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西南
西南,靖凉,秋风萧瑟,雁过萧鸣。
若要到得羽山,须先经过凉国都城。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来到凉国,这里地处南方,建筑风格与汤国相比大有不同,人们的穿着打扮也更显单薄。偌大的都城当中,并没有见到我想象中的热闹场面,倒是同汤都一样,笼罩着异样的冷清。
我们到达时,已是日斜西山,于是就近找了一家客栈投宿。等我们安顿好房间,坐到客栈一楼吃晚饭时,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夹杂着凄厉的叫喊。正在擦桌子的店小二听到动静,立马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左顾右盼地躲进了柜台后面。
不一会儿,嘈杂声越发近了,三个体格强健的彪形大汉押着被捆着双手的一对年轻男女,推推搡搡地走了进来,其他两桌的客人一见这个阵仗,纷纷起身小跑着上楼回了房间。
店小二听到动静,从柜台后面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察看着外面的情况。
那三人在桌旁坐了片刻,见无人侍候,最左一人砰地一拍桌子,吼道:“人呢? 没死的就快滚出来!”
店小二哆哆嗦嗦地走了过去,声音颤抖着问道:“ 几位大爷要点什么?”
“最好的酒, 最好的肉, 通通拿上来!” 那大汉扯着粗粝的嗓音说道。
这一番派头,像极了当初我在汤都酒馆中见到的那两个圣血堂的人。
被他们推在地上的年轻女子发出呜呜咽咽的哭泣声,最右侧的大汉弓下身去,一个耳光甩在她的脸上,又骂了句:“ 再敢哭哭啼啼,老子现在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左侧那人闻言劝道:“难得捉到个生得标致的小娘子,明日还要送给圣使,你莫要烦躁,若是嫌她吵闹,不如今晚便送到我的房中看守。”
这时坐在中间的那人哈哈笑道:“ 好你个老三,原来打的是这般主意。”最右侧那人闻言也跟着放荡地大笑起来。
侧躺在地上的年轻男子抬起满是鲜血的脸,有气无力地哀求道:“求求你们放了我娘子, 我家中上有老母, 下有婴孩, 求你们发发善心。”
被称作老三的那个大汉听罢,一脚踩在那年轻男子身上:“ 善心?
好哇,若是你娘子今晚将大爷伺候得满意了,我明日便放了她。”
那男子忍不住骂道: “ 你们这群禽兽, 丧尽天良, 就不怕遭报应吗?”
大汉一脚狠狠地踢在那男子腹部:“ 不知死活的东西,再敢对爷不敬,当心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那女子闻言赶忙爬到男子身旁,小声地哭着叫他不要再说话。
这一幕让人看着好生气愤,肖羽转回头来看了顾星辰一眼,便立时会了意般,克制着压下愤怒,又低下头继续吃饭。我却气得无法下咽,斜眼看了看顾星辰,他正悠然端坐,风轻云淡地喝着清茶。
这时小二给那三人上了一大桌好酒好肉,我见他们吃得嘴角流油,躺在地上那两人却伤痕累累,着实凄惨,便凑到顾星辰耳边问道:“ 主人,这两个人太可怜了,我们不出手相救吗?”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淡漠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盏里:“不用。”
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愤愤道:“ 你从前救人那般英勇,今天怎么见死不救?”
他放下茶盏,对肖羽使了个眼色,他二人便心照不宣地站起身来。
我看他们一副要上楼的架势,也腾地站了起来,抬腿就往那一桌走去,顾星辰却不动声色地从后面拉住我,低声道:“ 随我来。” 我只好强压下心头除暴安良的冲动,耐着性子随他们一起上楼。
一进顾星辰的房间,我便忍不住跳了起来:“ 刚才为何不救他们啊? 你若是不愿出手的话,那三个圣血堂的家伙也不见得是我的对手,我便下去将他们收拾了。”说罢转身就要开门下楼。
他抬手挡到我前面关上房门,淡淡道:“ 你行事还是太过冲动了些,我自有安排。”
“我冲动? 你没听那几个人说今晚要把那个女子……” 我简直说不下去了,“那你又有什么安排? 为何不现在去施救?”
“我们现在身处凉国境内,圣血堂的人也是多有潜伏,此行之事尚未办妥,绝不可暴露身份。我但凡插手圣血堂之事,从来都要将现场清理干净,不留活口, 可刚才那店小二也在一旁, 我总不能连他一起杀了。”
我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以对,只好在他身旁坐下耐心等着。过了好一会儿,肖羽也推门进来, 报道: “ 城主, 那几个人已经进了二楼房间了。”
顾星辰点点头,又对我说道:“ 你先回房去休息吧,明日一早便要动身了。”
“不,等你把他们救出来之后,我再去睡觉。”
肖羽见状说道:“那我先告退了,城主有事再叫我。”
他退出去关上门之后, 顾星辰看我一眼, 低语道: “ 越来越不听话。”
他说完便闭目养神,不再理我。我也懒得理他,只是不知道他要何时才会动手,只得百无聊赖地干等。等了一会儿,困意便止不住地袭来,支在手上的脑袋几番落到桌上,顾星辰眼也不睁地说道:“ 撑不住便去床上歇着吧,不要明天起不来,耽误行程。”
我立刻睁大双眼:“谁撑不住了? 我在这儿坐到天亮都行!”
也不知撑到了什么时候,最后我还是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香,连一个梦境都没有出现,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竟躺在床上,身上还盖了条薄被。我想起这是顾星辰的房间,连忙坐了起来,只觉耳根发烫,之前还夸口自己能撑到天亮,谁知最后竟睡得毫无知觉,被人搬到床上都不知道,实在是丢人。
房间里很安静,我忐忑地看看顾星辰,只见他仍然闭目端坐在桌旁,便问道:“主人,你还没去救人吗?”
“我早已将他们救出,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走远了。”
正说着肖羽推门进来:“ 城主,我已将那夫妻俩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何时出发?”
顾星辰这时方才睁开双眼, 向窗外望去: “ 天亮了, 我们即刻动身。”
我一骨碌从床畔滚下地,我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
昨日还冷冷清清的凉国都城,似乎在一夜之间有不少来客到访,穿街走巷中,有许多风尘仆仆牵着马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甚至还远远看见了九天门弟子的身影,只是离得太远,等我追上前去,他们已不见了踪影。
“这些人都是为《四境星经》而来的吗?”我问道。
“是与不是,到了羽山便见分晓。”
我们在集市上转了又转,见他们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我问顾星辰道:“我们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买药,还有斗笠和蓑衣。”
“为何要买这些东西?”
