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时钟与每日的美好

那一天，恩卡尔地区冷雨滂沱。

窗外的云层浓密厚重，遮蔽了天空，让人分不清太阳究竟在何方，雨点淅淅沥沥、连绵不绝地落下。

最近连日泡在锻造工坊的尤利乌斯、蕾娜和罗德，今天也留在了领主府邸。

正在继续习字的蕾娜，时不时幽怨地向窗外望去。

“明明今天也打算去工坊的说.......”

“蕾娜，这里的拼写错了哦。”

蕾娜虽然对梅尔菲娜的指正应了声“啊，是”，但脚下却在桌子底下晃来晃去，完全是一副无法专心学习的样子。

在邻桌和罗德一起摆弄着小齿轮、同时修改图纸的尤利乌斯，似乎也被她的样子感染，泄气般地“唉”了一声。

“这种天气硬要出门，万一受了风寒没法工作，那更划不来，今天也是没办法的事。与其在发烧卧病期间眼看着设计和钟楼建造的讨论不断推进，不如今天就忍一忍吧。”

尤利乌斯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哒哒地敲着正在涂鸦的植物纸。

“至少，我们来想想表盘要设计成什么样子吧。”

“嗯！”

“尤利乌斯大人，现在是蕾娜习字的时间哦。蕾娜你也给我好好坐着。”

“但是，梅尔菲娜小姐，我觉得让蕾娜做想做的事，效率会高得多。基本的字她都已经会写了.......”

“不行。靠擅长的事情谋生固然很好，但这不能成为逃避不擅长之事的理由。”

虽然教育理念各有不同，但梅尔菲娜深知人生绝不会只有快乐之事。

为了让即使遇到困难、周围无可依靠时，蕾娜也能自己设法解决，让她学习各种事情，正是年幼的蕾娜被托付给梅尔菲娜照顾后，梅尔菲娜应尽的责任。

听到这严厉的话语，蕾娜悬起一半的屁股又“啪嗒”一声坐回了椅子上。

虽然小嘴还有点撅着，但还是小声嘀咕了句“对不起”，乖乖拿起了笔。

“设计归设计，之后再问蕾娜的意见不就好了。尤利哥哥你就是太宠蕾娜了。”

连罗德都这样劝谏，尤利乌斯也“唰”地一下垂下了肩膀。

这样一来，要是再说得太严厉，尤利乌斯就真的孤立无援了，梅尔菲娜也决定就此作罢。

“如果您不介意，就由我来听听吧，尤利乌斯大人。这样之后也方便解释给蕾娜听。”

尤利乌斯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来，他摊开了植物纸。

纸上画着一个圆，里面是十二等分的表盘，画着时针和分针的线条，还潦草地写着各种笔记。

“因为是第一次尝试，我也想过采用二十四等分，但那样的话除非表盘做得相当巨大，否则反而会不易辨认。话虽如此，为了高可视性，表盘自然是越大越好，考虑到维护的便利性，可能还是简洁的设计比较好吧。虽然应该会加装遮雨棚来减少风雨的影响，但索性把表盘设在室内，只让钟声作为报时装置响起，这个主意似乎也不错。另外，为了尽量减少对机芯的影响，我正在考虑减轻指针本身的重量。这样的话，就需要把金属延展成薄片来制作，但如果不进行适当的热处理，很快就会生锈。为了防止生锈，甚至可以考虑镀金.......”

“真是炼金术师式的想法呢。金子确实不会生锈，但重量相当可观。而且，白天阳光照射下会反光，我想会牺牲可视性吧？”

如果纯粹追求艺术性倒也不是不行，但夜晚会变得漆黑一片直至看不见，加上金黄色的特性，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不太适合实用型的时钟吧。

“说得也是呢.......那梅尔菲娜小姐您觉得用什么材质好呢？”

他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着，却也不固执己见，完全是一副乐在思考的样子。

结果，连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这边的蕾娜，以及站在尤利乌斯旁边的罗德，也都朝这边投来了闪闪发亮.......不，该说是更带点灼灼逼人感觉的目光。

虽然他们三人原本就好奇心旺盛，但自从梅尔菲娜提议“想要造钟表”以来，他们似乎被极大地激发了兴趣，有点兴奋过头的迹象。

“嗯.......要又轻又不易生锈的金属的话，真银秘银也可以吧？”

“啊，确实真银秘银又轻又结实呢。虽然价格昂贵而且加工需要专业工匠，但我认为值得这个价钱。颜色嘛，也许可以把表盘做成黑色！”

看着尤利乌斯一副立刻就想说“马上订购材料、安排工匠”的样子，梅尔菲娜苦笑着用手势制止了他。

“不，我觉得用木头做更简单点就好。内部结构虽然用了很多金属，但表盘方面，只要用扁柏或者胡桃木之类的木头，雕出时针的形状，然后染黑就可以了。”

