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毒（中）

天已经黑了，借着一点惨白的月光在树林里赶路，元曜根本看不清周围的环境，走路也走得磕磕绊绊。

突然，前方不远处，树林的黑影里隐隐浮现出两点妖异的红光。

元曜猜测，可能是一条正在狩猎捕食的巨蟒盘在那里，两点红光是它的眼睛。

元曜颤声道：“青冥兄，前面有蛇——”

青冥道：“小宠物，你睁大眼睛看仔细些，那是灯笼，不是蛇眼。”

元曜仔细一看，只见那两点红光在朝自己漂移而来，后面是两个提着灯笼的人。

青冥嘟囔道：“我们蟒蛇捕猎都是闭着眼睛，谁笨到睁着眼睛猎食，再笨的猎物都吓跑了。而且，蟒蛇又不需要眼睛观察猎物，都是靠体温的变化感知猎物的一举一动。”

那两个提着红灯笼的人——至少外形是人——作仆从打扮，谦恭有礼，一脸笑容。

一个笑道：“请问，两位是缥缈阁来的贵客吗？”

元曜点头，道：“正是。”

另一个笑道：“我们是五毒幽府的仆人，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请两位贵客随我们来。”

元曜点点头，就带着青冥，跟着两人一起走。

月光惨淡，弦月又时而隐入乌云之中，两个引路仆人提的红灯笼也亮度有限，元曜看不清五毒幽府的样子和它周围的环境，只是跟着仆人七绕八拐之后，稀里糊涂地走进了一座华丽气派的大宅子。

进入宅门之后，一名黑衣女子走了过来，她乌发如云，面容姣好，只是有些冷若冰霜，不苟言笑。

黑衣女子对两名仆人道：“你们先下去，我亲自带客人进去。”

两名仆人领命而去。

黑衣女子自我介绍道：“我叫阿珠，是这五毒幽府的管家。几位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元曜急忙作了一揖，道：“多谢阿珠姑娘。”

进入大宅子之后，是一条曲折的回廊。

阿珠不爱说话，除了自我介绍的那一句，就不再多言了，只是沉默地带着元曜、青冥往大宅深处走去。

元曜心中忐忑，不由得把手腕上的长命缕系紧了一些。

不多时，元曜的眼前出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面似乎依稀有人声。

阿珠在门外立定，道：“大娘子，二郎君，三娘子，缥缈阁的客人已经带来了。”

大厅的门扇倏然打开，一个妖娆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请贵客进来。”

阿珠带着元曜、青冥走进了大厅。

大厅中，玉石地面，栎木梁柱，装潢陈设不似中土风格。大厅四周挂着金丝绣花，缀满宝石的丝绸帘幕，地上铺着波斯地毯，摆放着丝绸靠垫，一张一张的梨花木桌案上，摆满了美味佳肴，新鲜水果。

一名美艳的女子正歪在丝绸靠垫上，她高鼻梁，眼目深邃，身形丰满，长相极有异域风情，红艳欲滴的嘴唇带着一丝迷人的笑意。

一个高大魁梧，肌肉虬结的褐衣男子靠坐在下首的一个软垫上，正拿着金杯喝酒。他的双目沉黑，五官如刀削，带着一股阴狠的味道。

元曜猜测，美艳女子是五毒兄妹之中的大姐金环，因为她是天竺毒蛇，所以这大厅的布置就按照她的喜好来，带着她家乡的异域风格。

褐衣男子应该就是五毒兄妹之中的二哥阿奎，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就比较像毒蝎子。

忘川安静地靠坐在另一个靠垫边，她看见元曜进来了，便笑着站起身来。

“大姐，二哥，这就是缥缈阁来的人。”

元曜急忙作了一揖，礼貌地道：“小生元曜，字轩之，是缥缈阁的伙计。”

