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骇人惊变

“坚壁清野，伺机而动”的命令刚下达不久，其麾下的将领们尚未来得及落实执行时，这一日，杨登岭的中军大帐外传来一阵极度惊慌、甚至破了音的呼喊和急促到凌乱的脚步声！

“王爷！王爷！八百里加急！京畿……京畿急报！”

一名风尘仆仆、盔歪甲斜，嘴角甚至带着白沫的传令兵，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撞开了帐外的亲卫，扑进大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巍巍地高举着一封粘着三根赤羽、象征着最高紧急军情的信函。

帐内正在议事的所有将领的心瞬间被揪紧，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每个人的脊椎。

杨登岭的眉心剧烈一跳，他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厉声道：“慌什么！京畿有郝尚书坐镇，城高池深，粮草充足，能有何事？！呈上来！”

亲卫接过信函，快速检查无误后递给杨登岭。杨登岭撕开火漆，抽出信纸，目光快速扫过。仅仅片刻，他的脸色从铁青骤然变为惨白，又由惨白转为一种死灰般的绝望！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薄薄的信纸在他手中簌簌作响，仿佛有千钧之重。

“噗——”又是一口鲜血，这次却不是水，而是真正的热血，猛地从杨登岭口中喷出，溅落在舆图和帅案之上，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王爷！”众将大惊失色，纷纷围拢上前。

郑猛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杨登岭，急声问道：“王爷！京畿到底怎么了？！”

杨登岭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眼神涣散，他无力地靠在郑猛身上，手中的急报飘落在地。离得最近的参军李韬眼疾手快地捡起，只看了几行，便也是浑身剧震，面无血色，用带着哭腔的、难以置信的语气喃喃读出了声：

“冀州军……占、占领之卫城……粮尽……已、已至人相食之地！郝尚书……郝尚书无力救援，恳请王爷……速速班师回援……迟则……迟则京畿周边恐成鬼域！百姓……百姓尽殁矣！”

“人相食”三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猛地炸响在每一位将领的耳边！

整个中军大帐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脸上先是极致的震惊和茫然，仿佛无法理解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含义。随即，恐惧、恶心、难以置信、以及滔天的愤怒和绝望，如同火山爆发般，瞬间吞噬了所有人！

“不……不可能！”一名将领嘶声吼道，声音却干涩发颤，“那是京畿！是天子脚下！怎会……怎会发生如此惨绝人寰之事？！”

“我的家眷……我的老母幼子就在开阳卫城啊！”另一名出身京畿卫城的将领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双眼瞬间赤红，状若疯魔，“王爷！王爷！救救他们！回援！快回援啊！”

“冷静！”杨登岭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一声，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血沫，“慌什么！自乱阵脚……死路一条！”

但他自己的声音，也同样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惶和颤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相食”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道德的彻底沦丧，更意味着京畿卫城的局势已经崩溃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意味着他杨登岭的根基，他以正统号令天下诸王的资本，正在被一群饿疯了的野兽啃噬殆尽！

就在这时，帐外原本因为天凤军骚扰而一直弥漫的紧张气氛，陡然变成了巨大的骚动和哭喊声！

那封八百里加急的消息，根本不可能被完全封锁，几乎如同燎原的野火，伴随着“京畿吃人”、“卫城已绝粮尽”等只言片语，以比之前徐北枳攻克成都更加恐怖的速度和冲击力，瞬间席卷了整个中州大营！

五天前，京畿，天乾卫城。

饥饿如同最可怕的瘟疫，早已吞噬了这座被围困已久的城池。城中百姓，最初是粥越来越稀，然后是所有牲畜被宰杀殆尽，再后来，树皮、草根、老鼠、甚至泥土……所有能塞进肚子里的东西都被搜刮一空。

冀州王杨挚站在城头上，望着城内死寂的街道和那些因为极度饥饿而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士兵和百姓，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甲胄也变得宽大不合身，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布满了血丝和深深的疲惫。

“王爷，主城还是大门紧闭……没有任何粮草运出来。”副将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绝望，“被咱们特地留下的地坤城，也已经饿死人了，但，那郝清风……看来是铁了心要壮士断腕，宁可放弃地坤城，也要活活地把咱么耗死在这！”

杨挚揉了揉眉心，“现在咱们的粮草还能坚持几日？”

“就算再怎么节省，也最多还能满足不到半月所需。”副将叹了口气说道，“京畿卫城设计时，更多的作用是充当主城的缓冲屏障和桥头堡，其中并大型仓廪，平日每月都由主城进行补给，如今……”

杨挚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墙垛上，指节破裂渗出血丝，他却浑然不觉，“郝清风！好一个铁血尚书！好一个‘文弱书生’！”

他咬牙切齿，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他京畿主城里屯着的粮食，足够整个京畿的百姓和官兵吃三年的！他知道自己耗得起！他这是在逼我，要么拿人命填主城深不见底的护城河，要么就灰溜溜地卷铺盖滚蛋！”

“王爷，那咱们？”

杨挚也不是没想过率兵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东边的冀州老家已然沦陷；西边的凉州，杨登岭又在和徐北枳掰腕子，偏偏这两个主也都不是现在的他能抗衡的；

北边的云州虽然看起来四分五裂，应该最弱，但刚刚把他们砍瓜切菜一般收拾了一顿的赫连威武，这么多年都没搞定云隐的四镇大军，这些云州悍卒的实力可见一斑，从杨挚往下，心底都是不愿意北上去踢铁板的；

剩下的路唯有南下，可扬州虽然积弱，但天下谁都知道扬州早就向青州称臣，扬州王杨庸更是岁岁纳贡，年年上表，俨然就是青州王杨天望的小弟，扬州好打，但恐怕占不了几个郡县，就得让号称天下第一州的青州军按死在水稻田里……

天下之大，竟无他杨挚的立锥之地！固守卫城是等死，突围出去，饿着肚子的军队就是移动的“肥肉”，只会被各方势力轻易剿灭吞并。

“唉！”杨挚挥了挥手，“容我再想想。”

“王爷，不能再等了！城里……城里已经开始……”副将说不下去了，脸上肌肉扭曲，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杨挚何尝不知道？他早已听闻城里的那些黑暗恐怖的传言：起初只是偷偷埋葬饿殍，后来是偷偷分食自然死亡的尸体……直到几天前，开始出现活人失踪的案件。

他严令禁止，甚至斩杀了几个偷尸体的人以儆效尤，但饥饿能摧毁一切律法和人性。禁令在求生的本能面前，苍白得可笑。

当杨挚还在瞻前顾后的当晚，一阵巨大的喧哗和冲天的火光从多个城中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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