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两疑

望着李承勖转身离去的背影，柳玉娘方才争执时的怒气尚未散尽，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她扶着雕花廊柱缓缓坐下，指尖触到冰凉的木纹，才惊觉自己指尖竟有些发颤。

不过片刻，小腹便传来熟悉的坠痛感，细密的疼意顺着腰线蔓延开来，是月信如期而至。

她本就因方才动气耗了精神，此刻更是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连抬手的力气都欠奉。

她一步步挪向厨房，每走一步，小腹的坠痛便重一分。

厨房的婆子见她脸色苍白，连忙上前搀扶：“小娘子这是怎么了？脸色差成这样。”

柳玉娘摆了摆手，声音带着几分虚弱：“无妨，劳烦您给我煮碗红枣汤，再热两个红糖火烧。”

那婆子连忙应下，手脚麻利地生火、煮水，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汤便端了上来，旁边还放着两个金黄油亮的红糖火烧。

柳玉娘接过汤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稍稍缓解了小腹的疼痛。

她拿起一个红糖火烧，狠狠咬下一大口，酥脆的外皮裹着甜腻的红糖馅，在口中化开。

可她却像是咬着什么恼人的东西，每一口都用了十足的力气，脑海中反复浮现出李承勖那张带着戏谑的脸——他说“我做不到跟你停留在兄妹的关系上”，说“晋王宫就是你的家”，说“沈辉的事你别多管”。

“李承勖……”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泛起一丝苦涩，“你倒是自在，左右都是你占理，我倒成了不知好歹的人。”

一碗红枣汤见了底，两个火烧也下了肚，腹中的暖意渐浓，可心口的气却半点没消。

她扶着墙起身，慢慢走回自己屋子，刚进屋便一头栽倒在床上，连外衣都懒得脱。

夕阳依旧，可不知从何时起，一切都变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从单纯的“情若兄妹”，变得复杂难辨。

她的春梦里，会有他牵着她的手在桃花树下奔跑的场景；可她的噩梦里，却总有他娶了别家小姐，她只能远远看着的画面。

“春梦噩梦都是你，李承勖，你可真有本事。”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眼眶却微微泛红。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柳玉娘不用看也知道是李承勖，她心头的火气瞬间又涌了上来，猛地抓起枕边的硬枕，朝着来人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怎么又是你？为什么每回都是你！我讨厌你！讨厌你！”

硬枕带着风声砸过去，李承勖却轻易地伸手接住，他看着床上气鼓鼓的柳玉娘，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但凡有事不开心就要摔东西。”

他走到床边，将硬枕放在床头，语气带着几分调侃，“这回倒有进步，居然还敢摔上人了，看来这些年，你的胆子没白长。”

柳玉娘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你不是人，你是坏人姻缘的怪物，是恶魔！”

她想起李承勖不肯松口，想起自己进退两难的处境，眼泪便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李承勖走到床的另一侧，俯身看着她的侧脸，见她眼眶泛红，语气便软了几分。

他伸出手，想去拨弄她耳后的碎发，可手刚碰到发丝，柳玉娘便猛地偏头躲开，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缓缓收回手，在她身边坐下。

少年的指尖轻轻拂过她垂落在床沿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玉娘，其实我能感受到，我们并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柳玉娘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回头。

“只是我不知道你在担忧什么。”李承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几分困惑，“我旁敲侧击过很多次，你每一次都不肯跟我说。可这股担忧，已经强烈到要让你离开养你多年的王宫，甚至是离开我。”

柳玉娘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转过身，看着李承勖，强压下心头的委屈，故意用带着几分嘲讽的语气问道：“谁对你落花有意了？或者说，你对谁落花有意了？韩静华？”

她前些日子听王宫里的丫鬟闲聊，说李承勖和韩静华几年前在诗会上见过一面，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当时她听了，心口便像被针扎了一下，如今情急之下，竟脱口而出。

李承勖听到“韩静华”这个名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的眉头一下子展开，他看着柳玉娘，眼中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哦，我明白了，你原来是吃醋啊。”

他那副“我都懂，你就别装了”的模样，让柳玉娘气得牙痒痒。

柳玉娘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瞪着他，脸颊却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李承勖见她这副模样，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他收敛了笑意，语气变得坦荡而认真：“我之前就见过韩静华一面，还是母亲前两天提醒我，我才想起来的。”他顿了顿，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母亲说，前年诗会的时候，我带着你一起在园子里玩，角落里有个不怎么说话、冷冰冰的小姐，就是她。我当时光顾着跟你看锦鲤，根本没注意到她，母亲给我描述了好长时间她穿的衣服、梳的发髻，我才勉强想起来有这么个人。”

柳玉娘听他这么说，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语气活像个被丈夫冷落的妒妇：“说来说去，你还不是记得人家？否则夫人只提一次，你就能想起来？你有这么一段天定良缘，还要来拆别人的姻缘，算什么英雄好汉！”

李承勖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第一，我这不是拆散，是成全我，也成全你。”他的眼神变得认真，“我知道你并不喜欢沈辉，你对他，并非男女之爱。”

柳玉娘想反驳，却被李承勖打断：“第二，父王和母亲那边，我现在确实扭不过去，他们一心想让我娶个门当户对的小姐。”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语气带着几分郑重，“但我向你保证，我最后一定不会委屈你，我会让你名正言顺地留在我身边。”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带着几分探究：“第三，你如果真的不在乎我，不在乎我跟别的女子有没有牵扯，为什么要用这种酸溜溜的口气跟我说话？为什么要因为韩静华的名字生气？”

柳玉娘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她猛地挥开他的手，坐起身，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带着几分倔强：“难道我不能讨厌你吗？难道人人都喜欢你，我就必须也喜欢你吗？我也不能例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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