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暖暖,信我一次
那天的争吵之后,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向暖不再试图沟通,只是沉默地照顾孩子,忙自己的事情,偶尔和王秀娟通电话,声音也低低的。
宋聿更是恢复了以往的冷硬,甚至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不再开口。
两人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那种无形的隔阂感让小宋安似乎都敏感了些,不如平时爱笑。
这种令人窒息的僵持持续了两天。
第三天晚上,宋聿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书房,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向暖哄睡孩子后,沉默地收拾着散落的玩具。
就在向暖准备直接回房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们谈谈。”
向暖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宋聿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的脸色依旧冷峻,但眼神里却没了之前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妥协。
他递过来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向暖疑惑地接过来,打开。里面是几份文件和一些照片。
文件是柳晴的家庭背景调查,清晰表明其家庭关系简单,父亲与宋父确是老战友,但两家并无过多私交,且柳晴本人已有稳定交往对象。
还有几张是上次柳晴来家时,在楼下与宋聿交谈的照片,角度明显是偷拍,但画面中两人距离适中,表情严肃,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最后还有一份营部出具的正式说明,证明那次工作对接符合程序。
最下面,是一张简单的信纸,上面是宋聿力透纸背、却略显笨拙的字迹,只有短短几行:
【向暖:
我与柳晴同志,仅为工作关系,绝无逾越。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我脾气硬,话少,让你难过,是我的错。
信我这一次。】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深刻的剖析,甚至算不上真正的道歉。
但这堆冰冷的“证据”和那几句干瘪却重如承诺的话语,却像一把重锤,猛地敲碎了向暖心头的坚冰。
他那样一个骄傲、从不解释的男人,竟然会用这种近乎“自证”的方式,来挽回她。
这比他说的任何话都更有力量。
向暖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不是委屈,而是心疼和释然。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宋聿看着她哭,眉头紧锁,伸出手,似乎想替她擦眼泪,又有些迟疑,最终只是僵硬地停在空中。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别哭……是我不好。”
向暖扔掉文件袋,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膛,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你混蛋……你早就该给我看……你让我难受那么久……”
宋聿身体僵了片刻,随即缓缓放松下来,手臂收紧,将她牢牢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叹了口气:“嗯,我混蛋。”
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他的衣襟。
所有的猜疑、委屈、冷战,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个拥抱和那几句笨拙的话语化解了。
那一晚,他们谈了很久。
主要是向暖在说,说着她的不安,她的委屈。
宋聿大多时间沉默地听着,偶尔点头,或者简短地回应一句“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他虽然依旧不擅长表达,但那份倾听的姿态和紧紧握住她的手,却给了向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隔阂冰消瓦解,两人真正和好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多了一份历经波折后的理解和信任。
向暖又恢复了爱撒娇的模样,宋聿眼底的冷硬也融化得更多,家里重新充满了欢声笑语。
然而,好景不长。
就在向暖的手工小组生意越来越红火,和省城的合作也逐渐深入时,大环境的变化悄然来临。
八十年代末,经济政策风向转变,对私营经济和个体经营的管控骤然收紧。
风声越来越紧,报纸上的论调也发生了变化。
最先感受到寒意的是王秀娟。她忧心忡忡地来找向暖:“小暖,听说上面要严查了!说咱们这种算是‘投机倒把’,搞不好要挨批斗的!我娘家那边已经有做小生意的人被查了,东西都没收了!”
向暖心里一惊,强自镇定:“不会吧嫂子?咱们就是姐妹们一起做点手工,贴补家用,怎么就算投机倒把了?”
“唉,谁知道呢!现在风声紧得很!”王秀娟愁容满面,“而且,省城那边周经理刚来的信,说他们商店也被查了,让咱们最近别再发货了,之前的货款……可能也悬了。”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
货款悬了?
那不仅意味着这笔收入没了,之前垫付的材料费和嫂子们的工钱都可能打水漂!
向暖顿时慌了神。晚上宋聿回来,她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急切地把事情告诉他。
宋聿听完,眉头紧锁,脸色凝重。他沉默了片刻,沉声道:“王嫂子说的没错。最近政策确有变化。你们这个小组,规模虽然不大,但频繁交易,确实容易撞在风口上。”
他看向脸色发白的向暖,语气果断:“立刻停止所有交易。省城那边的货款,我想办法托人问问,但别抱太大希望。安抚好嫂子们,工钱……我们先垫上,不能亏了大家。”
向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辛苦经营起来的事业,寄托了那么多希望和心血,难道就要这样夭折了吗?
