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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章 李祚缢杀朱温


夜幕比年前落得更迟些,但当它真正笼罩下来时,却自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细碎的雪沫子无声无息地重新飘洒,将白日里车马行人踏出的凌乱痕迹悄然覆盖,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清白。

    永宁巷深处那处小院的灯火熄了几盏,只余正堂一点暖光透窗而出,映在院中积雪上,晕开一小圈孤零零的黄晕。

    门扉轻响,萧砚率先步出,旧氅领口簇拥着他分明的下颌,所谓青衫白氅,远远观之,端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引得院中几个或多或少知晓他身份的小侍女竟然都难以自矜,不禁脸红心跳起来。

    萧砚抬头望了一眼飘散着雪屑的夜空,神情静默,看不出是喜是怒。

    身后,张贞娘紧紧跟着,厚重的斗篷将她整个人裹住,帏帽压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妩媚的侧脸。

    她的手拢在袖中,指尖无意识的相互绞着,方才院内发生的一切,邻舍妇人前倨后恭的惊恐,官员们战战兢兢的卑微,以及身边这个男人轻描淡写间决定的命运,都让她心潮翻涌,难以平静。

    然而此刻跟随他走入这雪夜,前去未知的归宿,仍让她既留恋又惶恐。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静候在巷口,驾车的仍是那个生有两簇惹眼红眉的小书童。

    见二人出来,钟小葵跃下车辕,行了一礼,拉开车门。

    萧砚本直欲登车,却又自然侧身,朝张贞娘伸出手。张贞娘略略一怔,似是不敢相信,又有些受宠若惊,但迟疑了一瞬,终是抿着嘴有些欣喜的将微凉而轻颤的手放入他温热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登上马车。

    车内空间不大,陈设简单,却燃着一个小小的暖炉,驱散了些许寒意。萧砚在她对面坐下,阖上眼,仿佛闭目养神,不再言语,张贞娘偷看着他的眉眼,亦不敢惊扰他。

    车轮碾过覆雪的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吱呀声,穿过渐趋沉寂的坊市。

    车外,偶尔传来几声零星的爆竹响,或是哪家孩童晚归的嬉笑,旋即又被无边的寂静吞没。张贞娘端坐着,帏帽下的目光大多都痴痴看着对面那张曾几度引动全城小娘子、少妇人轰动的脸,又不时移开些,心绪如同车外被风吹乱的雪沫,纷乱无章。

    她不知道此行终点等待她的是什么,更不知道对面这位天下至尊,心中究竟作何想。

    马车行了约莫两刻钟,缓缓停稳。

    “公子,到了。”钟小葵低沉的声音自车外传来。

    萧砚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倦意。他率先下车,再次向车内伸出手。

    张贞娘深吸一口空气,扶着他的手步下马车。

    眼前是一座宏伟寺庙的侧门,朱漆大门在夜色和雪光中显出一种沉黯的色泽。门楣上悬挂的匾额被阴影笼罩,但仍可辨认出“大相国寺”四个古拙的字迹。寺庙周围静得出奇,平日里的香火鼎盛、人声喧哗仿佛被这雪夜彻底隔绝,唯有寒风掠过飞檐斗拱,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看着这个地方,张贞娘忍不住一怔,一种莫名的惧怕感涌上心头,但一看见萧砚的侧影,心下又是一安,只是咬唇低头不说话。

    钟小葵上前,指尖在门上叩击数下。侧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一名身着锦衣卫服饰的劲装汉子探出头,见到钟小葵和身后的人影,立刻躬身让开,单膝跪地行礼。

    “陛下,寺内已彻底清场,闲杂人等皆已回避。李镇抚使在内看守,朱温现拘于后院禅房。”

    钟小葵的声音压得略低,仅容身侧的萧砚与张贞娘听闻。她略一停顿,抬眼看向萧砚,那双总是冷冽的眸子里罕见的流露出一丝迟疑,又道:“臣以为,此事…污秽不堪,恐扰圣听。不如由臣代劳,必处置得干净利落,不留首尾。”

    直到听及此言,张贞娘才终于印证此行是要做什么,指尖又下意识攥紧衣袖。

    萧砚听着钟小葵的建议,扫过幽深的寺内路径,只是不由洒然一笑:“弑君篡国,乃天下之巨恶;杀父之仇,乃人伦之极恨。此等事,朕若避而不见,何以告慰先帝与诸兄的在天之灵?何以正天下视听?”

