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匪亲化为狼与豺（下）
“成都……陷落？”顾祖德抢上前一步，拾起绢帛，目光扫过，那铁铸般的汉子也是浑身一震，虎目圆睁，难以置信地望向南方。
那里，是他们以为安稳无比的荆州腹地，是粮草辎重之源，更是他们此刻坚守剑阁的意义所在！
成都若失，剑阁便成了一座悬在绝壁上的孤城，后路已断！
几乎就在这噩耗带来的死寂蔓延开的同时，南方地平线上，沉闷如雷的战鼓声轰然炸响！
黑压压的潮水般的军阵，如同从地底涌出的幽冥之军，伴随着卷起的冲天烟尘，向着剑阁南门汹涌而来。
“敌袭！南面敌袭！”瞭望塔上的士兵声嘶力竭地呐喊，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周牧之猛地扑到南面女墙边，极目远眺。只见敌军军容鼎盛，刀甲鲜明，虽服饰杂乱，多以皮裘毛毡为主，但那股子悍勇嗜血的气势，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
人数，绝对不下两万！
“这是……羌狼诸部的战士？！”顾祖德脸色铁青，声音干涩，“还有……凉州的天凤军！徐北枳竟然与异族勾结！”
而在中军那杆大纛旗下，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将领身影，身披玄甲，意气风发。
周牧之惨笑一声，瞬间明白了这一切，“好一个徐北枳！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北面按兵不动，吸引我全部注意力，却借羌狼之力，绕道十万大山，直插我荆州心腹！我等……皆中计矣！”
他猛地看向北方，徐北枳的大营此刻也缓缓张开巨口，即将吞噬一切。剑阁南北，皆是大敌！北面是天险，尚可据守；南面却是一马平川，无险可依！更要命的是，剑阁已经是座孤城……
“顾将军……”周牧之声音沙哑，“咱们……守不住了。”
顾祖德死死攥紧刀柄，指节发白，猛地吼道：“守不住也要守！弟兄们，准备死战！让这些蛮子看看，我荆州儿郎的骨气！”
城楼上，残存的荆州守军强打起精神，弓箭上弦，滚木礌石准备就绪，但弥漫的绝望气氛，却比南方敌军扬起的尘土更加浓重。
李纯钢抱着他那把无鞘的长剑，靠在垛口旁，深深地看了眼那个攻陷成都，兵临剑阁的敌军主将，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杨琪……”
此时，杨琪正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望着眼前这座雄关的南墙，缓缓抬起右手。
战鼓声骤歇。
一名羌狼部族的千夫长跃众而出，用生硬的官话咆哮道：“城里的人听着！成都已破！尔等后路已绝！放下兵器，献关投降，杨将军可饶尔等不死！负隅顽抗，破关之日，鸡犬不留！”
回答他的，是城头射出的一支凌厉箭矢，擦着他的头皮飞过，钉在地上，尾羽兀自颤抖。是顾祖德亲自挽弓。
“要战便战！哪来那么多废话！”老将军的怒吼声震四野。
杨琪眼神一寒，不再犹豫，落下的手臂猛地向前一挥！
“杀！”
没有试探，没有保留，蓄势已久的羌狼战士如同决堤的洪流，咆哮着冲向剑阁南墙。他们不像中原军队那样讲究阵型章法，却更加疯狂，凭借着简陋的云梯和飞爪，便如同蚁群般向上攀爬。
城头上，箭矢如雨，滚木礌石倾泻而下，不断有羌狼战士惨叫着跌落，但更多的人填补上空缺，嘶吼着向上涌。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厮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震耳欲聋。
一万六千余羌狼战士蚁附攀城，悍不畏死，四千天凤军压阵，随时准备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战况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李纯钢长剑出鞘，发出一声清越龙吟。他身形如鬼魅般在城头游走，剑光每一次闪烁，必有一名甚至数名敌军溅血倒下。先天高手的威力，在这种守城战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一人便可抵一营，牢牢守住了一段城墙。
远处的杨琪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自然认出了那道纵横捭阖的剑光，认出了那手精妙绝伦的“一剑寒光震九州”。
那是他的授业恩师——剑仙李纯钢。
他握着缰绳的手紧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决绝和野心的火焰。
师徒情分，在王图霸业面前，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师父……别怪弟子。”杨琪低声自语，随即对身旁的亲卫冷然下令，“调‘狼牙营’上去，重点围杀那个用剑的老者。不惜代价，耗死他！弓弩手，全力压制那段城墙！”