“羽山之中,多雨水蝮虫,不可不防。”
到了药店,掌柜一听说要买解蛇虫之毒的药,便笑眯眯地说道:“你们的运气可真是好啊,小店就只剩下最后一瓶了。” 他一边回身取药一边念叨,“今天可真有意思,这么多人都来买这蛇虫药。”
“你这药效果如何? 当真可解蝮虫之毒吗?” 肖羽一边掏着银两一边问道。
掌柜将一个小药瓶子放到柜台上,眯眼抚着胡须:“ 普通蝮虫之毒可解,但若遇上那九头蝮虫,也是无可奈何。”
从药店出来以后,我问顾星辰:“ 那掌柜说的九头蝮虫, 好像很可怕。”
顾星辰淡淡说道:“ 没什么可怕的,你无须随我们一同进山,在客栈等我们便可。”
我当即抗议道:“那怎么行? 我不要一个人待在外面,我要跟你们一同进山,这次五大派的人肯定都会去,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寻找师父的机会的……”
我还没说完,他忽然伸出右臂拦住我,示意我们停步。我见他忽然冷下脸来,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前面不远处,两个随从正跟着穿了微服的白隽,不紧不慢地当街而过,好在没有看见我们。
我下意识地躲到顾星辰身后。看来白隽对这《四境星经》很是重视,竟然亲自微服来到凉国寻找,但万一我被他发现,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事来,再激怒顾星辰的话,不知会不会影响我找寻师父。
我心不在焉地跟着他们来到又一家店里,只见顾星辰径直买下三套蓑衣笠帽, 我不由得眼睛一亮: “ 你这是同意我和你们一起进山了吗?”
他仍是拉着脸,冷冷说了句:“ 本来是不同意的,但我突然觉得,还是把你带在身边为好。”
次日一早,我们刚到羽山附近的村落,天便开始下起小雨来,烟雨蒙蒙之间,放眼望去,远远近近有不少和我们一样打扮的人。
“这些人果然是冲着星经来的,竟然有这么多人想得到它。” 我不禁感叹。
“传言说,《四境星经》关乎社稷,得到它便有了执掌天下的神力,当然会有很多人觊觎。”顾星辰幽幽说道。
“一本古书竟有这么厉害? 难道连汤王都怕受其影响吗?” 我想到白隽为一本书竟千里迢迢微服来此,不由得嘀咕道。
“你担心他?”他冷冷反问道。
我被噎了一瞬,又来了,只要一提到白隽,他便要怀疑我,我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跟他早已没有任何关系,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只是不太明白你说的话,向你请教而已。毕竟做你的侍女也不能太无知了对不对? 否则岂不是有损主人你的光辉形象?”
他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汤王会不会受到影响,那要看这星经中写的是什么了。” 他向羽山看去,“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知道星经下落的人,定不会轻易让他人得手。”
“那你又为何要冒险来此呢?”
“奉师尊之命,负肩上之责,不得不为之。”
他面色凝重,眸光沉沉。我忽然想起尊主来到焱山那日,在屋里对他一番训诫,他那位看似与世无争的师父,其实对他有着深重的嘱托。
我又想到焱山顶上那块巨石,和他儿时的孤落,不禁又在心中替他唏嘘了一回。
走着走着,只见前方不远处是个交叉路口,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两名身着蓑衣的人骑着马追到我们前面,停在路口左右观望一番,又掉转马头,冲着我们吆喝道:“ 喂,那边的三位,你们可知哪条路通向羽山?”从声音听来,此人该是个年轻女子。
肖羽答道:“我们也是初来乍到,并不晓得该走哪条路。”
那两人来到我们近前,是两位朱唇皓齿的清丽女子。她们停在我们三人的马前,将我们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问道:“ 看你们的模样,确实不像是这附近的村民,莫非也是来寻找星经的?”
肖羽又答:“此时来到羽山的,难道还有人是为了游山玩水? 二位姑娘又是何方高人?”
那两名女子闻言大笑,作揖道:“ 我们是人称江南双雪的双胞姐妹,前来寻求《四境星经》,并非觊觎江山社稷,而是为向那汤王一报家仇。”
肖羽拱了拱手: “ 原来是江南双雪女侠, 你们同汤国有何深仇大恨?”
其中一女子说道:“ 我二人的兄长乃一名画师,五年前,被汤国王室邀请入宫作画,后来便再也没回来。我二人曾多番前往汤都寻找,均是无果而终,而那汤王,却是连见也不肯见上我们一面。”
另一女子点了点头:“ 没错,汤都屡屡有人失踪或惨死,我们却没料到兄长进了那玺华宫,竟也会无端失踪。如今五年过去,兄长音讯全无,想必凶多吉少。我们若能寻得星经在手,便不怕那汤王不召见,也不怕报不得这仇了。”
“那就先预祝二位姑娘早日家仇得报。”肖羽拱手施礼道。
“也祝三位得偿所愿。我们先行一步,告辞!”
她们说完便策马向着右侧小路疾驰而去,不一会儿后面又有三人骑着马从我们身边飞驰过去,到了那岔路口前也停了下来。
后面两人似是为了该走哪边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吵了好一会儿之后,领头那人终于听不下去,厉声喝止了他们。最右边身形瘦小的那人向领头的请示道:“ 宗主,不如让属下去问一问路。” 领头的点了点头,那瘦小的男人便掉转了马头朝我们走来,向我们问道:“ 敢问三位,可知前方哪条路通往羽山?”
肖羽答道:“我等也不知晓。”
另外两人也掉转马头走了过来,我一看中间被唤作宗主的那人有些眼熟,仔细一想,我曾在当年白隽父王举行的求雨法事上见过此人,不过那时他只是土行宗的一名弟子,跟在已故宗主何通身边,如今此人已是两鬓斑白,当上了继任宗主。
于是我小声提醒顾星辰:“他们是土行宗的人。”
他淡淡道:“我知道。”
这时,左侧胖墩墩的那人对我们嚷道:“你们三个何门何派?”