    他抬步便向内行去,脚步落在清扫过却仍残留薄雪的青石板上,发出很沉稳的声响。张贞娘咬了咬唇,裹紧斗篷,快步跟上。钟小葵不再多言,沉默的紧随其后,一双锐目只是警惕扫视着四周的阴影,唤来那位锦衣卫,小声询问了一二。

    寺内空旷无人,唯有几盏明灯在廊下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墙壁与地面上。

    穿过几重殿宇,越往深处走,灯火越是稀疏,寒意也愈发浓重。最终,他们停在一处极为僻静的小院前,院门处,身形高瘦、面带长疤的北镇抚使李莽正按刀肃立。

    见到萧砚,李莽立刻单膝跪地:“臣李莽,叩见陛下。”

    “起来吧。”萧砚微微颔首,“可有异状?”

    “回陛下,并无异状。自朱氏举族迁往洛阳而独留此贼关于此处后,他便时而癫狂咒骂,时而恐惧乞活,神智已然不清,人亦已是强弩之末。”李莽起身,恭声回答。

    萧砚不再多问,推开那扇木门,走入小院。院内只有一间孤零零的禅房,窗纸上透出极其昏暗的光线,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灭。

    禅房内,朱温蜷缩在床榻的角落。比起两月前朱友贞来探望时他还略显富态的样子,其人当下已是头发灰白散乱,脸颊深陷,昔日睥睨天下的枭雄气概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浑浑噩噩的凶恶老头。

    听到门外传来不同于往日送饭人的沉稳脚步声,他猛的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随即,当那个身影推开房门,清晰出现在他视野中时,那点惊疑便迅速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淹没,骇得他当即面无人色,下意识就想往角落里缩得更深,一种骨子里的惧意更是让他瞬间失声,然后感觉全身都遍布了寒意。

    但旋即,他所有的情绪又都瞬间转化成一种歇斯底里的癫狂,使得他凶气横生。

    “哈哈…哈哈哈!”朱温猛地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只得靠着墙壁,发出疯狂的笑声,“是你!李祚!你这小畜生!你终于来了!来做甚?来看你朱家阿爷怎么死吗?”

    朱温又不是蠢人,眼见萧砚亲至,自是绝无好事,自己必死无疑。既然求饶无用,何不骂个痛快?

    于是,他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死死盯着萧砚:“成王败寇,老子认了!只恨当年在焦兰殿上,没一纸诏书毙了你个狼崽子!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啊!你李家气数早尽,这天下合该是我朱三的!老子当过皇帝,睡过皇妃,享尽了人间荣华,死了也值,比李晔那个废物强!他守不住的江山,老子坐了!他护不住的女人,老子玩了!哈哈哈哈!”

    污言秽语不断从他口中喷出,在这狭小阴暗的禅房里回荡,仿佛声音越大,就越能证明他不怕。

    萧砚静静负手立在门口,听着他的咆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快意,他甚至没有因为那些针对昭宗的污言秽语而有丝毫动容,那种眼神,就像是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老鼠,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

    朱温的狂笑和咒骂在萧砚这副姿态面前,便略显出几分滑稽和徒劳来。他的笑声渐渐变得干涩,变得底气不足,最后甚至带上了几分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走调。

    对方根本不接招,不愤怒,也不反驳,只是这样漠然看着他,仿佛他朱温用尽最后力气吼出的话语,不过是耳边无关紧要的嘈杂风声。

    这种无视,比任何愤怒的回骂都更让朱温感到难堪和挫败。他感觉自己拼尽全力的一拳打在了空处,反而耗尽了自己那点可怜的气力。

    而直到朱温的笑声因气短和尴尬而不得不停歇,转为一阵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咳嗽时,萧砚才微微侧过身。

