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三净香灰
简知衡说得轻巧,不过随手一翻,谁信呢?
沈蕙笙不信,县令便更不会信。
县令嘴角抽动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公案上的木匣,就像在看——
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沈蕙笙知道、又或者说是猜到简知衡方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可她没有证据。
而此刻,简知衡拿着那个匣子站在这里,她就可以认定了。
他看懂了她的眼神,也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一而再,再而三请求调出保宁寺的账簿,并非无的放矢。
只是——她没有权力,也没有路径,真相摆在那里,她却触不得碰不得。
但简知衡可以。
他冲县令笑了笑,语气温和像是一个邀约:“大人,不如同看?”
县令其实不想看,他只想早点下班,沈蕙笙看得出来,他想掐死简知衡的心都有了。
他冷笑一声,语气压得低沉:“奇事?简大人可曾听过一句话——好奇,害死猫。”
“在下非猫。”简知衡眉眼含笑,语气淡然,“更无偷腥之意,只有几本文书旧账。”
说着,他指了指最上面的册页:“此为仵作日常所填《尸格》存底。”
他翻开几页,修长的指尖在纸面一掠:“这一连数日所载死者,皆为‘风疾暴卒’。”
他又翻了几页:“这里亦然。”
再翻数页:“仍旧如此。”
他顿了顿,语气微敛:“而这些人,全都是无亲无故、无处可归之人。未曾通报族属,便匆匆火化。且皆送往——保宁寺。”
简知衡又抽出另一册:“而此为保宁寺火化名簿,若逐一比对——便会发现,这些‘风疾’死者的名字,与火化记录一一吻合。”
县令挑了挑眉:“这又如何?风疾易传,死者无主,照例速葬,乃是规条。”
简知衡温声应道:“合例,未必合理。”
“大人请看——这些‘风疾暴卒’旁注所录病状:腹痛、呕吐、心缓、形枯,倒更像是中毒、饿死、病死,或苦役而亡之相。”
“更有甚者,初五至初八三日间,所登记的亡者七人,皆年在十五至三十之间。”他抬眼看向县令,眸光澄澈而沉稳:“这些都暴卒于风疾?”
他语气轻,声势却逼人:“大人,若非此地疫病肆虐,何以青年连毙?若真疫发,为何不见通报?”
“更奇的是,这些尸体恰好悉数被送往保宁寺火化,而又恰好,保宁寺多了一批新制的香灰包。”
县令不屑一顾道:“保宁寺的香灰包一向供不应求,若事事都往香灰包上套,自然能套上一二三件。”
“那么……大人,这里又如何解释呢?”
简知衡不疾不徐地翻开火化簿和账簿,念道:“六月初五,送葬五人,保宁寺收‘三净灰’二十五文。”
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在风平浪静处掀起波澜:“初六,送葬四人,收二十文。”
他顿了顿,淡淡道:“而十三未有送葬者,‘三净灰’支出记为零。”
他合上账册,眉目如常,语气却分外分明:“每送一尸,便多记五文;无人火化,恰不支一文。”
“依账推之——他们所称‘三净灰’,究竟是什么?又是从何而来?”
县令皱着眉,一时之间被问得哑口无言。
半晌,他细眼一眯,袖袍一拂,语气颇有几分讥诮:“讲律院倒是好本事,看来是准备三言两语便要将本官按上失察之罪?这些尸格又非本官亲书,火化亦由仵作呈报。若其中有失,也是仵作失职,与我何干?”
他说着便看向仵作,目光如刀:“仵作,你还有什么话说?”
仵作被他盯得心胆俱裂,小声道:“回、回大人,小人只是按照自己的判断填报……许是学艺不精,有所疏漏……”
“哦?”县令冷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学艺不精?那你倒是说说,这账目是怎么回事?”
仵作一惊,猛地抬头看向县令,眼中写满了惶恐与求助,却只挤出一句:“我、我也不知……”
县令面色一沉,语气冷如寒冰:“你不知?尸格是你填的,尸体是你送的,和庙里收的‘三净灰’对得丝丝入扣,你竟说不知?”
他语锋一转,步步紧逼:“那是你算得准?还是你同庙里早有默契,各取其利?”
“小人冤枉啊!”仵作一头磕在地上,几欲哭出声来。
简知衡适时开口:“敢问寺人,这‘三净灰’究竟为何物?”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不由自主看向被左右羁押的香婆贺氏。
贺氏脸色瞬间变了,嘴唇动了几下,却只挤出一句:“这……这‘三净’,是……是净灰……”
县令冷声逼问:“净灰?可账上每送一尸,便支出五文,你又如何解释这笔银子?”
贺氏额头沁出冷汗,眼神躲闪,嗫嚅着:“我……老身不知……”
“你不知?”县令厉声道:“你方才不是说——账是你管的,香灰是你配的,如今问你来由,你却说不知?”
贺氏身形一颤,低下头去,竟一句话也不敢再答。
县令冷眼看着地上的仵作,又扫了香婆一眼:“你们当本官是傻子?左一句不知,右一句不知,就想搪塞过去?”
他语气森然道:“仵作,你为图省事也罢,徇私枉法也罢,将那些无主尸体一律以‘风疾暴卒’入格,这些尸体与尸格又是你亲手送至保宁寺,如今与含了骨灰的香灰包原料一一勾连,还有何话要说?”
仵作抬起头,满脸惊恐:“小人认罪!是小人一时糊涂……以为那些尸体无人管、无人理,便草草敷衍了事……但小的绝对没有害人之心!更不知道保宁寺拿这些尸体做了什么!”
他说着额头重重磕地,哽声道:“求大人开恩,小人知错,愿受责罚!”
贺氏见状,尖声回应:“你不知道?你要是没捞着好处,怎么会每次都点名要送尸到我庙里?每来一具,便叫我交五文钱辛苦费!你现在说你不知道?”
仵作脸都吓白了:“那是你自己愿意给的!与我无关!”
“都给本官闭嘴!”县令眉头紧张,厉声道:“仵作玩忽职守,香婆制灰牟利,二人证据确凿,情节恶劣——即刻押入狱中,待后审发落!”
就当众人以为此案尘埃落定之时,简知衡却淡淡一笑,抬手轻按在面前的木匣上。
“大人。”他唇角微扬道:“在下还有一事——烦请再看一看此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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