肖羽笑答:“我等无门无派。”
“既是无门无派,还敢到这儿来? 你们是嫌命太长吗?” 左右二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那胖子笑完又将我们挨个看了个仔细,转而对中间那人说道:“ 宗主,这三人肯定也是去羽山寻找星经的,倒不如就在此结果了他们,免得一会儿跟我们抢。”
我万没料到当年号称修仙正道的土行宗,如今竟是这般残暴蛮横的作风,忍不住斥责道:“寻找《四境星经》,本当是为社稷谋福祉,为苍生求太平,你等修行之人,怎可为此大开杀戒,伤人性命?”
那宗主冷哼一声,不屑道:“ 如今的世道,讲究的是弱肉强食,我若大发慈悲,只怕下场也是个不得好死。”
他言罢向身旁两人使了个眼色,那二人便张牙舞爪地朝着我们扑了过来。肖羽见状,从马上飞身而起,将那二人拦在一旁打了起来。
眼见两个部下力敌肖羽一人也没能占到便宜,中间的土行宗宗主当下便一个纵身,朝着我飞了过来。那人个头虽然不高,但到底是个宗主,内力不浅,当头便推出迅猛一掌,我下马迎敌之际,与他内力相撞,被震得向后退了好几步,他又快步上前,一番狠戾杀招紧随而至。好在前几日我受了顾星辰诸多指点,如今拆招防御比从前强了许多。
过了十几招后,我并未吃亏,那人见状,从身后取出一柄长斧向我砍来。我见状连忙抽出未央剑接招。又是十几个回合过后,他见仍然未能伤我,便凝神聚气,集了一股幽绿之气于那长斧之上,随后大喝一声,双手发力,那长斧便脱开他手,铮铮作响地向我劈来,我正欲再次举剑抵挡,一道真气已从旁爆出,将那破空而来的长斧拦住。
顾星辰在我身前落地之时,前方传来轰的一声闷响,我从他身后探出头去看,那土行宗宗主已连人带斧摔在两丈之外,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起身。
正同肖羽打得热火朝天的另外两人见状,慌忙撤下阵来,一同跑去扶起他们的宗主。那宗主自知不是顾星辰的对手,便令他们一同撤退。
胖子一边手忙脚乱地往马背上爬,一边不住地嘀咕:“ 别看他们能打,一会儿进了羽山,还指不定谁活得长。”
等他们走远,顾星辰转过身来,伸手扶正我头上的笠帽,又道了句:“不错,有长进。”
得到主人的表扬,我欣喜之余却也担忧:“ 这还没进山呢,大家就开始相互厮杀起来,看来对这《四境星经》志在必得的人还真是不少啊,想必一会儿进了山里,更要争得你死我活了。”
顾星辰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怕,你只要切记,紧跟在我身边便可。”
我们来到岔路口,通往左侧的路似是荆棘丛生,暗不见光,而通往右侧的路,从方向上看貌似更偏向羽山,且路平道宽,怪不得前面两拨人都选了右边这条路,于是我提起缰绳,也往右侧走去。
顾星辰却阻止我:“慢着,我们当走左路。”
我不解道:“这是为何? 左路看似方向偏离,且幽暗不明,为何要选呢?”
“你仔细听听,左右两侧的声音有何不同?”
我静心听了一听:“左侧不远处似有水声,右侧十分安静。”
“你再看看两边的气象如何?”
我抬头向左右两边望去:“ 左侧天边似有乌云滚滚而来,右侧倒是一片晴朗,风轻云淡。”
“羽山之中,其下多水,其上多雨,现在你还想选那条看似好走的路吗?”
我这才恍然大悟,吐了吐舌头,跟着他们往左侧的那条路走去。
顾星辰说得果然没错,顺着左路走了不过一里多,便来到一座荒无草木的石山面前,此时大雨滂沱,电闪雷鸣,我们三人将马拴在路边的树上,便开始进山。
羽山是一座全无草木的石山,到处只见断壁石棱,险峻而又难攀,加之下雨,脚下格外打滑,但因为还要仔细搜寻线索,便不能御气而飞,只得一步步地边走边找。
我们由羽山东面开始进山,此时虽是晨间,却因为乌云密布,仍有暗无天日之感,一块块山石形状怪异,被水冲刷得又亮又滑。攀登了许久之后,我们进入一条狭长的山谷通道,那通道夹在两侧光滑险峻的石壁之间,斜斜通向山峰高处,从下至上又长又窄,一眼望去只见一线天光,宽度仅能容下一人,于是我们三个便肖羽在前,我在中间,顾星辰在后,向高处爬去。
山上不断有水从高处向下流淌,冲刷着我们的脚踝。爬了一段之后,一线天愈加陡峭,且大多数地方无处可以落脚,只能靠双手双脚撑在两侧的石壁上前行。
在雨水的冲刷之下,两侧山石越来越滑,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好在顾星辰没有催我,有几处险峻难登,还是靠他的耐心指点我才得以顺利通过。
爬着爬着,肖羽在我前面忽然没了踪影,我正纳闷,他却从一旁的石壁中探出身子,对顾星辰说道:“ 城主,这里有个石洞,我们要不要搜查一下?”
得到顾星辰的指令,我也向那石洞攀去。石洞的入口很窄,仅容一人通过,若是不仔细看,还当是石山上的一个裂缝罢了。石洞内部虽不算宽敞,但容我们几人休息已是绰绰有余。最有趣的是,从洞口向外面看去,有一道隐隐约约的七彩虹光横在石洞入口,在这荒山之中,已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不一会儿,又有四人从洞外的石壁间敏捷地向上爬了过去,不过他们却没注意到这个石洞,我赶忙对顾星辰说:“ 又有些人跟了上来,已往上去了。”
他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我不要作声。片刻后,又有三人哼哧哼哧地向上爬了过去,这三人不似前面四人那般敏捷,一边爬还一边骂骂咧咧:“这是什么鬼地方? 哪来的这么多水?”
后面一人说道:“ 此山常年下雨,山顶积水甚多。你莫要抱怨,要是那么好找的话,星经早就落到别人手里去了。我说你倒是小心着点,别老拿你那大脚踩我的头。”
前面那人抱怨着:“ 你那头两个月都不洗一次,还没我的脚干净哩! 要不是这山石滑得踩不住,我才不想碰到你那脏头哩!”
他们边吵边向上爬得远了,我来到顾星辰身边问他:“ 主人,他们一拨一拨地都跑到我们前头了,我们要不要也赶紧跟上去?”
他看看我淡淡道:“你休息好了吗? 再向上去更加陡峭,怕是也不会再有石洞给你歇脚了。”
我愣了一愣:“上面还要爬很远吗?”