    一直跟在他身后用帏帽遮面的张贞娘,此刻便上前一步。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缓缓掀开了头上的帏帽。

    昏暗的灯火下,那张曾让朱温无比迷恋、以用作羞辱朱友珪的容颜,便如此显露出来。虽然经历了恐惧、挣扎与岁月的痕迹,但那眉目仍然可见往日的风韵,此刻更因一种复杂的情绪而显得异样生动。

    朱温的狂笑和咳嗽声戛然而止。

    他瞪圆了双眼,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着张贞娘,仿佛见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他张着嘴,又看了眼一旁面色依旧平静的萧砚,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萧砚刚才为什么不开口反驳,因为他的咒骂不过只是稍逞口舌之快,于事实而言毫无意义,确不值得萧砚浪费口舌。

    但能让朱温破防的,真的在这里。

    朱温浑身抖了许久,半晌才挤出一道声音:“你…你这贱人……你这贱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张贞娘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但看着眼前这个曾让她日夜活在恐惧和屈辱中的男人如今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再感受到身旁那如山岳般沉稳的存在,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混杂着积压多年的恨意,猛的冲了上来。

    她的声音起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变得清晰,甚至刻意染上了几分柔媚,在这方阴冷的禅房里显得甚是格格不入:

    “蒙陛下恩典,妾身早已得脱苦海,侍奉陛下左右。朱温,你暴虐无道,人伦尽丧,今日之下场,乃是天报,又怎有脸面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说着,她甚至故意向萧砚的身边靠近了半步,微微仰头看了萧砚一眼,那姿态在外人看来,竟是带着几分亲昵与依赖。

    这一举动,这句话,直接精准破了朱温最后的心防。

    “你…你们…”朱温的脸瞬间涨得如同猪肝色,手指颤抖的指着两人,气血疯狂上涌,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奸夫淫妇!狗男女!李祚!你…你竟……你这无耻之徒!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急怒攻心,加上锦衣卫连日来带给他的折磨与恐惧,朱温顿时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竟是一口气没喘上来,眼睛猛地向上一翻,身体直挺挺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床榻上,手脚抽搐着,竟似要就此背过气去。

    萧砚眼神淡然,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右手食指极其轻微的一弹。一缕细微的混沌气劲隔空渡入朱温心脉,强行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刺激得他再度清醒过来。

    朱温猛地吸进一口冷气,胸腔剧烈起伏,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但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对“奸夫淫妇”冷漠而立的身影,无尽的羞辱、愤怒和绝望瞬间将他吞噬,他张着嘴,还想咒骂,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嘶气声。

    就在这时,一直淡漠的萧砚,却是终于冷笑出声。

    “朱温,你方才说,你享尽了人间荣华,坐拥了万里江山,玩腻了绝色佳人……死也值了,是吗?”

    萧砚平静扫过这间阴暗潮湿的禅房。

    “你看,你最后拥有的,不过是这区区方寸之间的四壁,一身肮脏的僧衣,还有举世骂名而已。这就是你的人间荣华?你的江山呢?你的皇位呢?此刻又在谁的手中?”

    朱温浑身剧震,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瞪着萧砚。

    萧砚却仿佛没看到他的反应,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

    “你说你玩过的女人……呵。其中滋味如何,朕不知晓,也不屑知晓。朕只知,贞娘如今正心甘情愿站在朕的身边,看你如何像条野狗一样,摇尾乞怜而不得,最终不得好死罢了。”

    “你所拥有、所看重、所炫耀的一切,朕都已一一剥夺、碾碎。你活着,是一个笑话。你死了,朕也会让你成为一个能让后人亲眼得见的笑话。”

    不等朱温如何暴怒,萧砚已不再看他,目光只是转向守在门口的李莽:“送他上路,以白绫缢杀。”

    李莽躬身抱拳,甲胄铿然作响:“臣遵旨!”

