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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风声鹤唳


微雨初歇,院中竹影带着水意轻颤,檐角的水珠尚未滴尽。

沈蕙笙搁笔抬眸,天际隐隐传来一声低雷,闷而不散。

自升为“准讲席”已过一旬,她也由此成了未明朝寥寥数位的女律官之一,可拥有自己的席位,正式讲案授律。

她的目光落在案角那方包好的砚石上——那是她早早备下的新年贺礼,只等当面一递。

可年节已远,江南仍在江南,她在京里走不脱,这礼也就一直搁着。

也或许无暇只是个借口,那时的她,总觉得来京日久,仍不过一介见习,实在无颜去见他。

可她也知,他从不看这些。

可他,也没来看她。

她伸手翻开一本笔记,里面夹着一封信,上面写了江南的雨,院里的花,还有一棵——她窗前的树。

信中说,那树今年开得早,枝叶正好伸到廊檐下,落雨时能替她挡半扇风。

那句“替你挡风”被他写得极淡,像只是随口一提,却让她的指尖停了片刻。

雨声复起,纸页微翘,她看着那行字,唇角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知道,他定是守在案前,日夜不离。

如今朝中正在整饬律例、肃清旧弊,各地律院也要审校地方条文,筛查积案,他自然脱不开身。

所以他未来,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想起来,仍会有一点失落,不是因为怪他,只是忽然察觉,这世上的距离,有时不因路远,而是各有其路。

那她便将自己的喜悦写下,分享给他;如同他愿抽空,将生活小事写与她一般。

良久,她放下笔时,天色仿佛又暗了一层,那声闷雷终究在云层深处滚了出来,低沉而绵长,像是压着什么将要坠落的预兆。

她吹了吹那方信纸,正要折好收入信封,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一瞬间,她竟心中一紧。

明明知道不是他,却还是在那脚步声响起的刹那,生出一丝荒唐的期待。

门外的脚步声在檐下顿了顿,随即有人轻叩两下门:“请问沈讲席可在?”

——果然不是他。

沈蕙笙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还是起身去应门。

门扉一开,潮气裹着雨意涌了进来。来人立在廊下,衣襟沾着未干的水迹,神色恭谨,腰间铜鱼袋随步轻晃。

这身打扮,一眼便知,是东宫属官。

那人行了一礼,语气稳而有度:“沈讲席,殿下遣我传话,请您入宫问案。”

“入宫问案?”沈蕙笙略讶,随即点头:“殿下可有交代,是何案子?”

属官双手奉上手帖,神色凝肃:“殿下言,科举舞弊案牵连颇广,需公听公断,欲于崇文院设讲席讲案,命您预先研读卷宗,以备筹论。”

沈蕙笙接过手帖,指尖一沉——科举舞弊案?

她自然听过此案——那是京中近来传得最沸沸扬扬的大案,牵扯到权臣贺乐章之孙与数位主考官。

据闻人证俱在,却迟迟未审,礼部、吏部与刑部互相推诿,至今未断。

如今东宫却要她讲案,还是这等牵连三司、波及权臣的案?

她低头细看那手帖,只见封口以东宫印泥压实,线缀皆新,显然是方才成文。

那属官又交代道:“殿下还言,此案诸司并列  ——  礼、吏、刑三部皆遣郎中赴席旁听,尚书省与御史台亦会派人到场。”

沈蕙笙微张双唇,心中一惊:好大的阵仗!

如此大案,东宫竟点名叫她一个初升讲席公开解析,这究竟是抬举,还是另有深意?

她指尖轻触那方印泥处,微凉的触感顺着脉络传来,竟比雷声更令她心头发震。

东宫——这是盯上她了么?

她看向属官,希望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可那属官面上毫无表情,竟也和东宫一样,叫人看不出一点神色。

只是临退前,他又恭声补了一句:“殿下说,不急于今夜,叫您先安歇,卷宗明晨自有人送来。”

沈蕙笙轻声应了“好”,目送他转身离去,直到脚步声消失在雨声里,才阖上门。

檐角的水一滴一滴坠下,像计时的声,她回到案前,那封未寄出的信还摊在那里,墨色已干,仍带着一点余温。

看来,她似乎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她靠坐在椅上,指节抵着眉心,心思如线。

萧子行说得倒是轻巧,让她安歇,可她又怎能真的安?

礼部、吏部、刑部,哪一司不是权贵盘根之地?

而那贺乐章,身为前任礼部侍郎,今居资政殿学士之位,出入枢密、门下两省,更是权势滔天。他一手定贡举、一手选仕宦,门生遍布三部,如今案中所涉主考、举子,多出其门下。

若真讲下去,岂止牵一人一案,几乎要撼动整个贺氏的根基。

贺乐章……

沈蕙笙倒是没看出来这位老臣是哪派的人,他既不趋附东宫,也不亲近诸王,更像是持权自重。

那样的人,根本不屑于参与皇子们的党争。

那——东宫到底意欲何为?

莫非,真只是想借她一席讲案,断清此案,而无半分政治之意?

她叹了口气,实在猜不透那位殿下的心思,罢了,多想无益,就像他说的那样,早点安歇吧。

她熄了案上灯火,只留一盏青盏在角落微燃,光影浮动,却也算睡得安稳。

翌日清晨,宫中卷宗果然送至讲律院。

封口虽新,却可见翻阅痕迹,内页已有折痕与淡墨批注。

沈蕙笙早已认得萧子行的笔迹,这本卷宗,他分明看过每一行字,且看得太细了,像是在替她提前拆解每一道难题。

一国储君、监国政务千端,尚能如此细阅,她又怎敢有半分懈怠?

自这日起,沈蕙笙几乎一刻也不让自己喘息,案上堆满笔记、法条与旧例,她从礼制看起,再翻刑律,细细比照前朝旧案,唯恐漏下只字半句。

到了第四日清晨,沈蕙笙披上外衫,束好发,步出讲律院。

天光尚淡,街巷两侧的桐树落英如雨,整座城宛若笼在一层浅紫的雾气里。

风过时,花瓣从檐角、枝头簌簌坠下,轻落在她的肩头与衣袖,染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冷香。

她微微抬眸,望着远处宫门隐约的金瓦时,心中那股紧绷的弦,终于轻轻一动。

今日——她要讲一桩,足以让满朝风声鹤唳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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