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小伤

暮色漫进听竹院时，檐角的铜铃正被晚风推着晃悠，细碎的叮当声里裹着桂花香。

李承勖掀帘进来的刹那，满室暖光忽然漫了他一身，倒把校场带来的杀气褪了大半。

一连三个月，他都是这么早出晚归。

“可算回来了。”曹夫人正坐在窗边绣着幅并蒂莲，见他进来便搁了针线，金丝绣绷上的莲瓣沾着夕照，倒像真开在碧波里。

她刚要起身，目光扫过儿子手背，忽然“呀”了声，指尖悬在半空颤了颤，“这是怎么了？”

李承勖把弓往门后一靠，满不在乎地蹭了蹭鼻子：“练箭磨的，小意思。”

话没说完，腕子已被母亲攥住。曹夫人的指腹抚过他手背上的血痕，那几道红口子像被虫啃过的花瓣，沾着干涸的血渍，边缘还翻着点白皮。

“还小意思？”她眉头蹙得紧紧的，鬓边的珍珠步摇跟着颤，“要不明日我去求你父王，让他缓几日再练吧？”

“母亲，您可千万别。”李承勖反手握住曹夫人的手，掌心的薄茧蹭得她腕间发痒，“父王正气头上呢，您去说不是撞枪口上？再说了，这点伤算什么，将来我去了军营……”

曹夫人叹了一口气，转身往柜上翻找药箱，翻了半天也没翻到，背影在灯影里晃了晃，倒比窗棂上的竹影还单薄。

话音刚落，就见帘子被人用指尖挑开，李瑶英提着裙摆跨进来，头上的金钗撞出清脆的响。

她刚从晋王妃的院子回来，还穿着身石榴红的褙子，领口绣着缠枝莲纹，衬得那张脸比院角的秋海棠还要艳几分。

“我当是谁在这儿自吹自擂，原是我们的二郎君又立了大功？”她走到李承勖跟前，伸手就去拽他的胳膊，“让我瞧瞧，手伤的重不重？”

李承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连忙往屏风后躲：“大姐莫动手！我这可都是为了咱们大王的江山社稷，在靶场抛头颅洒热血呢！”

他故意把“抛头颅洒热血”几个字喊得震天响，逗得旁边侍立的丫鬟们都低下头抿着嘴笑。

李承勖往竹椅上一坐，故意把受伤的手背到身后，“大姐，这点小伤哪值得你跑一趟？”

“还嘴硬。”李瑶英伸手就去掰他的胳膊，指尖刚碰到他的袖子，就见他龇牙咧嘴地往旁边躲，“哎哟喂，疼疼疼！大姐饶命！”

他这副夸张模样倒把李瑶英逗笑了，伸手在他额头上戳了下：“你就装吧！前日跟侍卫比试摔跤，摔得膝盖青了一大块，不也照样跳墙去给玉娘偷摘石榴？”

李承勖脸一红，刚要反驳，就见柳玉娘捧着药箱回来了。

她垂着头往里走，鬓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泛红的耳根——那日他确实翻墙去了后院，摘了最大的两个石榴扔给她，结果被巡夜的侍卫逮住，闹了好大的笑话。

曹夫人笑的温婉：“这孩子，都多大了还没个正形？瑶英刚回来，你也不怕被你姐姐笑话。”她转头看向李瑶英，眼底浮起暖意。

李瑶英挨着曹夫人坐下，伸手抚过母亲鬓边的碎发，“娘，你这几日瞧着又清减了，永清殿那边……”

她话没说完，就见曹夫人轻轻摇了摇头，指尖在丝线上打了个结，那结打得又快又紧，像要把什么话都锁在里面。

柳玉娘端着铜盆，把温水搁在廊下的矮几上，垂着眼帘往旁边退了两步，耳尖却听见李瑶英低低叹了口气：“昨日我去给父王请安，见他把西域进贡的琉璃盏都摔了，碎片溅了一地，还是陈夫人跪着收拾的。”

“莫提这些。”曹夫人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目光落在李承勖的手腕上，那点笑意瞬间淡了，她才想起药箱在哪，“玉娘，去耳房把药箱取来。”

柳玉娘应声去了耳房。药箱是紫檀木的，边角镶着银片，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瓷瓶玉罐，都是曹夫人特意让人备着的上好药材。

她捧着药箱出来时，正见李瑶英握着李承勖的手细看，指尖轻轻拂过那些血痕，眼圈微微泛红：“明日我让人去库房取些软羊皮来，给你缠在弓上。”

曹夫人已让青黛拧了帕子来，温声让李承勖伸手。

柳玉娘打开药箱，里面铺着层猩红毡子，放着玉碾的药臼、银制的药勺，还有个描金小瓷瓶，正是那瓶金疮药。她刚把瓷瓶递过去，就听李承勖“嘶”了声——曹夫人正用温水给他洗伤口，血水混着清水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像绽开朵朵小红花。

“疼就说一声，别憋着。”曹夫人的声音放得更柔了，指尖沾了点药膏，轻轻往他伤口上涂，“你父王也是，明知你这几日练得勤，也不说让太医来瞧瞧。"

她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转而笑道，“前几日厨房新做了桂花糖，我给你留了些，等上完药让下人给你拿来。”

“还是母亲待我体贴。”李承勖挑了挑眉，笑的温和，“不像大姐这个大坏蛋，就知道笑话我。”

“我哪敢笑话你。”李瑶英在他另一边坐下，拿起颗蜜饯往他嘴里塞，“前日我去给王妃请安，听见她跟人说，二郎君的连珠箭已是王宫第一，将来定能像父王年轻时那样，一箭射穿三只大雁。”

李承勖嚼着蜜饯，眼睛却瞟向柳玉娘。她正蹲在地上收拾药箱，侧脸在灯影里显得格外柔和，嘴角还噙着点浅浅的笑意。

他忽然觉得手也不那么疼了，连带着方才在校场憋的气，都散了大半。

“那是自然。”他故意扬高了声音，往椅背上一靠，“等我再练练，保管能射穿四只。”

“吹吧你。”李瑶英笑着拍了他一下，“去年秋猎，是谁射只兔子都偏了半尺，最后还是孟小将军替你捡回来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李承勖梗着脖子，忽然朝柳玉娘眨眨眼，“玉娘你说，我是不是进步很大？”

柳玉娘被他问得一愣，手里的药勺差点掉在地上。

曹夫人在一旁笑道：“你这孩子，考较起玉娘来了。她每日替你抄书，哪知道你练箭如何？”话虽如此，她眼里却漾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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