    他一挥手,两名一直候在院外的锦衣力士立刻如狼似虎的冲进禅房,一左一右,粗暴地将不断挣扎的朱温架了起来。

    萧砚看着那具因恐惧和愤怒而不断颤抖的躯壳,最后补充道:“另,传朕旨意,待其咽气,便由工部监造,以其尸身为本,浇铸铁汁覆盖,铸朱温铁跪像一具,永世跪于和陵前,像前石刻其弑君篡国、祸乱天下之罪状,受风霜雨雪,受万世唾弃,永赎其罪。”

    刚刚被气死又被强行拉回、正被锦衣卫架着的朱温,闻言猛地抬起头,目眦尽裂,恐惧之感比起生死来竟然还尤甚,只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嘶吼出声:“李祚!你毒…你…呃…”

    其人话音未落,李莽却哪里容他多言,已一步上前,当即狠狠拽住朱温头发逼他仰头,然后就用手中白绫动作麻利而精准的套上了其人脖颈,猛地交叉发力!

    两名锦衣力士死死按住朱温的左右。朱温最后的咒骂便尽数变成了嗬嗬的喉音,再不出一声,脸色由红胀迅速转为青紫,眼球可怕的外凸着,只是死死瞪着禅房的天花板,双腿乱蹬。

    整个过程并不漫长,甚至显得很是高效。很快,朱温的挣扎就微弱下去,最终身体一僵,头颅无力地垂向一侧,彻底没了声息。唯有那双圆睁的眼睛,依旧残留着死前的疯狂与惧意。

    比起他生前用酷刑擅杀臣下的死状,朱温如此一死,倒算是好看许多。

    萧砚冷眼看着这一切,直至确认其气息彻底断绝,方淡淡开口:“处理干净。”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去。而自始至终,他的情绪竟然都没有什么明显的起伏。

    张贞娘看着地上那具丑陋的尸体,又看了一眼萧砚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最终也快步跟了上去。

    雪仍在悄悄下着,覆盖了来时的脚印,也仿佛要覆盖掉刚刚发生在这僻静禅院里的一切。

    萧砚并未立即返回皇城。马车驶离大相国寺,却在城中绕行片刻,最终停在另一条清净街道的一座小巧宅院前。这里显然早已有人打理妥当,芸儿等侍女也被人接来,一切用具俱全,安静且隐秘。

    “今夜你便歇在此处。”萧砚对张贞娘道,“此处不会有人再来扰你清静。”

    张贞娘长舒一口气,盈盈下拜:“妾身…谢陛下安置。”

    萧砚略一颔首,并未多言,转身步入宅院中早已备好的书房。他并无睡意,只是需要一处安静所在,处理一些思绪。钟小葵安静侍立在书房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

    这一夜,皇帝未曾回宫。

    ——————

    翌日清晨,雪后初霁,阳光勉强穿透云层,给皇城的琉璃瓦镀上一层淡金的光泽。

    立政殿内,暖意融融。女帝正与姬如雪一同用着早膳。殿内安静,只有银匙偶尔触碰瓷碗的细微声响。

    身着尚宫服制的鱼幼姝悄步而入,行至女帝身侧,低声禀报了几句。

    女帝执着银匙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继续小口喝着碗里的羹汤,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凤眸微抬,看向对面的姬如雪。

    姬如雪也停下了动作,安静的回望。两人目光交汇一瞬,皆是从容平静。

    “知道了。”女帝的声音淡然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朱温伏诛,也算是告慰先帝与母后在天之灵了。”

    她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成的事实,至于这事实由谁、在何时、以何种方式达成,则无需追问,更不必点破。

    姬如雪轻轻颔首,亦没有多言。

    她跟随萧砚一路经历过无数风浪,深知政治的残酷与必要的手段,更明白朱温的结局早已注定。

    相较于过程的细节,结果的尘埃落定更为重要。至于萧砚夜宿宫外的事…则更显得无足轻重起来了。

    她们信任萧砚,亦了解他绝非沉溺私欲之人,他行事也必有因由。

    早膳继续,气氛依旧宁静温和,仿佛昨夜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未曾发生。

    然而,后宫对此事虽然毫无什么反应,天光尚未大亮,皇城宣德门前的广阔广场上,却已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身影。