她不甘心,又感到一阵无力。
“可是……停了之后呢?嫂子们怎么办?”她声音带着哽咽。
宋聿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等风头过去再说。”
形势比人强。向暖再不甘,也知道宋聿的判断是对的。
她忍着心痛,一一通知了小组的嫂子们,说明了情况的严峻性,并表示大家的工钱她会尽快结清。
嫂子们虽然失望难过,但也理解时代的艰难,反而过来安慰她。
王秀娟更是红着眼眶说:“小暖,别难过,咱们都知道你尽力了。这年头,能平平安安就是福气。”
结清工钱后,向暖之前赚的钱几乎赔进去大半,还动用了家里的一些积蓄。
看着一下子变得空荡的工作台和那些精美的成品、半成品,向暖心里空落落的,情绪十分低落。
宋聿将她的失落看在眼里。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默默承担了更多家务,晚上回家更早了,陪她的时间也更长了。
他会抱着女儿,坐在她身边,有时只是安静地陪着,有时会给她讲讲营里的趣事,或者聊聊孩子未来的规划。
一天晚上,他看着向暖对着那些设计图纸发呆,忽然开口:“手艺没丢,就是最大的本钱。等安安再大一点,环境好了,还可以再做。”
向暖抬起头,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那点不甘和失落渐渐被抚平。是啊,只要人在,希望就在。
她还有他,还有孩子,还有一个完整的家。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靠进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嗯,我知道。就是有点舍不得……”
宋聿揽住她,低声道:“以后会有更好的。”
风波渐渐平息,虽然生意没了,但日子还要继续。
向暖把重心完全放在了家庭和孩子身上,偶尔帮邻居裁裁剪剪,或者给女儿做几件漂亮的小衣服,手艺倒也没生疏。
宋聿看着她渐渐走出低谷,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心里才真正松了口气。
手工小组的骤然解散,如同在向暖蓬勃向上的生活中按下了暂停键。
最初的失落和空茫过后,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刚随军来时的那段时光,只是身边多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小生命。
她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倾注到了女儿和家庭上,将那个小小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宋聿将她的转变看在眼里。
他知道她心里那份对事业的火苗并未完全熄灭,只是被现实暂时压抑。
他更加体贴,下班回来总会带些小东西,有时是一包她爱吃的糕点,有时是几本新的编织花样书,甚至有一次,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台半新的缝纫机,默默放在了阳台角落。
“我看邻居淘汰的,你要改个衣服什么的方便些。”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向暖看着那台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缝纫机,心里暖融融的。
她知道,这是他用他笨拙的方式,在小心地呵护着她的爱好和自尊。
她走过去,从后面抱住正在逗弄女儿的宋聿,把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软软地说:“谢谢老公。”
宋聿身体微顿,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臂:“谢什么。”
小宋安一天天长大,开始咿咿呀呀地发出更多音节,会无意识地发出“ma”、“ba”的声音,会把任何抓到的东西塞进嘴里探索,会在看到爸爸妈妈时露出灿烂无齿的笑容。
她的每一点进步,都成了这个家里最大的欢乐源泉,也极大地冲淡了向暖心头的遗憾。
这天,向暖抱着女儿在院里晒太阳,遇到了同样带着孙子的几位嫂子。
大家难免又提起了手工小组的事,唏嘘不已。
“唉,真是可惜了,眼看日子就要红火起来了……”
“谁说不是呢,我那会儿一个月挣的钱,都快赶上我家那口子津贴了!”
“小暖脑子活,手艺又好,要不是政策变了,肯定能做成大事!”
嫂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里满是惋惜。
王秀娟拉着向暖的手,低声道:“小暖,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年头,咱们女人家,能把孩子带好,把家顾好,就是最大的本事了。你看你家宋营长,多知道疼人。”
向暖笑了笑,点点头:“我知道,嫂子,没事了。”
话虽如此,看着怀里女儿纯净的笑脸,再想到那段忙碌而充实的日子,心里终究还是有一丝淡淡的怅惘。
她不是那种能完全安于室内的金丝雀,她渴望实现自我的价值,而不仅仅是作为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晚上,她把这份微妙的情绪藏得很好,依旧笑着和宋聿分享女儿白天的趣事:“安安今天差点把小老虎的尾巴啃湿了,幸亏我眼疾手快!”
宋聿一边听着,一边熟练地给女儿喂米糊,嘴角带着极淡的弧度。
夜里,孩子睡熟后,向暖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忽然轻声说:“老公,你说……等安安再大一点,送去托儿所了,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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