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她不登金殿,却让龙椅晃三晃
金銮殿的余音尚未散尽,圣旨已由内廷太监捧出,黄绸金线,凤纹环绕,上面赫然写着“昭宁长公主”五字,尊荣至极。
凤驾仪仗自宫门列队而出,鼓乐齐鸣,百官侧目——这是二十年来头一遭,未入宫闱之人,竟得如此殊荣。
可那辆象征无上荣宠的朱轮凤辇,最终停在了将军府外。
谢梦菜一身素衣,外披绯红大氅,跪于青石阶前。
她接旨,叩首,动作一丝不苟,却在三拜之后,久久未起。
风卷起她的衣角,猎猎作响。
“臣女谢梦菜,承先母遗志,受百姓托付,不敢以荣华易初心。”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晨雾,直抵人心,“此府一日有伤兵栖身,臣女一日不离。”
话音落,满街寂静。
身后,是将军府斑驳的门匾,院中隐约传来药炉煎熬的苦香,还有伤兵压抑的呻吟。
这座曾属于铁血将军程临序的宅邸,如今成了无数边军残卒唯一的归处。
冬衣案后,朝廷推诿,军需迟迟未补,是她变卖嫁妆、筹措药材,硬生生撑起这一方庇护之地。
而眼前,是帝王亲赐的凤驾,是万人仰望的权位起点。
她选择了门槛之内。
转身那一瞬,红氅翻飞如焰,她走入府中,再未回头。
仪仗被拒于门外,乐声戛然而止,连太监都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禀报宫中。
可不过半日,消息如野火燎原。
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提着米粮、药包、粗布冬衣,默默堆在将军府门前。
有人跪下,有人高呼:“公主不走!”“谢家女儿,护的是我们!”孩童举着纸折的凤旗,老人拄杖而立,眼中含泪。
整条长街,竟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不懂什么玉牒遗诏,也不知“监国”意味着什么。
他们只知道,这个女子,在寒冬里给断腿的兵爷熬过姜汤,在疫病时亲自上山采药,在权贵压境时,一声不吭地挡在门前。
她不是公主,胜似公主。
而在地牢深处,另一场风暴正在苏醒。
谢婉儿蜷缩在角落,铁链缠腕,发丝凌乱。
她反复低语:“我是真的……我是真的……”声音空洞,像被抽走了魂。
沈知白踏着湿冷石阶而来,身后随从端上一碗清水,水面浮着一片枯黄的桂花叶,边缘微卷,色泽黯淡,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香。
正是当年寿宴上,“腐心散”的引子。
水波轻晃,倒映出谢婉儿骤然扭曲的面容。
“别给我喝!”她猛地后退,撞上石壁,瞳孔剧烈收缩,“那是……那是让我听话的药!喝了我就看不见了……听不清了……连梦都是他们给的!”
她疯狂撕扯袖口,手臂裸露,皮下蜿蜒着淡青色纹路,如蛛网般蔓延至肩颈——那是长期服用“忘忧散”的印记,药性蚀骨,使人顺从,记忆如沙漏倾覆。
沈知白凝视良久,终于提笔录供:“供述人谢婉儿,非吏部侍郎府血脉,乃丞相府自幼调包之替身,奉命潜伏谢府,监视嫡支动向,传递机密。”
笔锋一顿,他又添一句:“其体内毒痕可验,用药来源,直指宫中‘安和局’。”
消息传回将军府时,谢梦菜正坐在灯下翻阅药方。
她听完柳五郎密报,指尖轻轻抚过那份仿刻皇帝私章的批文底档,唇角微扬,冷如霜雪。
“查到源头了?”她问。
“是。安和局主事太监三日前暴毙,死前曾签发一批‘静神丸’,用印与陛下私章九分相似,唯少一道云纹刻痕。”
她轻笑一声,将药方推至案边:“那就……还他们一份‘静神’。”
三日后,地牢中传来异动。
谢婉儿突然坐起,双目清明,泪如雨下。
她咬破指尖,在衣襟上写下血书:“我七岁被换入谢府,原名阿阮,江州人。他们烧了我的名字,烙下印记,逼我喝药,教我说话……待梦菜死,我便可承‘真女’之名。”
字字泣血。
沈知白连夜呈报,而谢梦菜立于窗前,望着远处宫阙灯火,眸色深沉。
宫中有眼,朝中有刀,而她手中,终于握住了第一把能刺破谎言的刃。
夜风穿堂,将军府的药炉仍在煎熬,伤兵的咳嗽声隐约可闻。
她抚了抚袖中那枚染血蜡丸,低语如誓:
“娘,您要的真相,我会一寸寸,拿回来。”夜色如墨,压得整座京城喘不过气。
城外大营,火把连成一片赤红长龙。
边军旧部齐聚校场,铠甲未卸,刀剑在鞘中低鸣。
风里裹着血腥与铁锈的气息,像极了那年雪夜血战后的边关。
程临序立于高台,玄甲未解,肩头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是昨日押送军粮途中,遭伏击时溅上的。
他不语,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断臂的赵校尉、瞎了一目的李参将、因毒箭落下终身咳喘的陈百户……这些人,曾为朝廷戍边十年,如今却被一纸“节俭令”拒于冬衣名录之外,伤兵冻毙的消息,昨日才传回府中。
“将军!”一名副将猛然踏前一步,声如裂帛,“冬衣案拖了三个月,兵部推给户部,户部推给内廷,内廷竟说‘库存不足’!可我们在城南仓外亲眼看见——三千匹新绒布堆得比山高!他们宁可烂在库里,也不肯发给我们兄弟穿!”