    紫袍、绯袍、青袍、绿袍……以中书令韩延徽、门下侍中敬翔、枢密使王彦章为首,六部尚书、侍郎、御史台长官、乃至诸多勋贵武将,凡是在京够得上品级、听闻了风声的官员,竟不约而同的默契齐聚于此。

    他们甚至等不到正常开朝的时辰,也全然不顾眼下尚在年节休沐的惯例,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他们在这寒冷的清晨纷纷奔赴宫门。

    细碎的雪花再次悄然飘落,无声沾染在他们的官帽、肩头和背脊上,积起薄薄一层,却无人伸手去拂拭,倒是让领着一群宫人侍立在一旁的丁昭浦忙坏了,又是遮伞又是披氅衣的,生怕这一帮国公重臣有什么闪失。

    而所有人皆垂首低眉,屏息凝神,偌大的广场上鸦雀无声,只有寒风偶尔掠过旗杆发出的猎猎轻响。那一张张或苍老或年富力强的面孔上,神色凝重无比,眉宇间却又隐约透着一股难以按捺的急切与决然。

    …

    马车驶离那处安置张贞娘的僻静宅院,碾过覆雪的石板路,向着皇城方向平稳行去。车内,萧砚闭目养神,昨夜之事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周身的气息反而比平日更畅快了些。

    当马车行至御街尽头,即将拐入直通宣德门的广场时,一直负责驾车的钟小葵声音压得极低,传入车内:“陛下,前方情况有异。”

    萧砚缓缓睁开眼,眸中并无睡意:“讲。”

    “宣德门前,跪满了文武百官。看服色,三省六部枢密院御史台……诸位相公和主要大臣几乎都在。似是……已跪候多时。”

    萧砚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他示意马车不必停顿,继续前行。

    车架缓缓驶入广场,在距离宫门尚有数十步的地方停稳。

    钟小葵利落地拉开车门,侍立一旁。

    萧砚步出车厢,站在驭位上,扫过跪满一地的臣子,眉头几不可察的微蹙一下。

    “臣等叩见陛下!”以韩延徽为首,众臣齐声高呼,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众卿平身。”萧砚的声音透过清晨的空气传来,“今日并非大朝之日,亦处年节休沐期间,尔等齐聚宫门,所为何事?”

    韩延徽并未起身,反而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一种引咎自责的颤音:“陛下!臣等万死!特来向陛下请罪!”

    “请罪?”萧砚不由莞尔,失笑了下,“韩相何罪之有?”

    韩延徽抬起头,脸上满是自责与沉痛:“臣等听闻,昨夜有义士激于忠愤,不忍见国贼苟延残喘,更不忍陛下圣名因处置此獠而蒙受一丝一毫物议,已私赴大相国寺,将逆贼朱温缢杀。此虽大快人心,然究其根本,乃是臣等身为宰辅,约束不力,监察无方,方才酿成此等私刑之事。臣等失职,请陛下重治臣等之罪!”

    他话音刚落,司空杨涉竟猛地以头抢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老泪纵横,声音哽咽却异常响亮:

    “陛下!非是韩相之过!是老臣!是老臣杨涉!朱温弑杀昭宗皇帝,残害皇室,罪孽滔天,老臣身为昭宗遗臣,早就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此事乃老夫一意孤行,遣家中死士所为!与韩相、与诸位同僚皆无干系!陛下!朱温乃老夫所杀!请陛下治老臣之罪,以正国法!”

    他情绪激动异常,言之凿凿,仿佛真是他主导了这一切,是他“擅杀”了朱温,要将这罪名死死揽在自己身上。

    “陛下!臣亦有参与!”

    “臣亦知晓此事!”

    “臣愿领罪!”

