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怀澂的心事
周遭是熟悉的绿植。
阳光照在亭子的地板上,带着午后的刺眼,切出界限分明的光影。
杨怀澂坐在小院的亭子里,晒着暖融融的太阳,低声哼着自己最喜欢的歌。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
“二小姐,二小姐!”
府中厨娘的女儿小翠,笑嘻嘻地跑过来,脸上是毫无阴霾的明媚。
她躲在阴凉处,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您快瞧,高少爷派人送来的!说是给您赔礼,让您千万别再生他的气啦!”
一股微甜的暖意,漫上杨怀澂的心头,冲散了之前因未婚夫失约,而产生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怨怼。
她面上却故作矜持,微微侧过脸,带着一丝女儿家的娇嗔,低声道:
“他…他怎么自己不来说…”
话虽如此,她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黏在了那个盒子上。
她指尖微微抬起,带着一丝期待和羞涩,伸向那盒子。
就在她的指尖,刚触碰到木盒表面时。
“二小姐。”
小翠又叫了她一声,声音却陡然变了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空洞。
杨怀澂下意识抬头。
瞳孔猛地一缩。
小翠脸上明媚的笑容僵住了,像瓷器上裂开的纹路。
温热的血液,正从她的嘴角、鼻孔、眼角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她白皙的下巴和衣襟。
而她胸口,一截明晃晃的刺刀尖,穿透了单薄凌乱的夏衣,露在外面。
血,顺着刀尖,一滴滴的往下滴落。
小翠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没有了笑意,只有无尽的痛苦和一种濒死的急切。
她死死盯着杨怀澂,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跑!”
杨怀澂大脑一片空白,尖叫卡在喉咙里。
她向后踉跄的退了两步,慌不择路地转身,想逃离这恐怖的地方。
然后,她看见爹就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如松。
可下一秒。
“砰!砰!砰!”接连几声沉闷的枪响。
爹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几下,直挺挺地向前扑倒下去。
“啊——!”
那声一直被堵着的惊叫,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
杨怀澂身体猛地一个抽搐,从噩梦中惊醒。
她骤然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冷汗已经浸湿了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眼前没有阳光,没有血腥,只有破庙里昏暗的月光。
周桂香在她身边被惊醒,正担忧地看着她。
春妮和孩子在稍远处蜷缩着安睡,守夜的赵铁柱回头瞥了她一眼。
是梦。
只是一个梦。
可那刺目的血红,却无比真实地烙印在脑海里,让她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再无睡意。
噩梦带来的心悸还未完全平复。
杨怀澂下意识地伸手进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旧指南针。
铜壳子磕得坑坑洼洼,玻璃表盘也完全碎裂了。
指针歪斜着,一动不动地指着正西,罗盘上“酉”字的方向。
她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个“酉”字。
冰凉的触感,勾起了她心中的往事。
她一直是家里,那个最不起眼的孩子。
大姐怀泱,从她记事起,就是不一样的。
小时候,大姐总是穿着最漂亮的旗袍,被爹带在身边。
爹会亲自给大姐开蒙,带她去书房,教她看账本,会见掌柜,给她讲生意场上的事。
族里的叔婶见了大姐,都会笑着夸一句:
“虎父无犬女”
“怀泱这孩子,将来是要扛起我们杨家的。”
大姐的身影,总是挺拔而忙碌,被家族的资源、和族人仆从们殷切的目光,层层包裹着。
父亲的眼光,也总是长久地落在大姐身上。
小妹怀潋呢?
更是了不得。
凭自己的实力抢来了资源。
小小年纪,书上的字看几遍就能记住,先生教的她一听就会。
后来自己考上教会女中的第一名,拿到了培养名额,又凭本事通过了预科考试,漂洋过海去了法兰西。
每次家书回来,爹娘都要反复看几遍,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
“我们家潋潋,是留洋的人才!”
只有她,杨怀澂。
她好像什么都平平。
不够大胆,不够精明,不够机敏,不够耀眼。
性子也怯懦,不似大姐小妹她们做事沉稳。
爹没特意教过她什么,娘也只是按惯例请了先生教她认字、算账,或是执管中馈。
她最后,只是按部就班读了个普通的大学,学会计。
爹当时点点头,只说了一句:
“学会计好,将来帮你大姐打理事务,她也需要信得过的人。”
她成了那个注定要站在大姐身后的影子。
她从不怨恨。
真的。
她知道大姐担子重,知道小妹确实聪明。
要怨,也只能怨自己脑子没有姐妹们灵光,不够努力,不够好。
可是…
怀澂的指尖在冰冷的“酉”字上,微微用力。
可是心里某个角落,总藏着一点点,怎么也挥不去的委屈。
像梅雨天的湿气,悄无声息地渗进骨头缝里。
过年裁新衣,她的料子总比大姐的差一些;爹得了好砚台,第一个想到的是给小妹寄去…
为什么同样是女儿,她得到的关注就那么少?
为什么爹从不问问她想学什么?
为什么大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总是最短?
是不是…
因为她不够好,所以不值得被爱?
这个念头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口最软的地方,不致命,却疼。
她捏紧了那个破指南针,指节发白。
她原以为,爹应当是不爱她的。
不然,她当时该跟着娘一起走了的。
不然,爹怎么会送走大姐和怀汀,却要拉着她往官道上走。
她怎么会不知道官道是死路?
可她从来不会反抗爹的决定。
她当时只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爹的背影,已经忘了是如何的心碎和绝望。
她踉跄着跟上,眼泪糊了满脸,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爹…”
她就盼着能唤起爹心里的父爱,盼着他能回头看她一眼。
让她觉得爹心里也是有她的。
那样就算死了,她也是不怨的。
爹回头了。
他只侧脸看了她一眼,声音又干又涩,没有任何温度:
“跟我走。”
就三个字。
杨怀澂猛地闭上眼,把指南针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硌得生疼。
她蜷起身子,下巴抵在膝盖上,含泪望着庙门外沉沉的夜色。
阿远,你在哪?
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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