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时易事易
“陛下,”右相杜秀臣适时出声。
“陛下龙体为重,不若早些歇息?”
梁祁却摇头,目光扫过殿内璀璨的琉璃窗,最后落在工部官员所在的席位:“王爱卿。”
王清晨立刻出列躬身:“臣在。”
“此琉璃窗,甚好。”梁祁缓缓道,“工部巧思,惠及宫禁,当赏。”
“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王清晨谨慎回应。
梁祁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压抑的轻咳。
他最终只挥了挥手:“宴饮继续吧。朕有些乏了。”
说罢,便在宫人簇拥下离席。
皇帝一走,宴会的气氛顿时松弛不少,也更多了几分交头接耳的私语。
不少官员围过来向王清晨道贺,言语间多是打探琉璃窗何时能扩大供应,或是询问工部是否还有其他新奇物事。
王清晨一一应付着,心思却早已飞远。
陛下的身体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而沉浸在欢庆中的百官并未察觉。
宴会的气氛在皇帝离去后变得微妙起来。
丝竹声虽再度响起,却掩不住席间低语的窸窣。
王清晨应付着同僚们的恭贺与打探,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御座旁那道消失的侧门。
自景佑帝离开之后,朝中高官开始按照官位高低陆续离席,只有赵楷还被众多官员围在中间挥毫泼墨,好不快乐。
终于轮到王清晨这些绯袍的时候,他却是看到一个让他极度厌恶之人。
张敬之冲着王清晨遥遥拱手作揖,做足了小人姿态。
王清晨眸光闪过一丝杀意,身形略显停顿。
却是被赵楷抓住了机会。
“王小子,走这么早做什么?来来来,看看老夫的字如何?”
王清晨只得按下心头翻涌,缓步上前。
赵楷正执笔挥毫,墨迹淋漓,写的正是“海晏河清”四个大字,笔力虬劲,引得周围一片喝彩。
“赵公笔力更胜往昔,下官佩服。”王清晨拱手道,目光扫过那四个字,心中却泛起一丝苦涩。
海晏河清,何其难也。
赵楷哈哈一笑,将笔搁下,拉住王清晨的胳膊,声音压低了些,带着酒气:“小子,莫理那等腌臜货色。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他显然也看到了张敬之,有意点拨。
王清晨微微点头:“多谢赵公提点。”
“老夫总也不能白白提点吧!”
赵楷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随即将手中的毛笔递来。
“好久也不见你做下诗词,都说你之《鹊桥仙》乃七夕第一词,今日再逢七夕,老夫想看看你还能不能做出七夕上佳之作,如此才华,甘做埋没?不好不好!”赵楷话似不满,周边官员也是十分期待。
或论别人,他们自然不会在意,但是王清晨的才名实在太过响亮了。
王清晨推辞不过,只得接过笔来。
四周官员纷纷围拢,屏息以待。
他略一沉吟,目光扫过殿外璀璨星河,心中百感交集。
想想,自己抄下《鹊桥仙》也不过是几年之前的事。
如今,时易事易。
“赵大人过奖,实不敢当”王清晨提笔蘸墨,目光掠过殿外璀璨星河,心中百感交集。
笔锋落下,墨迹在宣纸上晕开:
“双星良夜,耕慵织懒,应被群仙相妒。
娟娟月姊满眉颦,更无奈、风姨吹雨。
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
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
”(范成大《鹊桥仙・七夕》)
最后一笔收势,四周静了一瞬。
赵楷脸上的酒意褪去三分,他深深看了王清晨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心思重了,小子。”
赵楷抚掌,击节叹道:“你这词……凄清孤直,不似你往日气象,却更见功力了。”
周围官员也纷纷赞叹,只是这词意与今夜宫宴的喜庆氛围格格不入,倒像是一盆冷水,悄然浇熄了几分喧嚣。
有人窃窃私语,目光在王清晨和那词作间来回逡巡,品咂着字里行间那难以言说的沉重。
赵楷话题一转,抱怨起来:“你那琉璃窗是个好东西,家里老太君喜欢得紧,催着我多弄几块。怎的还限购?忒不痛快!”
王清晨诧异,赵楷这年纪最少都七老八十了,家里老太君又是多大?
“实在是产量有限,工艺复杂,工匠们日夜赶工,也供不应求。优先保障宫内,还望诸位大人体谅。”王清晨苦笑。
“夜色已深,下官不胜酒力,先行告退。”又寒暄几句,王清晨才终于得以脱身。
他不再多看那词一眼,也无心再应酬,向赵楷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身后,那阕墨迹未干的新词静静躺在案上。
出得宫门,夜风一吹,王清晨只觉得胸中那股郁结之气稍散,却又添了几分寒意。
皇城的琉璃窗在月色下反射着清冷的光,美则美矣,却冰冷剔透,不似人间烟火。
回到府中,源冰还未睡下,正倚在灯下学着做针线,却怎么也不成样子,柔和的烛光映着她温婉的侧脸和隆起的腹部。
见王清晨回来,她放下手中活计,起身相迎。
“夫君回来了?宴席可还热闹?”她细心替他解下外袍,闻到一丝酒气,又见他眉宇间倦色浓重,不由关切道。
“怎的这般疲惫?我让厨房备了醒酒汤。”
“不必忙了,”王清晨握住她的手,引她坐下,“只是有些累了。宫里……没什么特别,也无甚有趣。”
他看着妻子,那些朝堂的倾轧、皇帝的病容、张敬之那令人作呕的嘴脸,此刻都显得遥远而不真切。
唯有掌心传来的温度,和灯下等待他的家人,才是真实可触的慰藉。
“冰儿”他轻声唤她。
“还是家里好。”
源冰轻轻抚着他的背,柔声道:“累了就歇歇。朝中的事,再大也大不过身子。”
王清晨闭着眼,嗯了一声。
他知道,有些担子既然扛上了,就难轻易卸下。
但此刻,他允许自己短暂地栖息片刻。
翌日,王清晨依旧准时前往工部衙署。
琉璃窗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虞部的工匠们日夜赶工,仍供不应求。
农禾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工部上下氛围也为之一振。
王清晨处理完日常公务,便又钻进了研制工坊。
无色透明琉璃的攻关依旧卡在瓶颈,工匠们试了多种配方和炉温,出来的物件总是带着或轻或重的杂色。
“大人,您看这炉,色泽似乎又清透了些许。”老匠人捧着一块刚出炉的琉璃片,对着光仔细查看。
王清晨接过来,对着窗外的阳光观察。
杂质确实少了些,透光性更好,但离他记忆里那种纯粹无瑕的水晶般透明,仍有差距。
“继续试,记录好这次的配比和火候。”他将琉璃片递还。
“不必心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摸索,况且如今咱们银子也不缺。”
话虽如此,他却知道,时间或许并不像他说的那么宽裕。
陛下的身体,朝中隐约的暗流,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工部这些“奇技淫巧”,若能尽快形成规模,或许能在未来的风波中,多添一份保障。
至少,能让帝国的根基更稳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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