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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践行


刚回到寝居不久,忽而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带着几分急促,又强装着镇定。

她抬眸望去,只见李承勖掀了竹帘进来,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散漫笑意,眼角却微微蹙着。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他拣了张梨花木椅坐下,端起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却没喝,只指尖摩挲着杯沿,“你家郎君刚被人欺负完,你也不去安慰安慰,平时真是白疼你了。”

柳玉娘起身替他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垂眸掩去眼底的忧色,唇边漾起一抹浅笑,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哼!二郎君的嘴这般厉害,整个太原谁还能有本事欺负你?”

李承勖“嗤”了一声,将茶杯重重搁在案上,茶水溅出几滴,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心里不痛快,难道我心里就痛快了?”

他声音低了些,方才的戏谑褪去,露出几分疲惫,“大哥伤还没好利索,父王心里能没数吗?大哥和我争了半辈子,事事都要较个高下……”

他忽然笑了笑,笑声里却带着涩,“如今他要去前线,我倒宁愿他还像从前那样,跟我阴阳怪气。”

柳玉娘想说些宽慰的话,却又觉得一切言语都太过苍白,只能静静陪着他,听着院外风吹落叶的沙沙声。

两人就这般坐着,一时无话。

良久,李承勖忽然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伸手捏了捏柳玉娘的脸颊:“你前几日不是夸耀,你的拓枝舞跳的好吗?今日不如给我跳一曲,让我验收验收成果。若是跳得不好,说明你平日里肯定偷了懒,我可得好好罚你。”

柳玉娘脸颊微微发烫,拍开他的手。

他总是这样,明明心里装着事,却偏要用玩笑来遮掩。

里间的衣柜里,挂着一件嫩绿色的舞裙,是李承勖送的料子,她特意拿去让绣娘做成舞裙的,裙摆上绣着缠枝莲纹,走动时便如碧波荡漾。

她换上舞裙,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深吸一口气,抬手将鬓边的珍珠钗插稳,这才提着裙摆走了出去。

院中已摆好了羯鼓与横笛,李承勖坐在廊下的胡床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带着几分欣赏,又藏着几分她读不懂的复杂。

“这裙子倒是衬你,”他笑道,“活像刚从曲江池里捞上来的莲仙。”

柳玉娘没接话,走到院中央站定。

笛音起,羯鼓轻敲,她旋身起舞。

拓枝舞本是西域传来的乐舞,节奏明快,舞者多要踩着鼓点腾跃翻转,显出几分英气。

往日她请教乐坊的姐姐们时,总爱趁机偷懒,要么少转一个圈,要么借故撒娇停下,惹得谷雨,立夏她们笑她“娇惯”。

可今日,她没有半分懈怠。

鼓点起时,她足尖点地,如柳絮般旋身,嫩绿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像极了春日里随风摇摆的柳枝。

她抬手拢袖,指尖如蝶翼般颤动,目光却始终落在廊下的李承勖身上。

她想把每一个动作都跳得完美,想让他记住此刻的自己,记住这抹舞动的绿色。

羯鼓越敲越急,她的动作也越发迅疾,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滴在胸前的缠枝莲纹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却浑然不觉,只想着要把这曲舞跳完,跳得再好一些,再好一些。

“有这么紧张吗?”李承勖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打趣,“我又不吃人。”

柳玉娘旋身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了流畅。她不能告诉他,她不是紧张被罚月钱,而是怕这一舞之后,便是永别。

她甚至不敢想,下次再起舞时,是否还能看见他坐在廊下,笑着打趣她。

这些话太不吉利,尤其在他尚未动身之时,她只能将满心的担忧,都藏在玩笑话里。

“二郎君是坏人,”她喘息着,足尖依旧踩着鼓点,“跳不好要罚的,二郎君就算不心疼玉娘,玉娘可心疼自己的月钱。”

李承勖没再说话,只是目光紧紧锁着她。

她继续舞着,裙摆扫过地上的落叶,卷起一阵小小的旋风,心里却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能就这么一直跳下去,跳一辈子,不用担惊受怕,不用面对离别,那该有多好。

可这念头刚起,便被她掐灭了。

羯鼓的节奏渐渐缓了下来,曲子已近尾声。

柳玉娘的呼吸越发急促,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碎成一小片湿痕。她正要做最后一个旋身的动作,忽然见李承勖起身,大步朝她走来。

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带着几分凉意,却异常有力,瞬间便止住了她的动作。

“玉娘,别跳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想让你就这么陪我待一会。”

柳玉娘停下脚步,仰头望着他。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他眼底的沉郁再也藏不住,像被秋霜打湿的寒潭。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

李承勖突然替她拭去额角的汗珠,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带着几分不舍。“傻丫头,”他低声道,“若是我回来了,你便再为我跳一次舞,好不好?”

“好,”柳玉娘用力点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到时候我穿那身最鲜亮的红裙,跳最欢快的曲子,给二郎君接风洗尘。”

他笑了笑,将她揽入怀中。

她靠在他胸前,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却也能感受到他身体里压抑的不安。

她知道,这样的时光不多了,或许明日,或许后日,他便要披甲上阵,奔赴沙场。

廊下的羯鼓与横笛还摆在那里,柳玉娘想着,若是他真的能回来,她一定要把舞跳得更好,让他再也找不到罚她的理由。

可她心里不知怎的,总有股莫名其妙的不安,她安慰自己:都是杞人忧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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