“还有多远,自会有人给我们指明。”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肖羽这时已将洞内四下搜了个遍,向他回报道:“ 城主,洞内并无任何发现。”
“好,很快我们便可以出发了。”
这时,从一线天上方传来惊叫声,紧接着就听到一阵叮叮当当,像是刀剑砍在石头上的声音,随后发出惊叫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恐慌。片刻之间,一先一后两声惨叫之下。两个人从一线天上面掉了下去,而此时从上方传来的惊叫声和刀剑声仍在继续,只是越来越远,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肖羽这时方才探出头去,上下各查看一番后,回身对顾星辰禀道:“城主,上下都已不见人影了。”
“好,再有不远便能登顶,我们走吧。”
我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爬上去的那些人,之所以会发出惊叫并坠落山下,是因为已经登顶并遭遇了蝮虫袭击。”他站到石洞洞口,向上方看去,“ 在这一线天中,但凡有点身手,即便失足,以手脚撑住石壁并非难事,他们之所以会坠落山底,必是因为刚才登顶之后,被蝮虫咬伤中毒,这才身体麻痹,毫无自救之力。”
我听了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蛇虫之类本就是我最害怕的东西,这座羽山看着便分外阴森,其中的蝮虫定是比普通蛇虫更加可怖了。
顾星辰低头对我淡淡道:“ 上去之后,跟紧我,别怕。” 我点点头,跟在肖羽后面轻轻一跃,继续向上爬去。
果然,这一次又爬了没多久,一线天便到了头。这一次,顾星辰让我跟在他后面登顶,等到了山顶,看到的景象令我好一阵反胃。
冰冷的乱石之上躺着两具尸体,口吐污秽之物,露在斗笠外面的脸均是乌紫乌紫的,一看便是中毒之相。
“刚才共上来七人,摔下去两人,加上这中毒而亡的两人,那么只剩三人活着了。”才刚刚走过一线天,死伤便如此惨重,我着实没想到此行竟会如此凶险。
肖羽上前查看了一下那两具尸体,对顾星辰回报道:“ 城主,这二人身上都有被咬的牙印,根据牙印的大小来看,此处蝮虫当是不小。”
顾星辰淡淡道:“嗯,你们小心一些,不要走散了。”
山顶上乱石密布,加之被雨水冲刷,看不到前面三人的脚印,我们沿着由东向西的方向前进,途中不时见到一些色彩鲜艳的小花蛇,在石缝间蜿蜒游走。我自小看到蛇虫一类的东西就腿软,此刻只好逼着自己壮起胆子来,跟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雨渐渐停了,山路上的石块却越来越大,越来越乱,穿梭在石块间的蛇虫也越来越大。我生怕不小心踩到那些蛇虫,便只顾盯着脚下,顾不上再看前头,不知不觉间,同顾星辰的距离越来越远也未察觉,忽然只听见肖羽在一旁压低了声音唤道:“云姑娘小心!”
我应声抬头之际,只见前面两步远处,正游着一条头上长着刺角、身上红白相间的蝮虫,我顿时腿软,大气也不敢再出。那蝮虫约有成年男子的手臂般粗细,长长的身体拖在后面,曲曲弯弯地缓缓游动着。
我心下一急,当即双手聚气,欲要催动封天咒,却突然看见前方离我十几步远的顾星辰正对我摇头,示意我不可轻举妄动。
那蝮虫缓缓地在我面前蜿蜒徘徊,打量着我,似乎在思索着何时出击。我以求救的目光望向顾星辰,只见他正轻手轻脚地弯腰捡了块石头,从那蝮虫的身后向侧旁扔了出去。
随着石块落地的咔嗒一声响,那蝮虫已如离弦之箭般向着石块方向冲了过去。与此同时,顾星辰已握了离殇剑在手,剑尖直直刺在那蝮虫七寸之处,它登时发出咝咝鸣叫,全身震颤,令人毛骨悚然,紧接着,只一眨眼间,虫头便已被剑斩下,骨碌碌滚到一旁。
我刚松了口气,不料落在地上那截比人还长的蛇身竟又扭动挣扎起来,甩着尾巴向顾星辰扑去,想要将他搅缠起来。顾星辰的动作却比那蛇身更快,眨眼之间,他手起剑落,刚才还在半空狰狞扭动的蛇身已成为碎块,纷纷掉落在地,汩汩流出一摊摊黑红色的污秽之物。
顾星辰示意我跟上他,我却已经被吓得迈不动腿,他见状,收起佩剑走到我身边:“怕蛇虫吗?”
我胆战心惊地点点头,又问他:“刚才为何不让我用封天咒?”
“羽山之上遍布蝮虫,你若以封天咒去杀它,怕是要把这山上的蝮虫全都惊动出来。”
我闻言,又吓出一身冷汗,幸好刚才被他阻止,不然现在不知该有多后悔。他见我一副吓破胆的模样,忽然偏过头去,伸出一条胳膊到我面前:“怕就抓着我走吧。”
我犹如找到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再不敢落下半步。
就这样又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视野遇阻,一片乱石之间,许多比人还高的竖石参差林立,看不出前方是何状况。
这时,从西面不远处传来惊悚的尖叫声,肖羽向顾星辰请命道:“城主,我先前去查看一下吧。”
顾星辰向西望了望:“ 务必小心,不论见到什么,不要恋战,立刻回来。”
肖羽领命离去,很快便消失在前方的石林中,不想一有人进入石林,那些大石块竟毫无章法地移动起来,顾星辰道了句“ 小心”,便带我向石林中走去。
走着走着,身后不远处有些动静,我们便闪到一旁的石头后面隐蔽起来,只见两个穿着蓑衣的男子正踏着灵活的步伐跳跃而来。他们到了石林前停下脚步观察了片刻,便一同走了进来。这两人身手很是敏捷,在移动的石林之间穿梭得犹如鬼魅,我悄悄问顾星辰:“ 他们是什么人?”