    紧接着,敬翔、王彦章、甚至李思安等一大票臣子纷纷开口,或直言参与,或声称知情,或请求一并治罪。

    所以场面一时竟有些混乱,众人争先恐后,都要将这弑杀前朝旧主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仿佛这是什么天大的功劳,又或是生怕萧砚与此事沾惹上半点。

    而就算是侍立在萧砚身后的钟小葵也听得明白,这些人如此姿态,分明是为了要将萧砚彻底摘除出去,不让这位圣天子英明圣睿的声名因此事而有丝毫受损的可能。

    而百官的理由五花八门,有的说是为报君恩,有的说是激于义愤,有的甚至说是夜观天象见朱温该死于昨夜……

    萧砚立于车架之前,静静听着,看着脚下这群情汹涌、纷纷请罪的臣子们。他的目光从韩延徽的清瘦的脸移到杨涉激动的泪眼,再从王彦章坚毅的面容扫过敬翔等人急切的脸庞。

    忽然,他摇了摇头,进而放声长笑起来。

    笑声清朗,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磅礴气势,瞬间压过了所有请罪的声音,在雪后的宫门前远远传开。

    众臣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惊住,纷纷抬头,愕然望向高处的皇帝。

    笑声渐歇,萧砚手按腰带长身而立,身姿挺拔如松柏迎雪,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声音陡然转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公何必如此?”

    “朱温,弑朕之父,篡朕之国,罪恶滔天,人神共愤。朕为人子,报此血海深仇,是否天经地义?”

    “朕为天下主,诛此祸国巨奸,以正国法纲纪,是否理所应当?”

    他目光锐利如刀,逼视着众臣,走下车架,缓步走向群臣,越走声音越高亢。

    “此等之事,光明正大,朕有何不可告人之处?又何须尔等掩耳盗铃,代朕受过,将这堂堂正正之复仇,变作鬼鬼祟祟之私刑!”

    众臣鸦雀无声,怔怔地看着他们的皇帝。

    只见萧砚猛地抬起手臂,指向一直静立在一旁,脸色早已因紧张激动而涨红、执笔的手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的史官。

    而那史官猝不及防的被皇帝直指,吓得浑身一激灵,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笔。

    萧砚的声音却已响起,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记——”

    “洪武元年,正月初二,夜。”

    他扫过群臣,又手按腰带,回身走向马车,声音却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上,穿透风雪,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李祚亲临大相国寺,下令缢杀朱温于禅房,以报父仇国恨。并以其尸身为胚,浇铸铁汁,铸成跪像,永世跪于和陵前,石刻罪状,以儆效尤。”

    “给朕明明白白的记下来,一字不可增,一字不可减!”

    广场之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寒风卷着雪沫,掠过众人僵立的身躯,那风雪的触感竟也无法缓解他们心中的震撼。

    所有臣子都仰望着那道身影,看着他坦荡如砥的气势,看着他敢于将一切承担,无需任何粉饰承担于己身的君王气度。

    在这一刻,什么为君者讳,什么身后清誉,什么曲折权谋,似乎都在这份坦荡面前显得渺小而可笑。

    那史官最初的恐惧亦瞬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所取代,脸色再度涨红,执笔的手虽然仍在微颤,却不再是因恐惧,而是因意识到自己正在记录何等石破天惊、足以流传千古的一幕。

    他运笔如飞,力求将皇帝的每一个字与每一个姿态都烙印在史册之上,笔下墨迹仿佛都带上了金石之音。

    而萧砚言至最后,已然行至停在一旁的马车。钟小葵早已侍立在车旁,拉开车门。

    他登上车架,旧氅下摆在风中微微扬起,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视线。

    马车再次启动,这一次,它再无停留,只是径直穿过依旧跪伏于地的百官队伍。然而就在车轮碾过宫门那道界限的刹那,萧砚沉静而沛然的声音,便清晰穿透车厢,回荡在每一个俯首臣工的耳畔:

    “朕承天命,执掌乾坤,诛国贼,雪国耻,此乃堂堂正正之道,天下皆当共见。若此等大义之事,尚需臣下寻隙遮掩,替君受过,则朕有何颜面南面称君,又有何资格面对这万里江山、天下苍生?!”

    而文武百官怔神许久之后,此时注视着那一辆车架,却是终于反应过来,以韩延徽为首,所有臣工再度深深俯首。

    “陛下圣明!”

    “臣等拜服!”

    声浪滚滚,冲破雪幕,直上霄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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