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净梦

月上中天，螺云缥缈。

太初宫，九洲池。

妖魔化的食梦貘趴伏在九洲池的浅滩之中，仿佛一座黑色山丘。它的皮肤上不断地分泌出脏污的黑泥，口鼻之中，也溢出脏臭的瘴气。

原本清澈的九洲池水变得漆黑浑浊，黏腻脏臭。

白姬、元曜、离奴远远地站在池畔。

离奴提了一个大木桶，木桶里放着几把刷子、几块抹布。

宰相、络腮胡、八字胡、矮胖子站在元曜的肩膀上。

白姬观望了一番山丘一般巨大的食梦貘，又观察了一番拇指大小的宰相、络腮胡四人，有些发愁。

“体型差距太大，有些不好办，凑合着试一试吧。”

白姬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金光闪过。

宰相、络腮胡四人从元曜的肩膀滚落在地，变成了和元曜一样大小的人。

络腮胡、八字胡、矮胖子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体力活，打算轻装上阵，他们解开武器，脱掉累赘的披挂和靴袜，上半身赤裸，只留下一条短裤。他们又拿出头巾或手巾包住口鼻，以免闻到恶臭味。他们还从离奴拿的木桶里选择了刷子和抹布，拿在手里。

宰相还在观察食梦貘，道：“异乡人，能不能把神兽变小一些？”

白姬道：“如果能把它变小，我也就不需要你们了。要恢复它原本的大小，必须净化它。”

络腮胡手搭凉棚，望了一眼食梦貘，问道：“能不能把我们变大一些，就像我遇见你时，把自己变成巨人一样。”

白姬摇头，道：“不行。一来，把你们四个变成巨人太耗费妖力了。二来，巨人化持续不了多少时间，最多一柱香的时间。一柱香的时间，是不够你们干完活儿的。”

宰相一听，愣了。

“四个？不是他们三个去干活儿吗？”

白姬笑道：“多一个人，多一双手，您老也得去干活儿。”

宰相不同意，道：“老夫一把年纪，年老体衰，干不了力气活儿。要不，老夫回一趟梦之国，调遣一队精壮的护卫军来？”

白姬没有耐心，道：“折返一趟梦之国，太浪费时间了，人间不能一直陷入梦境，拖延太久，会出事情的。你们四个先试一试，实在不行，再去搬救兵。”

宰相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开始颤颤巍巍地脱衣服，道：“唉！为了神兽，为了皇上，为了梦之国，老夫就舍命去试一试吧。”

元曜一看，有点同情老宰相，他思考了一下，也开始脱衣服。

“白姬，小生也去搭一把手。”

白姬笑了，道：“也行。食梦貘不吃人，没有危险，就是有点脏，还可能有点累。”

元曜转头望向离奴。

离奴急忙往后退，道：“书呆子，你别看爷，爷是不会去的。之前，被这飞猪妖的黑泥弄了一身脏臭味，爷几乎崩溃，好不容易才洗干净，爷再也不要靠近它了。”

元曜又望向白姬。

白姬急忙往后退，笑道：“圣人有云：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你们几个男人光着膀子干活儿，我一个柔弱女子夹杂其中，有违圣人的教诲，会被说闲话的。还是你们去。”

元曜苦着脸，道：“白姬，你变成龙，不就不违背圣人之训了吗？”

白姬笑道：“轩之，我变成龙，会吓到他们几个的。再说，食梦貘现在这么脏臭，我才不愿意靠近它，还是你们几个去吧。”

白姬推脱，元曜无奈，只好自己跟着宰相、络腮胡四人走向九洲池。

元曜、宰相、络腮胡等五人打着赤膊，捂着口鼻，拿着刷子、抹布之类的清洁工具，摸索着走下了九洲池，蹚着肮脏的污泥浊水，一步一步地朝食梦貘走去。他们要干的活儿，是用蠹鱼食梦所化作的洗梦石，去净化食梦貘。

看见元曜四人进入九洲池，向食梦貘走去，白姬、离奴急忙站到了一处假山的石头上，尽量离远一些。

白姬从袖中拿出洗梦石，红唇微启，吹了一口气。

洗梦石发出淡淡的金光，浮上半空。

洗梦石飘向九洲池，停在食梦貘的上空，掉落下去。

“噗通——”

随着洗梦石沉入水中，一些气泡咕噜咕噜地在浑水中腾起，脏臭的污泥逐渐消融，乌黑浑浊的池水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澈。

食梦貘察觉了异象，它原本趴伏在浅水中，闭着眼睛休憩，此刻蓦然睁开了漆黑的眼睛。

洗梦石溶解噩梦凝聚而成的污垢，让食梦貘本能地受惊，它起身想要飞走。

元曜、宰相、络腮胡五人此刻还蹚行于泥水中，他们被浊臭的污泥阻碍了行进的速度，还没有抵达食梦貘所在的位置。

白姬见了，叹了一口气，道：“这节骨眼上，不能让它跑了。哎，还得耗损我一些妖力。”

夜空之中，风云汇聚，隐约雷鸣。

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化作了一条金色的带着符咒的锁链。

金色锁链朝着食梦貘缠绕而去，将它巨大的身躯束缚在了原地。

食梦貘想要张开嘴巴，卷出漩涡之力，那锁链却灵巧地绕了一圈，干脆利落地连同它的嘴巴一起封住了。

这个时候，元曜、宰相、络腮胡五人也赶到了。

宰相颤巍巍地走向食梦貘，道：“开始净化神兽吧。”