狼牙营，是纳吉“赠送”给他的羌狼战士中最精锐的一部，人人皆是百战勇士，悍勇异常，且精通合击围猎之术，专为对付高手而设。
命令下达，狼牙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直扑李纯钢所在的战团。
与此同时，北凉军大营。
徐北枳神色平静地看着不远处剑阁燃起的烽烟。一名斥候快步进来，低声禀报：“王爷，杨将军已开始猛攻南城，守军抵抗激烈，但顾祖德的人已经几乎全被缠住。”
徐北枳点了点头，淡淡道：“告诉天马军的庞文宾和天象军的姚盖，让他们去剑阁活动活动筋骨，把这几天养的膘都减减，别出了蜀地，骑不了马。”
“是！”
剑阁南城战场上，李纯钢立刻感受到了压力倍增。那些新加入战团的羌狼战士，完全不惧死亡，攻击刁钻狠辣，彼此配合默契，显然是受过特殊训练。
他的剑依旧能杀人，但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松自如，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剑气也被那不要命般的围攻和远处不断射来的冷箭所消耗、干扰。
“杨琪……”李纯钢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自然也看到了远处军旗下那个熟悉的身影，也明白了这针对性的围攻来自何处。
他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解脱，只是手中的剑更快了几分，“也好，让师父看看你小子长进了多少！”
战斗从傍晚持续到月挂东南，南城墙下，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土地，又凝结成暗紫色的冰坨。荆州守军伤亡惨重，顾祖德身先士卒，已是多处负伤，兀自死战不退。周牧之文人出身，也持剑在手，组织民夫运送伤员物资，脸色苍白如纸，却咬着牙坚持。
李纯钢脚下，精锐敌兵的尸首已堆积如山，血水浸透了砖缝，在初升的日光下泛着黏腻的暗红。他浑身浴血，白发与长须早已被染成赭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嘶声，仿佛破旧的风箱。那柄随他纵横江湖多年的“无名”铁剑已然断作两截，可他握剑的手仍如铁铸一般稳定。
杨琪始终立在战圈之外，面色冷肃地调度兵马。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师父的可怖——绝不近身，只将一批批生力军填入这场血肉磨盘。弓箭手轮番抛射牵制，枪矛队结阵突刺，刀盾手伺机劈砍，攻势如潮水般层层涌上，不肯给那老剑神半分喘息之机。
终于，月光被乌云遮住的刹那，李纯钢的剑势极其细微地滞了一瞬——
就这一瞬！
三四柄弯刀立刻撕裂空气，狠狠剁进他的后背，刃口刮过骨头的闷响令人牙酸；几乎同时，一杆长矛毒龙般钻透大腿，溅起一蓬血雾！七八条浸透桐油的牛皮套索应声从天而降，毒蛇似的缠死他的四肢脖颈，猛地收紧！
老剑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沛然剑气自周身炸开，当场震飞了周遭五六人，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两三根套索应声崩断——但更多的刀枪剑戟已疯狂捅刺上来！枪尖攮入腹腔的钝响、弯刀劈开肩胛的撕裂声、热血喷溅的嗤嗤声……骤然交织成一曲残酷的终末。
那曾斩落无数豪强的剑光，猛地摇曳一下，彻底熄灭了。
纵横天下大半生，游戏风尘，洒脱不羁的剑仙李纯钢，力战而竭，身中数十创，被乱刃分尸于剑阁南墙之下！
“李老！”顾祖德目眦欲裂，发出悲愤的咆哮。
然而，他却连抢出这位多年老友尸体的事都做不到，因为，徐北枳的大军，已经如同潮水般涌上剑阁北城的城头。
剑阁，告破！
顾祖德挥舞着卷刃的战刀，怒吼着连续劈翻数名敌兵，最终被一记重锤砸碎了胸骨，倒地身亡。
周牧之看着漫山遍野涌来的敌军，长叹一声，整理了一下衣冠，面向中州京畿的方向，俯身一拜：“臣……尽力了。”旋即拔剑自刎。
杨琪踏着鲜血和尸体，登上了南城墙，看着顾祖德和周牧之的尸身，冷漠地下令：“枭首，悬挂辕门。将剑仙……李纯钢的残躯收敛，寻一地葬了吧。”
北面，徐北枳接到战报，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是淡淡吩咐：“传令杨琪，妥善处理善后，整顿兵马，三日后，兵发成都，稳定荆州局势。”
阳光刺破晨雾，照耀在剑阁染血的城楼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
雄关依旧在，只是朱颜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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