金环笑道：“我叫金环，是这五毒幽府的主人。最近府中发生了令人悲伤的事情，五弟被杀，含恨而亡。我一个柔弱寡妇，没有夫君做主，六神无主，无计可施，弟弟妹妹们也不成材，无法解决这件事情，所以就去缥缈阁拜托白姬大人，请白姬大人来为我们做主。咦，白姬大人怎么没有来？”

元曜道：“白姬本来是要来的，但是突然出了一些状况，她无法脱身，所以派小生先来。她一忙完突发状况，就会马上来的。”

金环又把目光扫向青冥，如水柔情的美目中有着刀锋般的凌厉。

“这位是……？”

青冥一拱手，道：“青冥，你们的老邻居，我住冥界之渊。”

阿奎十分警惕地望向青冥，目光狠戾。

“邙山大蛇，你不在地底呆着，来我们五毒幽府做什么？”

阿奎道。

青冥指着元曜，道：“这只小宠物害怕你们，不敢一个人来你们的毒窝，怕被你们毒死，白姬让我陪他，给他做伴。”

“不，不，倒也不是害怕，但还是有些害怕的，并不是对你们不礼貌，一个人来这儿，还是有些害怕的……”

元曜一听，十分尴尬，他急忙张口解释，但是一时又找不出可以高情商圆场的话语，越说言语越乱七八糟。

忘川笑道：“元公子是一个人类，敢独自来这儿，已经很勇敢了。我们五毒在人类的世界里名声不太好听，但是也不会无端伤人，请您不必害怕。”

元曜感激地望向替自己解围的忘川。

忘川笑道：“大姐，二哥，还是请两位贵客入席吧。元公子从洛阳城到邙山，想来赶了半天的路，也该饿了，大家一边吃喝，一边说。”

金环笑道：“还是三妹想得周全。两位贵客，不必客气，请入席吧。”

五毒幽府待客的礼数十分周全，有仆人端来了一个盛了温热清水的铜盆，还拿来柔软的毛巾，替元曜、青冥清洗风尘，擦脸净手。仆人们将元曜、青冥引入客座，陆续又有婢女端上来热汤热食，摆在本来已经堆满美味冷盘的桌案上，还捧来盛满西域葡萄酒的琉璃杯，以供客人享用美酒佳肴。

仆人有条不紊地忙碌时，金环一直盯着青冥，她似乎被这个同为蛇类的俊美贵气的男子吸引，美目波光潋滟，柔情似水。

阿奎道：“大姐，要不要把四弟叫来？”

元曜这才发现，五毒兄妹死了一个老五，那就应该还有四个，现在在场的只有三个，少了一个。

金环回过神来，她沉吟了一下，道：“那就让人去叫吧。只是，四弟一向孤僻，从不参加热闹场合，整天把自己关在地底的密室里，不肯踏出来一步，连我们都难得见他一面，跟他说一句话，恐怕叫不来。”

忘川道：“贵客来了，怎么能不见？还是去叫一叫吧。”

金环正要吩咐仆人，一直安静地侍立在一边的阿珠却主动道：“大娘子，我去叫四郎君。”

金环点点头。

阿珠领命去了。

金环对元曜、青冥笑道：“菜肴简陋，酒水微薄，不成敬意。”

元曜急忙道：“金环夫人，您太客气了。”

元曜看着眼前丰盛的佳肴，和血红香醇的葡萄酒，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心中却不大敢吃。他还记得在《虫宴》事件中，马老太君在花厅摆下了丰盛的宴席，他当时傻乎乎地吃了许多，后来才知道全是虫子。

五毒摆的宴席，大概也是不适合人类吃的东西吧？

元曜在心中嘀咕，只敢拿水果吃。

青冥倒是毫不在意，十分优雅地吃喝起来。

不多时，阿珠回来了。

阿珠道：“大娘子，四郎君闭门不出，不肯来。”

金环似乎有些头疼，喃喃道：“真是失礼……这个四弟，一向就这么任性，要不是看在他有制毒的本领，我早就……”