台下怒吼如潮。
“不如直入宫门,逼陛下彻查!”
“对!我们流血不流泪,但不能让兄弟白白冻死在边关!”
吼声震天,火光映照下,人人眼中燃着不甘的烈焰。
程临序依旧沉默。他缓缓抬手,人群渐静。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如雷滚过地底:“刀,不能对着君王。”顿了顿,又问,“韩统领。”
“末将在!”
“京畿九门,今夜谁在轮值?”
韩统领上前半步,压低声音:“南门,兵部侍郎周延。此人乃丞相门生,素来把持兵符调度,今晚是他亲笔签的换防令。”
程临序眸光一冷。
周延?
那个曾在边关贪墨军饷、被他当众鞭挞三十却因丞相庇护安然无恙的小人?
他转身提笔,墨迹淋漓,写下一道调令:“命禁军左营即刻换防南门,理由——‘演练夜巡’。”将令递出,他又取出腰间虎符,交至韩统领手中,“你亲自去。不许动一兵一卒私闯,但要让守门官知道——”
他抬眼,目光如刀,直刺宫城方向:
“刀在谁手里。”
韩统领领命而去,身影没入夜色。
三更时分,南门骚动骤起。
周延拒交兵权,怒斥禁军左营“无旨擅动”,下令闭门拒守,甚至命弓手登城。
可当韩统领亮出虎符、宣读调令时,守军面面相觑——虎符为真,令文合规,偏偏圣谕未至。
一时僵持不下。
消息如风,传回将军府时,谢梦菜正立于院中。
三百盏白灯笼悬于枝头,随风轻摇,映着灵堂前密密麻麻的牌位——皆是近年战死边关、无人收骨的将士遗孤名录。
她一身素服,手执三炷清香,缓缓插入香炉。
“今日无诏,无旨,无哀乐。”她声音清冷,却穿透夜空,“但他们死于国难,便不该无声无息。我谢梦菜,以民间之身,代朝廷一祭。”
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纸,封口朱批赫然:“谢明远批红,节俭令(永熙十三年冬)”。
火折子一晃,烈焰腾起。
纸页在火中蜷曲、焦黑,字迹如血般融化。
围观百姓跪倒一片,哭声渐起。
就在这时,李长风悄然走近,蟒袍低垂,神色莫测。
谢梦菜将最后一角纸投入火中,轻声道:“先帝若知今日,可还信‘血脉’二字?”
李长风浑身一震,未答。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谢梦菜独坐母亲旧居,房中陈设如旧,唯有一只雕花木柜蒙尘已久。
她轻轻推开,取出一枚合璧玉佩——一半在她手中,另一半,据说随母亲葬入皇陵。
她指尖摩挲玉纹,忽闻窗外窸窣,似有落叶轻刮窗棂。
她不动声色,从袖中取出一包暗色香粉,轻轻撒于窗台。
那是“静神香”,无毒,却能令潜行者头晕目眩、脚步虚浮。
片刻后,黑影翻入。
湿衣贴身,发丝滴水,竟是谢婉儿!
她双膝一软,跌跪在地,嘴唇发紫,颤抖着伸出手:“姐……姐姐……我不是来杀你……我是逃出来的……”
谢梦菜静静看着她。
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如今瘦削凹陷,眼底布满血丝,却难得清明。
“冷宫井底……有暗道……通向……皇陵地宫……”她喘息着,话未说完,忽然喉头一哽,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谢梦菜蹲下身,拨开她湿透的衣领,赫然见肩后烙着一个极小的印记——扭曲的“阮”字,边缘焦黑,像是用烧红的铁针一笔一笔刻上去的。
她怔住。
良久,她轻轻将谢婉儿扶至榻上,盖上外袍,低语如风:
“你也是被扔进火里的孩子……可这把火,烧得太久,该到头了。”
窗外,残月隐入云层。
她取出母亲遗留的铁盒,指尖抚过盒底暗格——那里,藏着一枚铜钥,锈迹斑斑,却与皇陵守令所述的“遗信之钥”分毫不差。
夜风穿堂,药炉未熄。
而将军府外,一道玄甲身影翻墙而入,无声落地。
程临序站在廊下,望着灯下女子的背影,沙哑开口:“南门已控。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
谢梦菜没有回头,只将铜钥轻轻压进掌心,声音轻如叹息:
“有些门,关了三十年,也该……有人去敲一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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