乃是……有人托我给您带……。”

纪纲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下来,那双锐利的眼睛,意有所指地瞟向了一旁侍立的谋士。

朱棡何等人物,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是朝中哪位政务大臣或军务大臣,终于按捺不住,派了纪纲这条“孤狼”来与自己秘密接洽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他方才因谋士之言而悬起的心!

巨大的惊喜冲散了方才的疑虑与不安,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对自己的心腹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待到房门轻轻合上,房间内,便只剩下烛火摇曳,与他们二人。

朱棡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问道:“却不知,是何人所托?”

纪纲缓缓直起身子,脸上的谦卑笑容在晦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神秘。

他看着满眼期待的晋王,淡淡一笑,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字:

“陛下。”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朱棡脸上的狂喜与期待瞬间凝固,如同被人迎面浇了一盆万年玄冰。

“他……还活着?”

这句几乎不经思索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嘶哑低语,带着朱棡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了半步,眼中满是血丝与全然的难以置信。

纪纲并未直接回答这个已无需回答的问题。

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银质酒壶,不疾不徐地为桌上那只空杯斟满了酒液。

琥珀色的酒浆在烛光下荡漾,散发出醇厚的香气。

他将酒杯恭恭敬敬的送到朱棡面前,这才缓缓开口:“卑职素来看不上这满朝的文武公卿,皇亲国戚。”

“在卑职眼中,大多不过是些随风俯仰的土鸡瓦狗。”

“能让纪纲真正看入眼里的人,寥寥无几。”

他抬起头,用极为尊敬的目光直视着这位失魂落魄的亲王:“若论当世英雄,卑职以为,王爷,当可居其一。”

朱棡抬眸,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深深地望了纪纲许久。

那目光中,有怒意,有不甘,有绝望,最终,却都化作了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端起桌上那杯酒,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烧灼着他的喉咙,可这份痛楚,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万分之一。

“说吧。”他放下酒杯,声音沙哑地开口,“朱允熥……让你来做什么?”

纪纲淡淡一笑,反问道:“王爷就不怕,卑职方才所言,皆是虚张声势,不过是狐假虎威,来诈您的么?”

“你不会。”朱棡的语气斩钉截铁:“你是个聪明人,更是个惜命的聪明人。”

“这种弥天大谎,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若陛下真已宾天,你纪纲今日绝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敢如此安然地坐下,与本王对饮。”

一抹自嘲的笑意,浮现在他的嘴角:“好一个朱允熥……真是好算计!”

“竟以自身为饵,演一出假死的大戏,垂钓天下,引本王这条不知死活的鱼,自己撞上钩来。”

纪纲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在惋惜:“王爷是明白人。”

“其实,陛下此番所行的,乃是‘阳谋’。”

“这棋局就摆在天下人面前,破绽百出,但凡有心,一眼便能看穿。”

“只可惜,身在局中,利欲熏心,便难免一叶障目了。”

他为自己也斟了一杯酒,道:“王爷的才干、智计与魄力,皆是当世翘楚。”

“自孝康太子(朱标)薨逝之后,若论这大宝之位的有力争夺者,无人能出王爷之右。”

“只可惜……世间事,总有这般无奈。”

“遥想当年,周公瑾何等雄姿英发,奈何却遇到了那位算尽天下的诸葛孔明,唯余一生长叹。”

“王爷您有逐鹿之心,亦有定鼎之能,不幸的是,您遇到的,是当今的陛下。”

纪纲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近乎狂热的敬畏:“当今天子之能,早已非言语所能形容。”

“蒸汽机、电报、火车……此等夺天地造化之神物,古往今来数千年,可曾有过第二人能想,能为?”

“办银行,开报社,开证券交易所,桩桩件件,皆是想前人不敢想,行前人之不敢行之事。”

“王爷您败在这样的天子手中,非战之罪,实乃天命。”

“是以,您败得不冤,也丝毫无损您在卑职心中的英雄形象。”

朱棡听着这番话,脸色愈发苍白,他冷冷地打断了对方:“你是奉了朱允熥的旨意,来取我性命的,对么?”

“非也。”纪纲轻轻摇头,道:

“卑职此来,并非是来‘杀’王爷。”

“陛下仍在,想杀王爷,便有一万种方法。”

“卑职来与不来,并无任何影响。”

“卑职特意讨了这份差事前来,便是想为卑职心中最尊敬的王爷做点事,略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

“王爷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有什么需要交待的身后之事?”

“只要卑职能做得到,定会竭尽所能,为王爷一一办妥,让王爷……能走得体体面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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