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一线生机
沈蕙笙是回到家中后,才听到的消息。
她的兄长——沈修言,流徙又缓了两月。
扶桐小县因年关将至显得格外热闹,外出的人多半已经归来,糖铺肉案前熙熙攘攘,街头巷尾皆是置办年货的百姓,叫卖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门楣上新贴的大红对联在风中微颤,显得喜气洋洋。
而沈家,却冷清得仿佛与这喧嚣的世界隔了一重帘。
院门口那副对联还是去岁旧贴,色泽早已风吹日褪,大门未贴福字,门神画也卷边脱落,就连沈家引以为傲的藏书阁,远远望去,也透着死气沉沉的灰。
所有人皆知,是因为沈家长子因“通敌叛国”,被抓起来了。
一夜之间,曾是备受乡邻敬仰的书香世家,变成了人人侧目唾骂的对象。
昔日来往频繁的亲戚邻里皆悄然疏远,就连往日里三天两头登门借书的学生,也早已绝了踪影。
沈汝堂与尹桂月也因此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连大门也不愿出。
直到一日,县衙忽有人来,带着一纸通报,说是提刑司来文,告知他们,沈修言的流徙之期,再缓二月。
虽不是无罪释放,却也不算全无希望。
沈蕙笙记得,前世沈修言是在一年后才执行流徙,如今再加两个月——已是命运悄然松动的缝隙。
可怎么会这样?
她不是不欢喜,只是疑惑。
那日在公堂上,明明她如何去求,陆辰川都未曾多看过她一眼,为何现在却突然有了一线生机?
她心中一瞬闪过许多可能,可无论哪一条,都显得太过突兀。
正在她沉思之际,忽听一阵脚步声自内屋传来,她寻声望去,便见父母正一同从内屋走出来。
尹桂月手中拿着一张食谱,嘴里正和一名婢女叮嘱着什么:“鱼要买新鲜的,鸡肉……还是做成黄金鸡吧,三娘爱吃。”
沈汝堂披着冬裘在廊下止步,似在等下人备好马车。
他平日素来严肃寡言,今日也主动开口:“三娘难得回来一趟,总不能太冷清,备些吃食,也好过个年。”
可话音刚落,他一抬眼,就看见沈蕙笙独自站在藏书阁前,手中拿着沈修言留下的旧书,不禁脸色也跟着沉了几分。
他走到沈蕙笙面前,对她道:“你不用想那么多,不管怎么说,修言的事……能缓一缓,也是个好兆头。”
“可……”沈蕙笙没办法不去想,前世那一幕幕惨痛的画面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几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然而沈汝堂却已背过身,不去看她:“今年年景不好,咱家又出了那事,你娘也就惦记着你了,陪她热闹几天,好歹像个年。”
沈蕙笙望着父亲的背影,眼中情绪翻涌,又望见母亲热切的神情,却终究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知道沈汝堂不愿多说,也看得出,他有话藏着不讲。
可有些事,若是说破了,反倒更添过年的苦。
若这一切真是有人在帮她,情义太重,她不敢轻易猜。
若不是——那她问了,又能如何呢?
或许父亲说的是对的,就好好过这个年吧,其他的……多想也无益。
沈蕙笙指尖抚过兄长那本带着旧年字迹的书册,仿佛那人在身边,只是出门未归。
以前全家人齐齐整整的时候,她只觉岁岁年年不过如此。
可如今再回头,却发现,最平凡的烟火气,竟才是最不易得的团圆。
她将那本书轻轻合上,搁回原处,指腹在书脊上停了一瞬,才转身走出藏书阁。
那道长廊她走过无数次,小时候还在这里摔过一跤,是兄长将她抱起来,哄了一路。
她朝着大门看去,沈汝堂正扶着尹桂月踏上马车,他虽然总说母亲妇人家啰嗦又麻烦,平日也惯常板着脸,手却是稳稳扶住了尹桂月。
尹桂月不知说了句什么,沈汝堂回头看了她一眼,难得低声回了句,眉目间竟透出几分温柔。
沈蕙笙静静站在廊下,望着这一幕,忽觉有些恍惚。
半晌,她转身,朝厨房走去——
锅里煮着的年糕香气渐浓,灶火正旺。
她卷起袖子,一边捏着糯米团,一边问:“桂花蜜还有吗?哥哥以前总爱配桂花蜜吃。”
婢女怔了下,忙笑道:“还有的,三姑娘放心,厨房里都备着呢。”
她点了点头,语气极轻:“那就好。”
一切好像旧时那样,仿佛这样,就可以保住这个家。
可命运素来不会因人的一厢情愿而止步,它只是耐心地等着,在她卸下防备的时刻,猝不及防给她沉重一击。
尹桂月病倒那天,新年的余热还未散尽。
她原只是随沈汝堂出门采买,归来时却说头晕乏力,众人只当是劳累过度。
可殊不知,正月十五还未过完,她已卧床不起,连一口热茶都难咽下。
郎中脉一搭,便摇头叹气,说是旧疾复发,又值寒邪入体,气血双虚,需静养调理。
话虽如此,开下的方子却越发苦涩,一帖跟着一帖,日日煎煮,日日无效。
灶房里还余着桂花蜜的香气,廊下挂着的灯笼尚未收下,街头仍在放着零星的爆竹声,可屋里却冷清得不像是过年,连喜气都像是被蒸干了。
这一幕,让沈蕙笙如坠冰窖。
她想起了前世,母亲也是在这个时节病倒的,只不过,足足提早了一年!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笼罩着她,不知为何,她忽而想起了一句话——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而后续接踵而来的噩耗,正正印证了她心中的不安。
尹桂月还在卧病不起,病情一日重过一日;沈汝堂却在一个寻常的清晨,毫无预兆地倒毙于书房,连一句遗言都来不及留下;沈修言闻讯后近乎疯魔,在狱中脱下囚服,自缢身亡;尹桂月最后也没能熬过这个春天。
沈蕙笙跪在空荡荡的沈宅,只觉得春寒料峭,冷入骨髓。
命运就像个恶趣味的玩家,先是给她一丝希望,再把一切,都连本带利夺走,像是在等她欢喜时,才好一刀封喉。
多么可悲,她这一生重来,究竟改变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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