“不像是五大派的人。”
我正想再问,他却示意我不要出声,我随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又有三人从来路方向走了过来,虽然同是穿着蓑衣,但我还是一眼认出走在后面的那个便是白隽。
先到石林里的那两人显然也听到了白隽他们的脚步声,于是在一旁的石块后面躲了起来,等白隽一行人走到近前,那两人忽然从石后飞出,抽出两把明晃晃的利剑刺了出去。
两名随从立即将白隽护在身后,同这忽然杀出的两人打在一起,但其中一人很快便不敌对手,被一剑抹了脖子。白隽见状,一闪身迎上前去,刚刚杀了他部下的那人便被他一把抓到手中,紧紧掐住了咽喉。白隽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只是手一使力,那人便如同小鸡一般,被咔嚓一声折断了脖子,从他手中软绵绵地滑到了地上。
另一人见状大惊失色,又使出鬼魅般的步伐,眨眼间便消失在石林中。
周遭霎时安静了下来,白隽乌黑的眸子敏锐地四处扫视着,我和顾星辰身前的石头这时也移动起来,我们只得跟着石头分别挪开。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一阵响动,我回头一看,竟是另一块石头向这边直直移来,而我跟着的石头这时却突然停下不走了,近旁再无别处可以藏身。眼看着另一块石头越来越近,我只能伸出双手抵住它,可它移动的力道相当大,我很快便支撑不住,那石头继续压来,直到紧贴我的肚子,又突然不动了。
等了一会儿,白隽他们终于走远,我却发现自己被紧紧夹在两块石头中间,出不来了。
我正想喊顾星辰过来帮我,却忽闻不远处响起打斗声,我努力地伸出脑袋去看,只见顾星辰和不知什么人缠斗在一起,不一会儿两人便打到了石林深处,瞧不见了。
这下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挪出来了。我使劲地吸气、提气,然而不论怎么努力还是被石头卡得紧紧的,一点也动弹不得。我苦苦思索对策之时,一只黑鸟忽然飞来,大约是发现这两块石头中间有着一顶不同寻常的帽子,于是扑腾着翅膀踩在我的斗笠上。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这脚步声听起来是两个人的,并且极轻且稳,应当是武功内力不俗之人。
这两人走到不远处停了下来,只听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听说五大派的掌门这次也会来,我们大老远跑来,冒着这样大的风险,难道就真的能查到星经的下落?”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为寻这《四境星经》,我等如此煞费苦心多年,却仍未见半点影子,如今还顾忌那么多作甚?”
男人声音又道:“ 可若是对上五大派的人,他们定不会让我们如愿,到时只怕……”
女子冷哼一声:“ 怕什么? 你以为五大派那些人真是什么大公无私之辈吗? 想当年,他们搞出那什么伐魔大会,说得好听,只道是为他们的掌门报仇,其实呢,不过是查到那九天门女弟子是汤国太子的心上人,他们不过是想借此由头抓了那女弟子,好追查《四境星经》的下落罢了。”
听到这话,我心头巨震,尚没能反应过来,那男人又开口道:“ 可是,抓了那九天门女弟子同寻找星经有何关系?”
“传说《四境星经》最后一次现世是在汤国的玺华宫中,若能抓到那女弟子,便不怕汤国太子不配合了。况且,那女弟子行迹也十分可疑,听说当年汤国太子对她一片痴心,她却自己偷偷溜回九天门,指不定是发现了《四境星经》,回去报告她师父去了。”
男子闻言谄笑道:“ 怪不得九天掌门玄叶道人宁死也要护着那徒儿,原来个中缘由竟如此复杂。不过,自从伐魔大会之后,玄叶道人失踪至今再未出现,会不会是被五大派灭口了?”
女子轻笑道:“愚蠢! 星经一日未找见,五大派杀掉玄叶岂不是自断线索,有何好处? 何况,如果真灭口了,只能说明五大派的人早已得到星经,那他们又为何还要四处奔波寻找呢?”
男子不住称是。女子吹了声口哨,我头上的黑鸟便如同得了指令一般,呼啦啦扇着翅膀飞去了,我以为他们这便要走了,不想却听那女子忽然低声道:“有人。”
我心中一咯噔,看来是这黑鸟把我给暴露了。那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两个身披黑袍的人出现在旁边,两人的脸隐在黑袍的宽大帽子下面看不清楚,其中瘦一些的那人肩上停着刚才那只黑鸟,想必便是那个女子了。
那男的吃惊地道:“哟,这里居然能塞下一个人?”
我同他们面面相觑片刻后,那男的嘿嘿笑了起来:“ 这是谁家的傻儿,卡在石头缝里出不来了吧,哈哈……”
他捂着肚子笑个不住,女子则对我问道:“你是哪个门派的?”
我反问道:“你先告诉我你的来历,我就告诉你。”
男人一听笑得更甚:“ 瞧瞧这傻儿,自己都卡在那儿出不来了,知道别人的来历又有何用? 哈哈……”
女子哼了一声,对还在傻笑的男人道:“ 蠢货,别笑了,去这人身上搜搜,看是什么来历,有用带走,没用灭口。”
男人一边擦着笑出的眼泪一边向我走来,我忙对他斥道:“ 别过来! 别碰我!”
他伸出一双粗粝的大手:“ 搜个身怎么了? 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你一个小白脸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说着就要伸手过来,就在这时,女子忽然大喝一声“ 小心”,话音未落已有一道剑气袭来,尚未见剑影,那男人双手手腕已经鲜血迸出。
男人痛叫着转身大骂,女子刚从腰间抽出剑来,一道玄黑流光已疾刺而至,是离殇。女子忙举剑去挡,却不敌离殇剑气,摔在乱石之中。
男人恨恨地要向顾星辰扑去, 却被女子一把拉住: “ 莫要暴露,走!”
她扔出几枚烟幕弹,霎时周遭一片黑烟,什么也看不见。等顾星辰冲过来时,那一男一女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星辰走过来看着我,我忙道:“主人,快救我出来。”
他面上抽了抽,似是想笑又在克制,嗯了一声道:“ 我正在思考如何救你。”
他说罢伸手拉住我往外拽了拽,拽不动,又过来使劲推了推,也推不出去,最后只得运气发功,硬是把一块石头往旁边挪开一些,我才终于得救。
这时后路又传来脚步声,顾星辰便拉上我继续前进,走出石林之后,周遭开始弥漫着重重迷雾,时不时有尖叫声或是兵器相搏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来。更糟糕的是,我们始终没有等到肖羽回来,不知他在前方遇到了什么状况,又怕他回来找不到我们,所以我们也不敢走远。
此时天色渐晚,山中迷雾愈浓,夹杂着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有时而咝咝作响的蝮虫鸣叫,感觉静谧而又恐怖。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叫声从山顶直坠向山下,随后便听到山下传来一声闷响,便没了声音,当是有人不慎坠崖了。
“看来今晚要在山顶过夜了。”顾星辰闪亮的眸子向周遭仔细扫视一番后说道。
我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山顶在夜幕和迷雾的笼罩下,确是不能视路,危机重重,实在不便前行,今日上山的人定是都被困在了这里。
但是,一想到要和无数蛇虫共聚一山过上一夜,我不禁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难得的干爽地方,那是几块石头围成的一小块空地,我们便在此坐了下来,四周不见一根草木,无法生火,我们只能巴巴地坐在黑暗之中。
我心头一直萦绕着那两个黑袍人的对话,十分困惑,忍不住问顾星辰道:“主人,你知道一百年前的伐魔大会吗?”