元曜问道：“怎么净化？”

宰相道：“就是清洗它。”

说完，宰相用干枯的手捧起清水，朝被束缚住的食梦貘浇去。

说来也是神奇，被清水浇过的地方，堆积在食梦貘皮肤上的污泥开始溶解。

元曜、络腮胡四人见状，马上效仿宰相，纷纷朝食梦貘浇水，然后拿刷子、抹布清洗它。

食梦貘被金色锁链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想要张口，也没有办法，只能承受被净化。

宰相虽然年老体衰，但他毕竟是一国之相，有纵观全局的智慧，和协调众人的能力，他见食梦貘巨大如山，大家胡乱清洗它，很难取得效果。于是，他简单地统筹分配了一下，他清洗食梦貘的头部，元曜清洗食梦貘的左前腿，络腮胡清洗右前腿，八字胡清洗左后腿，矮胖子清洗右后腿。等大家清洗完毕，一起清洗食梦貘庞大的躯干。

这样分工协作，不至于众人胡乱清洗，交叉重叠，耗费体力的同时，还清洁不到位，白白浪费时间。

元曜被分到了食梦貘的左前腿。

在元曜看来，这食梦貘的左前腿就仿佛是一条宫殿的廊柱，上面堆满了浊臭的淤泥，需要用清水去洗净。

洗梦石的洁净力量十分强大，自从它沉入水中，就在不断地净化噩梦的负能量，九洲池的池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清澈，并且从食梦貘皮肤上分泌出的污泥也在快速溶解。

元曜卖力地干活儿，他浇清水在食梦貘的腿上，溶解污垢，又拿刷子用力地刷洗。这个流程，元曜得心应手，就像是他平时在缥缈阁刷洗地板一样，只不过食梦貘的腿，比缥缈阁的地板肮脏很多。

不多时，元曜就累得满头大汗。他看了一眼周围，络腮胡三兄弟没有偷懒，都在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干活儿。

宰相毕竟年迈，又是养尊处优的宰相，他干活很慢，擦洗一会儿，还得休息一会儿，喘一口气。

宰相擦洗的是食梦貘的头部，妖魔化的食梦貘的头部比较狰狞，因为被金色锁链锁住口鼻，它的黑眼睛之中充满了怒气。

食梦貘是梦之国的神兽，宰相也十分心虚，他一边擦洗，一边喃喃自语，给神兽道歉，说着迫不得已，神兽勿怪之类的话。

元曜、宰相、络腮胡三兄弟热火朝天地干活儿，仔仔细细地洗刷食梦貘。

食梦貘被迫承受着清洗，一大滩一大滩从身体上排出的污泥融化在了九洲池中。

白姬、离奴远远地看着。

离奴有洁癖，道：“主人，太恶心了，这场景比噩梦还恐怖。”

白姬道：“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想起了远古时期，人类部落捕猎到了珍贵的野猪，准备祭祀时的场景。他们也是这么清洗浑身污泥的野猪的。”

离奴打了一个寒战，道：“无论祭祀清洗野猪，还是现在清洗这飞猪妖，都是噩梦。”

元曜卖力的刷洗着，他惊讶地发现，随着污泥被溶解，污垢被洗刷掉，食梦貘的皮肤由黑色逐渐变成了灰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元曜还感觉到捆缚住食梦貘的金色锁链在慢慢地松动。——换一句话说，食梦貘的腿在慢慢地变细。

一开始如山丘一样大的食梦貘，因为被刷洗掉了污泥，正在逐渐缩小。

渐渐的，食梦貘缩小到了大象一样。

金色锁链并没有改变，食梦貘变小之后，从松动的锁链之中挣脱了。

食梦貘挣脱之后，它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口鼻之中吐出气流，将在清洗它头部的宰相吹得滚了开去。

可怜的老宰相猝不及防，被一股气流掀翻，滚落在了水中。还好，他没有受伤，自己又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食梦貘又顺势一脚把正在刷洗它的元曜踢飞。

元曜跌落开去，坐在水中，茫然四顾。

络腮胡、八字胡、矮胖子见状，反应奇快，他们三个是习武之人，身体灵活，动作矫健，他们紧紧地抱住了食梦貘的三条大腿。

食梦貘没法踢络腮胡三人，十分愤怒，转而向离自己最近的元曜冲去。

元曜见食梦貘气势汹汹地朝自己冲来，十分害怕，翻身从水里爬起来，想要逃命。

“白姬，救命呀——”

元曜一边踉踉跄跄地在水里跑，一边嚎道。

白姬见了，笑道：“轩之，我不想弄脏白裙子，就不过去了。你快跑去锁链那里，缚云锁会再次锁住食梦貘的。加油！”

离奴也笑道：“书呆子，跑快一点！当心被那飞猪妖吸进嘴里！”

元曜见白姬、离奴袖手旁观，在一边看热闹，十分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看准时机，避过食梦貘的踩踏，调转方向，朝金色锁链跑去。

白姬默念咒语。

天空之中再次风云翻涌，雷鸣电闪，缚云锁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灵蛇一样卷向食梦貘。

妖魔化的食梦貘神智不清，行动也非常僵硬，它再一次被布满咒语的金色锁链锁住。

络腮胡三兄弟见食梦貘又被捆缚住了，才敢松开双手，退到一边。

元曜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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