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乌雪沉冤
仵作闻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堂中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一块麻布之上。
他颤抖着解开包裹尸体的麻布,腐烂的气息扑鼻而来,盼娣、来娣两姐妹低头不敢再看,沈蕙笙则紧紧护着她们,眼中隐隐含着冷意。
众人都被这阵臭味惹得躲避不及,纷纷往后退了半步,不料这时简知衡竟从堂侧缓步走来,站定于仵作身旁。
他并未逾越分寸,只道:“且容我一观,仵作可按例逐项查验。”
仵作见讲律院巡讲亲自旁观,心头更加惶恐,只得硬着头皮,依规解衣细查。
那女尸死状恐怖,可他也并非第一次见,只是他验到腰腹处时却犹豫了片刻,手顿在半空,迟迟未敢落下。
简知衡收在眼底,低声提醒道:“但凡命案,皆需解衣查验所佩之物,务须无遗。”
仵作只好颤声应诺,随后试探着将死者衣裙轻轻褪开。
只见死者裙下满是干涸的血污,双腿之间佩有一只香灰包,布面已经渗出异色的斑痕,气味刺鼻。
他指尖微颤地夹住香灰包,转头望向堂上,声音发虚:“回大人,死者裙下佩有香灰包,包内似有异物浸染……”
堂上静得落针可闻,无人应答。
“继续。”身侧的简知衡淡声开口,声音不大,目光却像利刃一般落在仵作手上。
仵作低下头,吞了口唾沫,继续验道:“启禀大人,香灰包内残留黑色粉末,有异臭……死者皮肤、阴部多有红肿溃烂,肚腹亦有胀气斑痕。”
他顿了顿,悄悄偷觑一眼简知衡,声音愈发干涩:“依小人所学,此等情状……”
“说下去。”
“……与中毒之症,颇为相符。”
“结论呢?”
“极有可能……为香灰包所致。”
仵作说到最后,声细如蚊,可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皆变了脸色。
沈蕙笙虽未言语,但已凝神望向县令,眸色渐冷。
果然如此……今日若不是简知衡在此,一具中毒冤死的女子怕是要被当做风疾草草结案了。
想到这里,沈蕙笙指节不觉收紧,心头恍若被针扎般生疼。
究竟为什么,一条人命,可以这么轻易被一笔带过?
简知衡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堂上众官,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案情至此,已非单纯‘风疾’二字可结。大人,尚请查明香灰包来历,追究幕后肇因,还亡者与家属一个公道。”
县令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强撑着镇定,冷声道:“简大人所言虽有几分道理,然香灰包乃寻常妇人所用之物,未必真有异患。仵作,可有实据断定为此物所致?”
仵作不敢抬头,犹豫了一会才道:“没……没有确证。”
简知衡看了仵作一眼,随即转向县令,语气依旧温润:“大人说得极好,凡查毒查命之事,理应有凭有据。”
他抬手一指香灰包,语气陡然沉了半分:“好在《洗冤集录》明载:凡疑含铅毒者,可取少许粉末,投之清水与酸浆中,观其色、嗅其味,便可初断。”
他话音刚落,未待县令回话,已不动声色地道:“来人,取清水、醋盏、铜匙、竹签来。”
衙役一愣,脚下不动,却又不敢不应。
简知衡只是淡淡扫了衙役一眼,目光极静,静得仿佛没有情绪,叫那衙役心头一紧,脊背一僵。
衙役立刻躬身应声:“是!”
简知衡又转头看向仵作,语气平稳且温柔:“香灰包为女子贴身之物,请仵作按例,小心取样,切勿失礼。”
仵作站在原地,额头冷汗直冒,迟迟未动,只因眼角还在看县令的反应。
县令本就心存不快,目光即刻凌厉地落在仵作身上,语带警告:“仵作自有职守,如何操作自有分寸。”
仵作打了一个哆嗦,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不敢妄动。
而简知衡静静站着,也分毫不退,他看向县令时神色未变,却自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压迫感。
两人对视片刻,终是县令移开了视线,语气僵硬地开口:“既是验毒——也罢,仵作依规行事便是。”
仵作顺从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拆开早已干硬的香灰包,用竹签取了些许黑色粉末,谨慎分作两份,分别投入清水与醋盏之中,动作虽发抖,倒也算娴熟。
不一会,那醋盏中的清液竟然迅速变得混浊,隐隐泛出暗黑色泽,并冒出一缕刺鼻的异味。
仵作手微颤,低声道:“禀大人,粉末入醋即变色,并发异味,恐是……”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滞,像是再难启齿。
简知衡目光凝定,缓声道:“《洗冤集录》有言,凡含铅、砒石之毒,遇酸则变色发臭。”
他说着看向仵作,问:“可曾查验死者口中,是否出现铅线?”
仵作一怔,面露迟疑,半晌才低声回话:“启禀大人……已查过,确……确有青黑之痕,疑似铅线。”
简知衡朗声道:“今此香灰包所残粉末入醋立变黑,并发异臭;死者肢体青紫、腹胀、腹下溃烂,口含铅线,皆与铅毒自下体侵入、血脉败坏之症相合,绝非风疾所致。”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堂上众人,最后落在县令身上:“大人若仍有疑虑,可请医者旁证。”
言罢抬眸,眼中神色分明,似审,似问。
县令面色一沉,未作声,只盯着简知衡,唇角绷紧,眼底隐隐闪过一抹怨色,像是面上无光,又一时下不来台。
沈蕙笙见状,适时开口道:“大人,从验尸的情况来看,死者因香灰包中毒丧命,此物广泛流传于闺阁,若坐视不管,必有无数无辜女子受害。”
她语气坚定,直视县令:“恳请大人明查此案,彻查香灰包制售之人,还死者以公道,也护得在世妇孺无再蒙害。”
县令皱着眉,目光游移,抬手按了按案几,强作镇定。
他细眼微微眯起,道:“你说的本官自会去查,只是此物为妇女常用之物,未必人人皆有异患。冤魂不查固然不公,冤屈难明亦不可以个案为例。”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此事若是贸然深究,恐激起民众恐慌,扰乱秩序,反致不安。”
沈蕙笙闻言,冷声笑问:“个案?”
她看着县令,一字一顿地问:“到底要死多少人,才算不是个案?!”
“沈氏——你放肆!”县令怒拍案几,瞪直了双眼。
可沈蕙笙不等他再度开口,已从怀中取出一个香灰包,当场撕开封开,对天扬手一洒——
只见漫天黑色的粉尘像乌黑的雪一般,缓缓飘落在公堂之上,一阵刺鼻的香气呛得众人止不住咳嗽起来。
沈蕙笙柳眉一竖,声音冷冽:“死者所用的,正是从保宁寺购入的‘送子香灰包’。”
“可她们潜心所求的,根本不是送子的香灰,而是——死人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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