他嗯了一声,我又道:“ 今天那两个身着黑袍的人说了一些话,恰巧被我听见,是关于我师父的,他们提起当年的伐魔大会,说那些人的真正目的并非报仇,而是想要寻找《四境星经》。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顾星辰听到这些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依旧合着双眼:“ 他们所言不假,难道你一直都不明白吗?”
我愣住:“我……”
“当年杀到九天门去的,应当不止五大派的人吧?”
我愕然,当年,在百里崖上和师父大战并且将他带走的那些人确实不是五大派的,他们是赶在五大派攻上昆仑山时,趁乱追杀我和师父的。
想当初,我以为那些门派同五大派同气连枝,真的是为了讨一个公道才会那般作为,现在想来,这确实不太正常,他们要找的不过是我,何必要把九天门翻个底朝天,还把师父给带走呢?
我苦涩地点头:“ 的确不止五大派的人,原来当初一场劫难,找人是假,找书才是真,我还傻傻地一直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自证清白,以求他们还我师父。”
“你虽不知道这些,但你师父知道,当年安在你头上的那些罪名,其实漏洞很多,但那些人之所以都不去追查真相,并不是因为他们傻,所以,即便你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亦是无用。”
我呆呆地靠在石壁上,忽然想起道书中有云:“ 天罡,罡者四正为罡,取四方之正中,乃吾心也。” 而如今这世道,人心叵测,所谓名门正派亦各藏私心,打着正义的幌子行不义之事,所谓刚正之心何在? 难怪那四句谶言中第一句便是“天罡断”。
不过,即便世事如此,我也不会退缩,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师父。
打定了主意,我也觉得困了,但又怕随时有蝮虫会来,仍旧紧紧攥着顾星辰的衣袖,他在我身旁盘腿而坐,闭着双眼问道:“为何还不休息?”
“我怕蝮虫,所以,不敢闭眼,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东西靠近……”
“有我在,你无须担心。”
“可是……你不是要闭目养神吗? 我要是睡了,那我们两人岂不是都看不见?”
“我的听觉, 怕是比你的眼力要好。” 他闭目端坐, 自信满满地说着。
我却仍是紧张,又向他身边靠了靠,就这么坐了一会儿,我开始打起哈欠来,起初只需要甩甩头,便又能清醒过来,后来越发困倦,瞌睡上来时,只能狠狠掐自己一把,让自己痛得清醒一点,再到后来,我困得连掐都掐不动了,只好用手指撑开自己的眼皮,继续不断扫视着周遭可能出现蛇虫的一切角落。折腾了大半夜,最终我还是败给了瞌睡虫,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在这样一座恐怖的山上过夜,我竟然难得地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我却不想起身,只觉得当下实在很舒适,于是就保持这个姿势,又睁着眼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突然发现自己正枕在顾星辰的胳膊上。
我顿时紧张起来,他在后面一动不动,大约还没睡醒,于是我轻轻地抬起头,轻手轻脚地向一旁慢慢爬去,就在这一切进行得稳稳当当之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休息好了?”
我点点头赶忙站了起来,他也起身道:“ 肖羽一夜未归,想必在昨日的迷雾中失了方向,我们现在便去寻他。”
我们顺着昨天的行进方向继续前行,一路上乱石嶙峋之间,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个又一个尸体,有的是满脸青紫的中毒之相,有的是身中刀伤或剑伤而亡。来到这里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份下落不明的《四境星经》,竟会导致人们如此疯狂地互相残杀。
“从一路死伤的痕迹来看,这些人都是顺着这个方向,在途中相遇并互相厮杀。”我看着这一幕幕血腥的场面,不由得想象着这里曾发生过多么激烈的搏斗。
顾星辰忽然停住脚步,我四下看看,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他却闭上眼睛,凝神听着什么。片刻之后,他忽然拉起我向一旁飞去,我们刚刚在两丈开外落定,地底下便传来轰隆隆几声巨响,紧接着,就在刚才我们所站之处,山石竟然山崩地裂般地裂了一条大口子。
这时前方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脚下的石块震动不停,让人有些站立不稳。突然,一阵刺耳的咝咝鸣叫声重重叠叠地响彻天际,顾星辰略一皱眉,便向前继续走去。这时的我已经被那恐怖而瘆人的声音惊得双腿发软,但一想到要找师父,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不能退却,于是便紧紧抓住顾星辰的衣袖,跟他一起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我看见了此生从未见过的可怖妖兽———一条巨大的九头蝮虫。
那蝮虫的身体犹如水桶般粗细,有好几丈长,通身黑红白三色相间,最可怕的是那九个斗大的虫头,每个头上都长了刺角,吐出黑红黑红的芯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咝咝声。
在那九头蝮虫的周身围了二三十人,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个个都是铆足了全力与之搏斗。然而那蝮虫实是巨邪妖物,即便这么多人使出各自绝学拼死相搏,却也未被伤到,反而更加恼怒地伸出几个虫头,一连咬死了八九个人。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是白隽和他身边仅剩的一名随从。那随从被眼前的可怕场面吓得挪不动步子。白隽看了看那九头蝮虫,朝它伸出右手,一枚巴掌大的金环从他袖中冉冉而起,放射出耀眼的光芒,那光环在他手中停了片刻之后,忽地腾空变大,在空中旋转之间放射出道道金光,直刺得人睁不开眼。
