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学舌

“请听我说，我只是想见一见楼上那位君子……”

“已经告诉你了。楼上除了本县，再无旁人！”

“但我分明看到……”

“大和尚，你莫要与我纠缠不休！”

孙天大喝一声，拿出了县令的官威。

他绕开雪浪，自顾自向酒楼外走去，却听身后传来一个问题：

“孙县令，你在那云顶山巅，真的见到神仙了吗？”

一听这话，孙县令心头一震。

他回过身，虽然掩饰得很好，眼中还是不由自主闪过怒意：

“告诉老夫，你在暗示什么？”

见孙天脸色阴沉下来，雪浪却毫不畏惧。他晃动锡杖，冲着老县令朗声开口：

“我并非暗示，而是明示！孙天，你是否与妖人勾结，捏造鬼神之说，蒙骗涂县百姓？”

“荒唐！”

孙天破口大骂，已然气到极点。他指着雪浪，口中招呼左右亲随：

“竟敢诬陷朝廷命官！尔等速速将此人拿下，我要亲自审他！”

孙天身后两个衙役毫不犹豫的上前。

但下一秒，他们就停住了脚步。

因为雪浪拿出了一块令牌。

上面是金色的菊花纹印，栩栩如生。

“贫僧普华寺雪浪，奉兰陵王之命，南下清剿各地邪教！”雪浪大声喊，“你们谁敢捉我！”

这块令牌是他贴身放的，所以没被小偷偷走。不过，前几天露宿街头的时候，他也没把这东西拿出来。

因为……令牌来自兰陵王不假，但只能让他自由出入王府而已。

出家人不打诳语，雪浪不想说谎。

除非必须说。

衙役们果然被令牌唬住了，转头看向孙天。

孙天脸色阴晴不定，他深深看了一眼雪浪，沉默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

“哈哈，你想查神仙？那就去查！”孙天冷笑。

“但我得提醒你，这事儿一个弄不好，和尚你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最后几个字，雪浪心中微微一惊。

他能感觉出来，孙天并没有在恐吓自己。对方只是实话实说，如果继续追查——自己真的可能会死。

我到底卷进了什么事？

望着孙天远去的背影，雪浪握紧锡杖，罕见的有些动摇。

但很快，雪浪眼神重新坚定下来。他一甩锡杖，任由上面的铜环互相碰撞，发出涤荡心灵的梵音。

无论如何，他要先去云顶山巅看看。

雪浪相信，如果真有邪教妖人，他一定会在那里找到线索。

背着锡杖，雪浪向酒楼借水洗了脸，大踏步向城外云顶山走去。

但他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一道棕红色的小小身影跟上了他，显得有些好奇。

……

云顶山在城外西南处。

雪浪问过几个山中猎户，辨明了方向，便沿着山道前进，一路向山顶攀登。

当他一口气爬到山腰处，已是日影西斜，树林也显得阴翳。

雪浪呼出口气，终于打算休息片刻。

他找了块石头坐下，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囊。

灌了口水，看着远方慢慢落下的夕阳，雪浪忽然感到无限惆怅。

这一路走来，邪教摧毁不少。但雪浪深知，他其实没有真正改变百姓的处境。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只是一个放浪形骸的俊俏和尚，并非罗汉转世，也没有法力神通。

“唉，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想到伤心处，雪浪不由自主叹了口气。他将水囊挂回腰间，准备重新启程。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宛如小女童。

那声音学着他的口吻，语调分毫不差：

“唉，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呀！”

雪浪猛的从石头上窜起来。

他难以想象，有人已经摸到了身后，自己却没听到半点儿脚步声。

“谁！”

雪浪握住锡杖，手臂上肌肉贲起。

这和尚居然身有武艺，而且棍法精熟！

但当雪浪回头，他却发现身后空空荡荡，只有夕阳的余晖照在地上，把一切都染成了昏黄的颜色。

一瞬间，雪浪的冷汗就打湿了后背。

其时金乌将落未落，世间万物都显得模糊。

雪浪突然想到，昔年自己与东瀛来的和尚交谈，对方曾说，白日与夜晚的交界之刻，乃是所谓的“逢魔之时”。

只有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一切妖魔鬼怪才能出来活动。而人若是迷失其中，便再也不能回到人间。

我，我难道遇上鬼了？

不远处，有灌木丛轻轻晃动了一下。雪浪立刻回头，看向那个方向，手持锡杖，怒目圆睁：

“呔！孽畜，我已经看见你了！”

这句话……当然是在诈对方。

事实上，雪浪没有看见任何人。

甚至他喊出这句话，也是在给自己壮胆。

但下一刻，只听灌木丛中，那道宛如女童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语气还有几分疑惑。

“人，你看到我了？”

人？

这东西叫我“人”？

霎时间，一股阴冷的感觉爬上雪浪后背，让他寒毛直竖。

在雪浪的目光中，灌木丛晃动几下，徐徐走出一道棕红色的身影。

当看清那道身影，雪浪愣了一下。

因为那实在是一只很漂亮的狐狸。

皮毛柔顺，身形优美，两只琥珀般的眼睛澄澈清透，还有种莫名的妩媚。

但紧接着，他对这只狐狸的好感就荡然无存。

因为那狐狸径直走来，坐在雪浪不远处，身子直立而起，眼中闪动着好奇的光芒：

“人，我都藏好了，你为什么能看到我？”

它会说话？

狐狸在说话！

雪浪脸色逐渐扭曲。

另一边，桃子是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但它很快发现，这个人类似乎不打算回答它的问题，而是张张嘴……

然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喊。

“啊，啊，啊啊啊啊————”

雪浪尖叫。

什么邪教，什么仙人，他已经彻底顾不得了。会说人话的妖怪就在眼前，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这位俊俏的佛子扔掉包裹，转身就跑，连锡杖也留在原地。

夜色昏暗，他已经看不清方向了。

雪浪知道，自己得往县城的方向跑。但他就是停不下来！

不知跑了多久，雪浪终于停下脚步。

他撑住膝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到自己的草鞋已经破了，露出两根大脚趾头。

休息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想看看自己跑到了哪里。

但没过多久，雪浪就发现，此处古树参天，他已经不认得周围的环境。

自己好像跑到了密林深处。

擦擦光头上的汗，雪浪有些苦恼。他简单收拾一下，准备先原路返回，看能不能找到来时的山路。

但刚转过身，雪浪的身子就僵住了。

他呆滞的注视前方，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但两只脚却像在地上生根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空气中，腥臭的味道若有若无。

只见在雪浪面前，树林的阴影下————

赫然藏着一只斑斓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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