尤利乌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然后肩膀一耸一耸地笑了起来。

“啊，确实如此。我真是的，完全钻牛角尖了。木制的比金属更轻，而且拜托木工师傅的话，还能雕刻出端庄大方的设计吧。恩卡尔地区木材要多少有多少，就算被风雨腐蚀了，只要准备好备用的，也能立刻更换。”

“虽然以后也想挑战一下金属表盘，但这次的钟楼座钟毕竟是试制品，我觉得装个像样的就行。不过，‘把指针装在室内’这个主意我觉得非常棒。因为将来.......嗯，我想造一个大概尤利乌斯大人把手举起来那么高的钟。”

身高近两米的尤利乌斯要是把手举起来，轻松就能超过两米半。

虽然算是相当大的尺寸了，但和钟楼相比，尺寸一下子缩小了很多。

“啊，温泉旅馆之类地方有的那种大钟？就像老爷钟那样的。”

“对对，叫‘大厅钟’的室内用大钟。可以精细地雕刻，或者直接在表盘上使用黄金什么的，还能成为那栋宅邸的象征呢。”

“室内钟！那种东西绝对想要啊！”

“小姐，室内钟和钟楼座钟的结构有什么不同吗！？如果基本原理不变只是小型化的话.......不对，室内钟的话，驱动用的重锤尺寸会受到很大限制，所以需要其他动力来源才对吧？毕竟让家人每隔一小时就去拉一次重锤实在不现实。”

“重锤的话，这样分割开来悬挂，让它们互不干扰，空间狭小点应该也能解决吧？室内用的，报时铃铛也绝对想要啊。这样的话零件会变得相当小，可能得用旋床重新制作了。”

“零件加工就算能想办法解决，果然还是很在意能不能长久维持。那样的话内部零件干脆全用黄金.......不行，黄金太软了，还是用秘银做吧？”

一边说着，植物纸上不断被添上新的笔记。

那样子，简直就像被给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兴高采烈。

“钟表，就那么开心吗？在咱们这儿，没有钟表之前，也一直没什么特别不方便的吧？”

玛丽亚不经意地、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结果，不仅是尤利乌斯和罗德，连蕾娜也“唰”地抬起了头。

“不，不方便的情况要多少有多少！首先，做实验时很难设定精确的时间，只能反复准备多个沙漏不停翻转；甚至还有炼金术师专门雇佣助手，就为了给他翻沙漏呢！”

尤利乌斯激动地宣告着，罗德也“嗯嗯”地点头表示同意。

“以前嘛，我也只知道雪化了就是春天，春天结束快到夏天时就会哗啦啦地下雨，秋天呢就是晴天持续很久，等下霜了就表示冬天开始了.......但现在想想，比如要是记录下一年里每天的日出日落时间，那从下一年开始，就能根据这个时间来安排工作日程了呀！”

“要是能安排好工作日程，就能计划好‘这项任务大概做到这个程度’，‘下一个任务做到那个程度’，再根据人手数量和每天能完成多少进度，就能计划好‘到秋天之前推进到这里’了吧！”

面对连蕾娜也加入战局，被兄妹俩轮番轰炸，玛丽亚露出了既无奈又为难的表情。

明明三人中有两个还是少男少女，却都完全变成了工作狂，这令梅尔菲娜也感到有些责任在自己身上。

“这简直可以说是炼金术的革命啊！不，甚至可以说，从天文学、地质学这些学问，到贸易、流通、商业，都将产生巨大的影响。‘时间’这个共通的概念，甚至足以改变世界啊！”

“好吧好吧，懂了，明白了，谢啦。”

玛丽亚似乎中途就嫌麻烦了，敷衍地道了谢。

看着意犹未尽的三人和她，梅尔菲娜不由得苦笑起来。

尤利乌斯、蕾娜和罗德所抱有的热情，是研究者、科学家的那种热情。

而对玛丽亚来说，时间大概只是用于学校开学、课程划分、放学后的活动、回家的门禁、休息日与朋友的约定这些对她而言已经不复存在的事物上的东西吧。

对她来说，过着“天亮就吃早饭，天黑了就睡觉”的生活，觉得时钟并非必不可少，倒也无可厚非。

“嗯，比如说，如果有钟表的话，也许可以安排艾德每天下午三点准时给我们送点心哦？”

“啊，那真是太棒了！”

回答的是柯内莉亚。玛丽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确实，那样可能真的很不错呢。”

就在玛丽亚点头的时候，休息室敞开的门被礼貌地敲响了。

说曹操曹操到，话题中的艾德探头探脑地把头伸了进来。

“各位，我烤了些饼干当点心，要不要休息一下.......咦？大家怎么了？”

时机实在太过凑巧，所有人都不由得一时语塞。

接着，大家只能带着几声小小的窃笑，迎接这位一脸困惑、表情精彩，了不起的领主府厨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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