忽然看到多年前师父亲手赠予白隽的昆仑圈,我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抽了一下。
一时之间,那九头蝮虫也被昆仑圈的光芒刺得晕头转向,几个虫头晕晕乎乎乱晃之际,昆仑圈的光环继续旋转放大,不断上升,直到停在那九头蝮虫的上方,那蝮虫便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只能原地扭动挣扎,却无法左右移动半寸。
白隽从旁一跃而起,手中提着一把白光森森的利剑,剑锋随着他的身影在昆仑圈的金光之下几番闪烁之后,四个斗大的虫头喷着黑色的污血,噗噗滚到了地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为之精神大振,纷纷提起手中之器飞身上前,欲要斩杀剩余的五个虫头,却没料想那九头蝮虫受了此番断头之痛,不但未有半分萎靡,反倒是勃然大怒,剩下的五个虫头仰天怒吼,发出穿透云霄的瘆人鸣叫,在昆仑圈的金光之下忽然扭动起了身躯,一眨眼间又咬死了五人。
我没料到那蝮虫会有如此大力,竟连昆仑圈的束缚也能挣脱。白隽当下也是目瞪口呆,一个愣神之际,被那蝮虫甩过来的巨大尾巴击中,狠狠地撞在一旁的山石之上,立时吐出一口鲜血。
他这一伤,昆仑圈也不再受他内力控制,光环瞬间消散,巴掌大的小环子又落回他的手中。
而那条九头蝮虫对刚才的断头之痛显是恨之入骨,如此一击并未平其心头之愤,加之昆仑圈的压制突然消失,那蝮虫立刻掉转了方向,疯狂地摆动着尾巴向白隽游去。
眼见白隽将要命丧当场,我一把撒开顾星辰的衣袖,向着那九头蝮虫飞奔过去,直到挡在了白隽身前,我顾不上多想便在半空抽出了腰间的凤骨笛,催动起封天咒来。
此时天空中雨落纷纷,云霄间传来孤雁的凄凄啸鸣,我方才将笛子祭到身前,正要催动真气之际,忽觉一阵凛冽的寒风从天而降,我在半空中被那强大无比的真气压制,不得不落回地面,无法飞起再行封天之术,一旁的众人也皆站立不稳,全都不能起身。
紧接着,一股搅天动地的强大真气如狂风般从上空席卷而下。我逆着风向空中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停在狂风中心,手中长剑如虹光闪过,剑气犹如神龙摆尾般由空中呼啸而下,眨眼间,刚才还目眦欲裂的巨大蝮虫已然成为支离破碎的黑红肉块。
我呆呆地望着落回地面的顾星辰,他的脸藏在斗笠之下,并不能看得分明,我却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满是寒彻心扉的阴郁,我与他隔着不到两丈远的距离,却被他此刻的样子震慑得不敢妄动分毫。
然而就在这时,我忽觉身体左侧传来一丝异动,转头之际,又一条小一些的九头蝮虫已从地下蹿到半空,与我仅咫尺之遥,狰狞着九只嘴巴向我扑来。
这个时候再祭出什么绝学都来不及了,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降临,就让一切都在这个时候结束吧。
一阵疾风忽然掠过面颊,有人将我揽到了一旁,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一步远处是顾星辰的背影,他站在那小的九头蝮虫和我之间,手中的长剑向下滴着黑红黑红的污血,第二条九头蝮虫已碎不成形地落了一地。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可是,他的身体忽然一个晃动,以剑支地半跪着一条腿倒了下去。我冲到他面前去扶他,却见到他的左臂上有两个硕大的牙印,显是刚才被第二条九头蝮虫咬的。
我脑中刹那间轰然作响,赶忙在他身上到处摸索,很快找出了那瓶在市集上买的蛇虫药。我将瓶子里面的两粒药丸子都倒进了他口中,他的眼睛这时已经失了光彩,难以睁开,我大声喊着主人,他却没有回应,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身体也慢慢地向下滑去,倒在了地上。
我只觉胸口一阵剧痛,颤抖着抱起他的上半身,拼命摇晃着他,想要把他摇醒,他却蹙着眉心,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我远远看到肖羽的身影,他正焦急地四下张望着向这边跑来,我忙大声喊他。他听到声音飞也似的疾奔过来,见我怀里的顾星辰已合了双眼一动不动,肖羽大惊道:“城主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声音不住颤抖:“他刚才被九头蝮虫咬伤了。”
肖羽闻言大惊,他双手抱头深吸了口气,随即道:“ 城主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云姑娘我们走,我们带他找大夫去。”
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背起顾星辰,我跌跌撞撞地起身跟在后面,身后不远处有人叫我,是倒在地上的白隽,他正唤着:“ 云声! 别走……”
可我此刻完全没有心思理会,只是头也不回地同肖羽一起带着顾星辰疾步向山下走去。
等我们到达山脚下时,晌午已过,我一路不停地去试顾星辰的脉搏,细若游丝但一息尚存,我们心急如焚地带着他往回赶,希冀能尽早找到神医为他救命。一路打问过去,走遍四五家医馆,那些大夫一听说是被九头蝮虫所伤,皆摇头叹息,只卖了些寻常的祛毒药物让我们试试。
直到天色放晚,我们仍未找到神医,顾星辰的脉搏已几近微不可察,而我们尚在乡野小路上跋涉,路窄且泥泞不堪,马儿不得不放慢了速度缓缓前行。半路中有一女子提着篮子与我们擦肩而过,随后她在我们身后大喊了声:“几位请留步!”
我和肖羽正急得六神无主,脚步并未停下,那女子从后面快步跑过来追上我们,对着肖羽大喊了一声“恩人”。
肖羽和我这才看向她,想起她和她相公正是那日在客栈被绑劫,然后被顾星辰救下的一对小夫妻。
她一眼看到顾星辰面色青紫、气若游丝的样子,大惊道:“ 恩公这是中了九头蝮虫之毒了!”
“正是,我们现在便要带他去找大夫,告辞了!” 我说着便和肖羽又要加快脚步。
那女子却拦住我们:“ 你们随我来,我家有一味祖传偏方,或许能救恩公。”
我犹豫道:“这可是九头蝮虫之毒,你家偏方难道也能解吗?”
