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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生辰


少女站在阴影里,看见那匹熟悉的战马奔回来,她一愣,指尖的帕子竟被绞出了水痕。

原本已经走了的李承勖怎么突然返回来了?

“喏。”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被塞进她怀里,李承勖的指腹蹭过她微凉的手背,带着甲胄的寒气。

他偏过头不敢看她,鬓边的红缨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下个月初四,你该满九岁了吧?”

柳玉娘把盒子抱在胸前,丝绸的凉滑贴着衣襟,却暖得像团火。

她记得他总说自己记性差,前些时日还把她绣坏的残次品当成新的要走,此刻却连她生辰的日子都算得一分不差。

城门口的风灌进她单薄的襦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打着颤:“那你呢?”

李承勖正拽着缰绳要转身,闻言动作一顿,背影僵了僵。

他回过头时,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倒显出几分孩子气的茫然:“啊?”

“你也是十一月初四的生辰。”柳玉娘踮起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盖过远处的号角,“前段时间,你说过,你过了生辰就满十二岁了。”

李承勖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他俯身凑近,手指利落地解下她腰间的香囊,那针脚歪歪扭扭的虎头还没绣完眼睛,是她前儿个熬夜弄的,针脚里还卡着几根线头。

“这个好,”他把香囊往护心镜里塞,铜甲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就当提前给我的贺礼,省得你回头反悔。”

柳玉娘伸手想去抢,指尖却撞在他胸前的甲胄上,疼得蜷了蜷。

李承勖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渗进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等我回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被风卷走,“给你带长安的胡饼,比王宫的甜。”

柳玉娘没说话,只是再次用力抱了他一下,随即猛地松开手,转过身听见马蹄声哒哒地远去,一下下敲在她心上。

直到那面绣着血色“晋”字的黑龙旗彻底消失在官道尽头,柳玉娘才缓缓转过身。

怀里的盒子沉甸甸的,丝绸被体温焐得温热,她低头摩挲着盒面上暗纹,忽然发现那竟是缠枝莲的花样——去年她在曹夫人的梳妆盒上见过,当时还傻乎乎地问是不是莲花长了脚。

晋王宫的日子突然变得空旷起来。

以前这个时辰,李承勖总会带着一群小厮在后花园里斗蛐蛐,或是拿着木剑追得她满院子跑,再不去挑逗两只肥兔子,笑声能掀翻半个屋顶。

可现在,廊下的雀笼空了,假山上的石桌积了薄尘,连风穿过回廊的声音,都比往常要响上几分。

柳玉娘把那个盒子放在枕头边,每天晚上替曹夫人捶完腿,就着月光看一会儿。

盒子是紫檀木的,边角被磨得光滑,想来是李承勖摩挲了许久。

她暂时不敢打开,总觉得里面藏着什么会让人心慌的东西,就像他临走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像未说出口的话,沉甸甸地坠着。

有天夜里下了场冷雨,她被雨声惊醒,摸到枕边的盒子时,指尖突然触到一点湿意。

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光,她看见自己的眼泪正一滴滴落在紫檀木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印记。

她赶紧用帕子擦掉,心里慌得厉害,想起之前李承勖生了场风寒,她守在床边掉眼泪,被他笑话是“小哭包”,说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日子像漏沙一样过着。

曹夫人看她总是蔫蔫的,特许她去库房挑些新料子做衣裳,她却选了块浅绿色的杭绸,跟去年李承勖说好看的那块一模一样。

她想把那个虎头香囊补完,针却总扎在指头上,血珠滴在明黄的丝线里,像极了他护心镜上的红缨。

初四的晚上,柳玉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窗外的梆子敲了三下,她悄悄坐起来,借着月光打开了那个盒子。

丝绸被她摩挲得发亮,揭开的瞬间,细碎的光从里面漫出来——不是金子的俗艳,是珍珠特有的温润,像把揉碎的月光都装在了里面。

她屏住呼吸一件件拿出来:手钏上的珍珠只有指甲盖大,串在细细的银链上,晃一晃就发出细碎的响;钗子的银托上刻着缠枝纹,每一片叶子都像用刀细细剔过;耳铛是小小的珍珠坠,下面缀着银打的小铃铛,碰一下就叮铃铃地响。

最让她心口发颤的是项链,银链尽头坠着颗最大的珍珠,下面竟用极小的字刻着个“玉”字,是她的名字。

盒子底层压着张纸条,是李承勖秀气的字迹:“凤祥楼的掌柜说,珍珠养人,等你再长几岁,就换更大的。”

墨迹有些晕开,像是被水浸过,又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第二天一早,柳玉娘换上了浅绿杭绸的襦裙,对着菱花镜一点点戴首饰。珍珠贴在颈间,凉丝丝的,却让她觉得浑身发烫。

曹夫人派丫鬟送来长寿面,卧着两个荷包蛋,油花在汤面上晃出细碎的光。她拿起筷子,却怎么也送不到嘴边。

“玉娘,尝尝?”旁边的春桃不知道那么多,欢快凑过来,笑嘻嘻的劝她。

柳玉娘低下头,眼泪“啪嗒”一声掉进面汤里,溅起小小的涟漪。她赶紧用袖子擦掉,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这天的日头落得格外慢。柳玉娘坐在窗前,看着天边的云霞从绯红变成绛紫,又从绛紫变成墨蓝。

直到廊下的灯笼亮起来,光晕里飞着细小的尘埃,像极了她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摸了摸颈间的珍珠,冰凉的珠子下,是怦怦直跳的心。

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得院子里的梅枝影影绰绰,她想起李承勖说过,长安的冬天雪特别大,落在朱雀大街上,都能没过马蹄。

“等你回来。”她对着空荡的屋子轻轻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把香囊补好,给你挂在马鞍上。”

夜色漫长得没有尽头,她攥紧了枕边的盒子,珍珠的凉意透过丝绸渗进来,让她在无边的黑暗里,稍微清醒了一点。

远处的更声又响了,这次格外清晰,像敲在心上,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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