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上坟
走在荒草丛生的路上,风卷着枯叶打在柳玉娘脸上,带着萧瑟的凉意。
她提着素色布包,踩着泥泞的土路,往城外的乱葬岗走去。
布包里裹着三炷香、一叠黄纸,还有她攒了半年的月钱——那是她咬着牙从月例里抠出来的,要给谷雨置办一口薄棺,立一块相对体面的石碑。
她拢了拢衣襟,脚步却没停,心里记着谷雨临终前的模样,那双眼曾护着她躲过乐坊的血腥,最后却盛满了绝望,沉入冰冷的井水,沦为一具尸体。
晋王宫的规矩森严,像谷雨这样“无故自戕”的舞伎,本不配得到任何体面。
她是王宫花了钱买来的,又教了多年舞技,就这么没了,在管事眼里,不过是"畜生背主",“折损了财物”。
那日谷雨的尸体从井里捞上来时,浑身泡得发胀,管事皱着眉挥挥手,只让两个粗使仆役用一卷破草席裹了,扔去乱葬岗。
柳玉娘在王宫还算颇有几分体面,说了几句好话,这才把谷雨的尸体认领走了,埋在郊外。
“谷雨姐姐,”柳玉娘蹲在坟前,看着那堆连黄土,声音轻轻的,带着孩童未脱的软糯,却又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我来给你送些东西,你在底下,莫要再受冻了。”
她小心翼翼地划亮火折子,点燃了黄纸。火苗跳跃着,映得她的小脸忽明忽暗。
纸灰被风吹起,打着旋儿飘向空中,像无数只细碎的蝶。
她看着火光,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血腥的夜晚。
大郎君被朱温乱刀砍死,晋王震怒,半夜冲进乐坊,见人就杀。
乐坊里乱作一团,哭喊声响彻夜空,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是谷雨当机立断的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拽到床底下,用身子紧紧护着她,捂住她的嘴。
那时谷雨的身子在发抖,却把她护得严严实实。直到风波过去,乐坊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血腥味浓得化不开,谷雨才松开她,脸色苍白得像纸。
柳玉娘只记得那天晚上,谷雨姐姐说她自己是丧门星,说自己会害死所有人,姐姐狠狠推倒了她,第二天就跳井自尽了。
“姐姐,你为什么要走呢?”柳玉娘喃喃自语,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吗?还是……觉得在宫里,太苦了?”
她刚进王宫的时候,管事曾叮嘱过:“在王宫里,记得少说话,多做事,别让人抓住错处,才能活得安稳。”
可安稳二字,在这王宫里,何其难?
她看着黄纸一点点燃尽,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像谷雨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连一卷像样的草席都没有。
“下人的命,原来就是这么贱啊。”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属于孩童的自嘲。
就像那日晋王杀人,宫里人私下议论,却没人敢说一句不是。
大王心情不好,杀几个“贱奴”撒气,本就是天经地义。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又想起了李承勖。
宫里的侍女都羡慕她,说她得了二郎君的青眼。她自己也觉得,能遇到李承勖,是她这苦日子里的一点甜。
可不知从何时起,这份“甜”好像变了味。
她开始格外关注他的去向,原本挂在嘴上最多的是"魏州","父亲","乡下";不知何时,慢慢变成了"太原","二郎君","昭信殿"。
她不仅渴望每天都见到他,和他说话的时候,哪怕是再无聊琐碎的话题,她也觉得乐在其中,好像天生就该这样一般。
他给她庆生的时候,她欣喜之余,内心甚至有些自豪:因为她提前半年给他做了衣袍,可见她到底有多么记挂他,他一定会心生欢喜。
她高热不退的时候,脑子里皆是那些血腥残忍,险些以为自己会死过去,直到听到他的声音,她就不想死了,只想好好活着,哪怕是为了多看他两眼。
到如今,她昨晚在颠簸之中倚在他的怀里,只想安稳的躺在他的怀中一辈子,哪怕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她也心甘情愿。
柳玉娘想起之前在李承勖房里看到过的话本子,上面写着男女之间的情爱,写着“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写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时她看不懂,还笑话李承勖幼稚,只觉得上面的故事很荒唐。
可现在,她好像忽然懂了。
她对李承勖的感情,不是奴婢对主子的尊敬,不是玩伴之间的亲近,而是话本子里说的那种“男女之情”。她好像……喜欢上他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柳玉娘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浑身僵硬。
她怎么能喜欢上李承勖?她不应该喜欢他的!
他是晋王的世子,身份尊贵,未来会娶名门闺秀,权倾一方,享尽荣华富贵。
而她呢?她是魏州的孤女,是王宫的奴婢,命如草芥,连自己的生死都做不了主。
他们之间,隔着天壤之别,就像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错了,都错了。”她用力摇着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她不该有这样的心思,不该痴心妄想。
这种感情,对她来说,就是灾难。若是被人发现,她恐怕会死得比谷雨还惨。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只要一想到李承勖,她的心就会不受控制地跳;只要看到他,她就会忍不住想靠近;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她就会觉得安心。她甚至发现,自己对他的态度,早就超出了奴婢对主子的本分。
她会肆无忌惮地和他说话,会在他面前撒娇,会因为他和别的女孩子亲近而生气,会像个善妒的妒妇一样,暗自计较他对谁更好。
“我不过是个魏州孤女罢了……”柳玉娘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她想起李承勖的笑容,那样温和,那样耀眼。
他待她好,或许只是因为她机灵,会做事,或许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有趣的玩伴,就像对待一只听话的小猫小狗。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小小的侍女,心里藏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觉得可笑,甚至会厌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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