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前夕

大军开拔的前一夜。

谷雨已经在那儿站了快半个时辰了，手里攥着个红绸同心结，指节都泛了白。

“姐姐，风大，你再站下去，回头该咳嗽了。”柳玉娘小跑着过去，伸手想替谷雨拢拢衣领，却被她轻轻避开。

谷雨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前院的方向，声音发飘：“玉娘，你说……大郎他会来吗？”

柳玉娘心里叹口气，嘴上却笑着打趣：“大郎君怎么会不来？他要是敢不来，姐姐你那同心结不如送给院角那只总偷吃鱼干的猫，好歹它还会蹭蹭你。”

这话没逗笑谷雨，倒是让她眼圈红了，抬手把同心结往袖口里塞了塞，声音低了些：“我就是……怕他嫌我唐突。”

柳玉娘知道她的顾虑。谷雨是贱籍舞伎，李承洛是晋王长子，哪怕不受宠，也是金枝玉叶。

一个同心结，说轻了是女儿家的心意，说重了，在旁人眼里就是“攀附”。

可话又说回来，明日大军就要出征，这一别，能不能再见都难说，哪还有功夫管什么“唐突”？

正说着，就见前院拐过来个墨色身影，步履匆匆，不是李承洛又是谁？

谷雨的眼睛瞬间亮了，又赶紧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柳玉娘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躲到廊柱后，只留个缝隙看着两人。

“阿姊，你怎么在这儿？”李承洛走到谷雨面前，声音比平时软了些，眼神落在她攥着衣角的手上，又飞快移开，“我以为……你不舍得来送我。”

谷雨猛地抬头，眼眶还是红的，却强撑着笑：“怎么会？你要去……去立军功，我总得送送你。”

她说着，从袖口里掏出同心结，指尖微微颤抖着，往李承洛手腕上系，“这个……你带着，能保平安。”

红绳在墨色锦袍的映衬下格外显眼，李承洛喉结动了动，突然抓住谷雨的手：“阿姊，我有话跟你说。”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等我回来，我求父王赐婚，让你做我的侧室。”

谷雨的手猛地僵住，眼睛瞪得溜圆，像是没听清：“你……你说什么？侧室？”

她知道侧室的分量。

按理来说，晋王宫的郎君们，侧室只能有两位，有自己独立的院子，还能帮正妻管内宅，曹夫人就是侧妃，何等体面？而她是贱籍，别说侧室，就连做侍妾，都不大够格。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李承洛的眼神格外郑重，“正妻的位置我做不了主，可侧室我一定能求来。等将来……等该死的人不在了，我就扶正你，让你堂堂正正的……”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像是在跟谁赌气。

谷雨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手心都在冒汗：“你疯了！那可是……，要是被人听见……”她左右看了看，幸好廊下没人，只有风吹着槐叶的声音，“我……我不用做侧室，我就想你平安回来。”

李承洛拉下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眼神里满是留恋：“我会平安回来的。阿姊，你等我，我回来就娶你。”他说着，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谷雨，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谷雨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眼泪晕开一小片湿痕。

“好了，我该走了。”李承洛松开她，抬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故作轻松地笑，“又不是上刑场，我这是去挣军功，多少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他转身要走，却被谷雨猛地拉住，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唇上一热——少女的吻带着点慌乱，还带着点决绝，轻轻一碰，又飞快离开。

谷雨的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丢下一句“我等你回来”，便转身就跑，裙摆扫过地上的槐叶，带起一阵风。

李承洛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唇，愣愣地笑了，腕上的同心结在夕阳下闪着光。

躲在廊柱后的柳玉娘看着这一幕，心里又甜又酸——甜的是两人的情意，酸的是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这样的情意，能撑到多久呢？

第二天一早，送行的队伍在宫门外排了长长的队。柳玉娘扶着谷雨站在人群后面，看着底下披甲的将士，心里堵得慌。

谷雨的精神很恍惚，眼神直勾勾盯着李承洛的方向，像是失了魂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帕子都快被她绞破了。

“姐姐，你喝点热水。”柳玉娘把水囊递过去，谷雨却没接，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发飘：“玉娘，你看大郎，他站得好直，像个大英雄。”

柳玉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李承洛穿着银甲，站在队伍里，比平时挺拔了不少，只是偶尔会下意识地扶一下腰。

而不远处，李承勖穿着月白甲，正跟身边的李存孝说着什么，侧脸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冷静。

柳玉娘心里冷笑一声：李承勖还真是会骗人。

前几日他还跟她说，这次去打的是梁王的残兵，没什么战斗力，让她放心。

可她早就托伺候曹夫人的婆子打听了参战将领的名字，光是听着，就知道这仗不好打。

尤其是李存孝，那可是晋王的十三太保，晋王前年新收的义子，骁勇善战，是晋王的宝贝疙瘩。

柳玉娘在曹夫人身边待了四年，早就摸清了晋王的脾气：要是没价值的仗，他绝不会把李存孝派出去。还有那些老将，都是晋王手里的王牌，这次全被派去了，这哪里是打残兵？分明是去打硬仗！

“二郎君还说没事呢。”柳玉娘小声嘀咕，语气里满是不满，“他当我是傻子吗？曹夫人常说，看一个人是不是真心，别听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晋王把这么多猛将派去，这仗要是好打，才怪呢！”

谷雨没听见她的话，只是痴痴地看着李承洛。突然，号角声响起，队伍开始移动。

李承洛回头往人群里看，目光扫过谷雨时，停顿了一下，抬手对着她挥了挥，腕上的同心结在甲胄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谷雨也赶紧挥手，眼泪又掉了下来，却强撑着笑。

队伍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了远处的黑点，再也看不见了。

谷雨还站在原地，挥手的动作没放下来，眼神空洞地看着远方，像是还在等李承洛回头。柳玉娘扶着她，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

“姐姐，我们回去吧。”柳玉娘轻声说，“大郎君会平安回来的，他答应过你的。”

谷雨慢慢放下手，眼泪还在掉，却点了点头：“嗯，他会回来的。他还要娶我做侧室呢，他不会骗我的。”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跟柳玉娘保证。

柳玉娘没说话，只是扶着她往回走。

她心里沉甸甸的，根本不敢告诉谷雨，她打听来的消息里，还有更可怕的：梁王这次联合了其他几个藩王，兵力是晋王的两倍还多，这仗，怕是要打很久，也怕是要牺牲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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