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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情可入理


沈蕙笙听见有人唤她,回首间,正午的日光斜洒在东宫檐角,鎏金瓦面耀若流火,几乎要晃了她的眼。

她眯了眯眼,便见一位有些面熟的内侍走到她的面前,怀中似抱着什么。

“沈律席,殿下命小人转交此物。”他俯身行礼,将一只黑檀木匣恭敬地呈到她面前。

沈蕙笙微微一怔,垂眸去看,见那木匣通体乌润,纹理细致如丝,光影流转间,映出她略带迟疑的眼眸。

殿下?

她未问哪位殿下——今堂上观席者,不过东宫与三皇子二人。

还能是谁?

沈蕙笙心中微动,却不露声色。

她抬手接过木匣,指尖方触,便觉檀木微凉,一缕沉水香气自缝隙间幽幽逸出,清冷而熟悉。

——萧宴舒。

她神色未变,伸手掀开匣盖,木匣内衬锦绸,光滑如水,一支未燃的香筒静静卧于其上,底下压着一张素笺。

这登徒浪子,又想做什么?

沈蕙笙心中暗叹,手指在匣沿上停了停,终还是将那张素笺抽出。

纸上墨迹才方干透,斜斜一行字跃入眼底:“沈律席言理极清,可情,是否也该入理?”

那笔势潇洒疏朗,散漫中带着几分锋意,像他的人一般——笑时慵懒,话语却处处带刺。

她一时也分不清,这位三皇子是真的在和她讲情,还是在同她辩理——

情,该入理吗?

如果情可成理,那又是否有轻重之别?

救人与赦人,若皆出于一念善意,又当作何区分?

沈蕙笙抿了抿唇,闪过一念:这个问题他当堂未问,却在事后追来,原来他并非被驳得无言,而是将话留到了此刻。

这一行字,比方才堂上千言,更难作答。

沈蕙笙忽然想起那双含着笑意的凤眼,感觉自己像是狐狸掌中的玩物一般,一松一紧,既不让她逃,也不让她安。

她脑海里不由浮起那些关于萧宴舒的传言——

有人说他浪荡轻佻,不务正业,整日流连花席酒肆;也有人说他天资聪慧,却不喜政事,只喜戏笑;更有人私下言,他最擅长的,是——拨心不落手。

她胸中一滞,这不妥妥就是一个玩弄感情的渣男吗?!

这一念方起,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在为那人揣度,不由暗暗一惊——这不正是他最擅长的“拨心不落手”吗?

一张素笺,就能让她在原地思来想去。

沈蕙笙指尖一紧,随即将素笺压回香匣,利落盖上,递还内侍:“请回禀三殿下——沈某讲案,只论律法,不讲私情。此礼不收。”

那内侍怔了怔,显然没料到她会拒得这般干脆,连忙俯身接过。

沈蕙笙拢了拢袖,未再留恋,朝着宫外走去。

一同入宫的同伴早已不知走到何处,她不禁加快了点脚步,宫道两侧的红梅竟还开的正盛,风过时花影摇曳,香意轻袭,可她却无心欣赏,一心只想离开这座宫城。

好在她不是头一回入宫,出宫的路并未忘记,走了一段时间,远远便见宫门在望,红墙外的天色明净,像一片静水。

她心头微松,步子也轻了几分,就在这时,前方忽传来一阵靴底击地的声响,沉稳而有节律。

她抬眼望去,只见几名刑部官正由外入宫,手中札子在阳光下泛着浅光。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人群,却在某一处骤然停住。

那身影熟悉至极,熟悉到让她窒息。

——陆辰川。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垂首低眸,侧身让过。

不知为何,她不想被他看见,仿佛只要那双眼未曾落在自己身上,那段被掩在尘埃里的过往,就还能假装从未存在过。

风卷着红梅的香气掠过,她的衣角轻颤,仿佛要被那股气息一并带走。

她抬头时,那队人影已没入光里,只余一地碎影与落花。

沈蕙笙静静望着,忽觉胸口像被什么轻轻压着,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过是个见习讲事,未列官籍;而那人早在许久以前,就已能巡断江南三地重案……她并非觉得不如他,只是那道差距分明横亘在眼前,让她不得不去正视。

她也想过,若自己当初接下玥贵妃抛下的橄榄枝,或是学几句甜言几分姿态,又或如那人般,踩着别人上位,也许走在那康庄大道上的人,便是她。

可她终究做不到。

就连服一句软,附一句势,都做不到。

既不肯卑,也不愿伪,越干净的人,就越得多走几步路。

可她始终坚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笔在,理就在。

沈蕙笙仰头望了望天,脚下再未停,出了宫门,阳光正盛,她的身影被拉得极长,恍若一道细线,笔直划入那片明光之中。

然而,时间亦从不等人——

宫婢案既结,内廷问律终,试案亦已毕,沈蕙笙既无恩,也无赏。

从最初她初登讲席,一举惊艳众人;到破例试讲重案,被太后钦点入宫问律;再到试案上,得东宫亲口一句“记其批”,所有人皆以为她前途无量,青云在望。

可现实却是,风平浪静。

不管是阿棠,还是顺嫔,抑或那“见习”二字,什么都没能改变。

有人曾问她:“讲案若此,为何不求仕?”

她答:“非仕可立名,是理可立人。”

可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是否太执拗,太不懂变通,然而那念头只在心底一闪而逝。

她仍照常入堂,批卷、研律、记案,循着自己的节奏前行。

因她始终相信,理不因人而轻,路也不因远而错。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转眼,京城的春意已深,桃李次第成荫,讲律院中,纸卷如山,墨香氤氲。

沈蕙笙一如往常,温了一壶新茶,正伏案研习案子,笔声细如雨落。

门外忽传脚步声,她抬头时,正见简廷谦立在门口,方才放下一柄油纸伞,与她案边那柄别无二致。

她连忙起身相迎:“简总裁。”

简廷谦微微颔首,神色一如往常的沉稳,他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案上那堆律卷上,语声沉而清:“宫中来旨,你所修的条文,被准入《内廷试行条例》。”

沈蕙笙微怔。

简廷谦又道:“院中亦有传令——你的名,自今日起,去‘见习’之称,升为‘准讲席’。”

他话音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公事一桩,却在平淡中添了几分温意。

“恭喜,沈讲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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