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新年

饭桌上顿时安静下来。清荷缩了缩脖子，景明低头扒饭，二叔二婶交换了个眼神。

晚饭过后，廊下只剩老太爷与二叔二人。灯笼在风雪中摇晃，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父亲，陛下突然如此行事，莫非是因为......身体......"二叔欲言又止。

老太爷拄着拐杖望向皇城方向，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十有八九。"他声音压得极低，"要将一个平民抬到配得上公主的位置，难于登天。但若把公主暂时贬下来......"

二叔瞳孔微缩："所以父亲认为，陛下是看中了......"

一阵狂风突然卷着雪粒扑来，灯笼"啪"地熄灭。黑暗中，老太爷的叹息几不可闻："慎言。"

老太爷望着檐外风雪："逍遥...福缘不浅啊。"

二叔忍不住追问："那父亲为何不将此事告知逍遥？"

"陛下既未明言，自有其深意。"老太爷手中拐杖重重一顿，"我等何必画蛇添足？"

二叔欲言又止，最终拱手退下。廊间只剩老太爷独对风雪。月光穿透云隙，在他皱纹间投下深深阴影。

三十年前的雨夜，先帝寝宫外的血水混着雨水，在白玉阶上淌成小溪。当今陛下捂着腹间刀伤，在近卫搀扶下踉跄前行。那一刀，终究伤了根本......

檐角冰凌"咔嚓"断裂，将老太爷从回忆中惊醒。他望着皇城方向喃喃自语："时日...怕是不多了。

御书房内，烛火摇曳。

皇帝朱笔悬在奏折上方，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批阅。帕子上洇开的暗红被他迅速攥入掌心。待气息平复，他继续挥毫，直到最后一本奏折合拢。

起身时，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推开雕花门扉，细雪正无声落下。

"时日...不多了。"

雪光映出他佝偻的轮廓，与半年前逍遥所见那个不怒自威的君王判若两人。两鬓霜白如这夜雪，眼角皱纹里藏着化不开的疲惫。

一片雪花落在他摊开的掌心，转瞬消融。就像三十年前，那个雨夜里从指缝间流失的热血。

御书房外，细雪渐密。

老太监捧着狐裘大氅碎步上前："陛下，太医叮嘱过，旧伤最忌寒气..."颤抖的手将裘衣披上天子肩头。

"咳咳...说得是。"皇帝望着掌心咳出的血丝，竟笑了笑，"朕还得...再多活些时日。"

转身时，明黄龙袍下摆扫过阶上积雪。案头烛火将他佝偻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恍若一条垂暮的老龙。

晨光熹微，逍遥推门而出，只见院中已覆了一层薄雪。他如常打了一套拳法，吐纳间白气氤氲，拳风扫得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街市上，行人往来匆匆，脸上却带着掩不住的喜气。商铺门前挂起了红灯笼，小贩的推车上堆着年画窗花。逍遥拎着热腾腾的包子回来时，才惊觉自家府门也贴上了新桃符。

"要过年了啊..."

他站在廊下，看着下人们搬梯子挂灯笼。这是他在此方天地过的第一个新年。前世的记忆突然涌来，那些车水马龙的年货市场，电子鞭炮的模拟声响，与眼前这幅古意盎然的场景重叠又分离。

清荷抱着满怀的红纸跑来，差点滑倒在雪地里："哥！帮我写春联呀！"

四周欢声笑语，红灯笼在风雪中轻轻摇晃。逍遥仰头望着纷扬的雪花，忽然想起另一个世界的父母此刻是否也在贴春联？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眉梢发间，积了薄薄一层。

"大哥在想什么呀？"一双小手突然拂过他肩头，扫落积雪。清荷踮着脚，眼睛弯成月牙："新岁吉祥！"

逍遥怔了怔，伸手揉乱她的发髻："小妹也是，岁岁平安。"

远处传来炮竹的脆响，惊起檐下雀鸟。清荷拉着他往堂屋跑："快去写福字！爹爹把你的金墨都磨好啦！"

年关将近，趁着难得的闲暇，逍遥开始着手购置宅院。这两日他走遍了方府周边的牙行，最终在隔街相望的梧桐巷择了处两进宅子——不大不小，既不会显得空旷，又能体面待客。

正当他在牙行按完手印，将房契收入袖中时，忽见清荷提着裙摆急匆匆奔来，发髻都跑得松散了几分。

"大哥！"她气喘吁吁地抓住逍遥的袖子。

逍遥眉头一皱："出了什么事？"

清荷拽着逍遥的袖子，边说边喘："是宫里来人了！大哥快回去！"

二人匆匆赶回方府，刚踏入正厅，便见老太爷正与一名太监对坐饮茶。那太监一见逍遥，立刻放下茶盏迎上前来："哎呦！逍遥子爵，可算把您盼回来了！"

逍遥认出这正是上回传旨的御前太监，拱手道："劳烦公公久等，不知此次又有何要事，还要公公亲自跑一趟？"

"可不敢耽搁！"太监急得直搓手，"陛下急召，您快随老奴进宫吧！"说着竟亲自搀起逍遥往外走。

院中早已备好宫车，四匹骏马不耐地刨着蹄子。老太爷在阶上欲言又止，只深深看了逍遥一眼。

车轮碾过积雪，直奔皇城而去，车内太监不断擦拭额角冷汗。

马车辘辘前行，逍遥从袖中取出几两碎银，悄然塞到张德全手中："公公，陛下突然宣召，究竟所为何事？"

"哎呦，这如何使得！"张德全假意推拒，手腕一翻却已将银子纳入袖中。他压低声音："老奴虽不知详情，但侍奉陛下二十载..."手指悄悄指了指天，"今日陛下心情不差。"

逍遥会意，又摸出一块碎银："多谢公公提点。"

张德全这次倒没收，反而将逍遥的手推回："子爵客气了。"他忽然正色，"不过待会儿进了养心殿，有件事您得留心......"

马车突然一顿，外头侍卫高唱："入宫门~"

马车碾过宫道积雪，在森严的宫门前稍作停顿。守卫见是张德全亲随，验过令牌后立即放行。朱轮碾过汉白玉甬道，最终停在那座熟悉的御书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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