阿奎似乎也十分不喜欢四弟少吉，道：“大姐，我去一趟，砸开门，把他拖出来。”

忘川劝道：“大姐，二哥，既然四弟执意不肯来，还是算了吧。有贵客在，我们兄妹闹起来，也不好看，会显得太失礼了。”

元曜急忙打圆场，道：“既然不想来，就不用勉强了。”

金环感叹道：“如果老五还在就好了。只有他，能把四弟劝出门，有他这颗开心果在，我还能心情欢喜一些。”

想到死去的五弟，金环顿时心里伤感，不由得神色黯然。

说到死去的蟾蜍花宝，阿奎就神色古怪地望向忘川。

忘川察觉到了阿奎的怀疑目光，道：“二哥，我知道你一直怀疑我杀了五弟，所以我才去了缥缈阁，拜托白姬大人。如今元公子来了，他会为我洗刷冤屈的。”

元曜有些为难，他脑子不太灵光，根本不会断案，不知道怎么替人洗冤。他来这儿，只是替白姬收集信息，看一看五毒兄妹是怎样的人，看一看他们的外貌年龄，性格脾气是怎么样的，彼此之间的关系又如何。

青冥倒是比元曜更会查案，他放下琉璃杯，问道：“花宝的死，究竟是什么情形？它是被毒死的，还是外伤致死？”

阿奎答道：“外伤。五弟的尸体现在还在冰窖里，我们还不曾为他出殡。”

青冥道：“既然是外伤，那就是遭遇了攻击。遭遇攻击的话，从尸体上的牙印与裂伤就能推断出凶手大概是什么了。”

阿奎道：“推测不出来，只能看出是被撕裂致死。五弟的脑袋和身体被人撕裂了。”

听到这话，金环不由得又被勾起了伤心，美目之中泛出泪光。

“五弟死得太惨了。八成就是那只恶虎干的，它有那么大的力气，能杀死五弟。我可怜的五弟啊……”

阿奎道：“大姐，你清醒一点。那恶虎与我们为敌多年，互相厮杀，我们也曾干掉过它的人。我们从来不会偷偷摸摸地杀掉对方的人，我们以干掉对方为荣耀，如果是它杀了五弟，早就自鸣得意，四处炫耀了。而且，当时，三妹就昏死在五弟旁边，她却平安无事。没有道理，那恶虎杀了五弟，却放了三妹。”

金环将信将疑地望向忘川。

忘川急了，道：“大姐，二哥，我冤枉啊！我真是百口莫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昏过去了，还平安无事。”

金环环顾四周，望向侍立在一旁的阿珠。

“阿珠，你一向冷静聪明，你怎么看？”

阿珠冷淡地开口，道：“回大娘子，我跟二郎君一样的看法。”

阿奎望了一眼阿珠，十分高兴，眼神温柔。

金环玩味地笑了，道：“老二和老四，看来你还是更喜欢老二。老二也很喜欢你，可能不久，你就要成为我的二弟媳了。”

阿珠冷冷地道：“大娘子说笑了。我只是您的管家而已。我说这话，是我的真实想法。与二郎君没有任何关系。”

元曜一听，顿时觉察出五毒幽府有着幽微复杂的人际关系，似乎这个叫阿珠的女管家，和五毒兄妹的关系并不只是主人和管家的关系。

忘川继续为自己喊冤，并且申辩道：“大姐，二哥，你们想一想，我们五毒与那只恶虎斗了多年，结仇很深。那恶虎身躯比我们大，力量比我们大，我们能和它分庭抗礼，除了因为我们的剧毒，就是我们有五个人，团结一心。这些年来，它打不倒我们，就想用计谋分化我们。它诡计多端，这次五弟死在我身边，我却平安无事，焉知不是它故意放过我，让你们怀疑我。我们产生矛盾，离心离德，在家里争斗，互相不信任，它就可以趁机坐收渔利，把我们一网打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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