那女子点头道:“ 我家祖上有人中过九头蝮虫之毒,却保住了性命,据说当时便是服用了这个偏方。”
我和肖羽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也罢,等赶回凉国都城怕是也来不及了,寻常郎中大概也没本事解此剧毒,那么便有劳小嫂子了。”
那女子领着我们来到她的家中,她一进房间便二话不说翻箱倒柜找了起来,很快找到了一个木盒子,那盒子打开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药香,其中放着一粒葡萄大小的黑乎乎的药丸子,她闻了闻说:“ 就是这个,此药需要用滚开的水化开,你们稍待片刻。”
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开水,将那药丸放了进去,片刻之间,药丸便化作一碗黑乎乎的苦药,她将那碗药端给我,说道:“ 这是我家祖上偶然得来的药,当时一共得了两粒,先前祖辈有人中了九头蝮虫之毒,便用了一丸,如今请恩公试一试吧。”
我和肖羽连忙将药给顾星辰灌下,那女子又将最好的一间房让给我们休息,她自己则去了侧房。
喝了解药之后,又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顾星辰的脸色看起来终于好转了些,脸上的青紫之色逐渐褪去,我和肖羽总算松了一口气,但他仍未醒转,我们二人只好坐在一旁守候。
不一会儿,那女子给我们端来了晚饭,我和肖羽却都没有心情去吃,那女子劝解之际,对肖羽惊呼道:“这位恩公你也受伤了。”
我这才发现肖羽的肩头也在流血,他却摆摆手:“ 没什么,一点皮外伤而已。”
我忙问他如何受的伤,他叹了口气道:“ 那日我先行向前查探时,路遇迷雾,四下不能辨明方向,却无意中发现两个似乎是圣血堂的人,我想凑近探听他们说些什么,却被那二人发现,这才打了起来。”
“圣血堂的人也来了? 星经若是落入圣血堂之手,天下怕是要遭劫难啊。”
“不错,我遇到的这两人功夫超常,绝非圣血堂寻常徒众,若非当日迷雾遮掩,我负伤之后趁雾躲藏,恐是已遭不测。” 肖羽思及当日危情,仍是心有余悸。
那女子闻言道:“那些圣血堂的恶霸实在是残暴无道,那日我同相公去都城采买东西,便是被他们抓了去,若非遇到几位恩人,定是已命丧贼手。”说着又要下跪。
我忙扶她起来:“ 贼人当道,乱世难安,你们还需多加小心,那都城之中,恶人尤多,平日里若没什么要紧事,还是尽量免去都城为好。”
她连连称是,又对肖羽道:“ 恩人流这么多血,还是随我来包扎一下吧。”我见肖羽肩上一条刀伤确是不小,便连劝带推地把他赶了去包扎。
不眠不休地守了顾星辰一天一夜之后,我实在疲乏得抵抗不住,便同肖羽换岗,到侧房休息去了。这一觉睡得却很不安稳,梦中又出现了那个看不清脸的岚姐姐,她和我一起坐在河边,然后被背后一股神秘力量推落河中,我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眼前沉到河底,哭喊着醒了过来。
我向窗外看去,此时月明星疏,已是深夜,我担心顾星辰,便扶着晕沉沉的脑袋坐了起来。这时,那女子欢喜地敲着门道:“ 姑娘,恩公醒啦!”
我一听连忙下床,飞也似的奔了出去,只见肖羽正端着个空碗从顾星辰房中走出来,见我来了,他说道:“ 云姑娘,亏得你及时给城主喂了那两粒药,虽不能解毒,好在延缓了毒发攻心的时间,城主现在总算醒了,你快进去看看吧。”
月光从我身后凉凉洒下,在房门口投下长长的影子,我轻步走入房中带上门,只见桌上的烛火轻轻摇曳着,床榻之上却空空如也,不见顾星辰的影子。
我四顾一番,在最里面的墙角发现了顾星辰,他竟然坐在地上的角落里,抱着双膝蜷成了一团。
我连忙走过去扶他,他却使劲地挣扎着不肯起身,我见状便一边拉他一边劝道:“主人,你身体还没恢复,地上寒凉,还是起来吧。”
“不要管我!”他突然抬起头愤怒地吼了一声,将我的手甩开。
我却被他抬起头来的样子给震惊了。
我眼前的顾星辰,黑亮如缎的长发在身后倾泻而下,一对伏龙剑眉长长地斜飞入鬓,而眉下却不见了那双如星辰般流转的深邃眼睛。
因为此刻,他的脸上缚了一条青绫,将一双眼睛严严实实地挡了起来。
我一下瘫坐在地上:“你……你,是你……”
跟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以来,我竟从来没有察觉,他便是那个在我身边两次出现,却因为周遭光线昏暗,令我从未看清其真容的缚眼之人。
在遗玉之城外的星辰花间,在泯华庄幽暗的牢房中,那个恐惧得像孩子一样,紧紧抱着我不让走的缚眼之人,竟然会是那个汤凉两国都不能撼动的城主,竟然会是那个令大漠魔王世代忌惮的、神一般的顾星辰。
我惊诧得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面前青绫缚眼的顾星辰,凌乱的长发垂在脸侧,在墙角瑟瑟缩成一团,看起来完全不像那位平日里如神祇般冷峻的主人,完全不像那位在我身后执着我的双手带我习武练功的主人,完全不像那位每当我遇到危难便会挡在我身前,为我击退一切危险的主人。
尽管眼前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但我深知那个缚眼之人每次出现的时候是多么无助,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就像个失魂落魄的孩子,需要温暖和安慰,于是我再次上前抓住他的双手说道:“ 主人,别怕,我是云儿,我在这里。你不是喜欢听我吹笛子吗? 我再吹给你听好不好?”
他先是反抓住我的手,像找到救命稻草般,颤抖着将脸深深埋进我的双手中。过了一会儿,又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将我双手甩开:“ 我不要你管,你走……”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个样子,更不明白他这次为什么要赶我走,我只得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门前,然后回头看他,只见他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中,身体仍在战栗,我无奈地走出去关上房门,然后在小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秋风徐徐,月色寒凉,我拿出笛子,轻轻叹息:“ 笛子啊笛子,你说,我是不是很笨?”
笛子在月色下泛着蓝莹莹的光泽,周遭一片寂静,时而有几声虫鸣,显得我手中的笛子更加寂寥,我将它举到唇边,十指轻轻按上莹润的笛身,那熟悉的旋律又一次在夜色中飘散开来。
在笛声的笼罩下,我脑海中翻涌着一幕幕过往片段:初到遗玉时,在星辰花间摔到顾星辰的身上;刚到泯华庄时,在他书案边心不在焉地侍奉,而打翻一壶茶水;在牢房里想要从他身上越过下床,却被他一把拽回身边;在焱山的小溪旁,他在月下温和地靠近我,对我说着别怕;在玺华宫的内院中,他同白隽大战一场后,霸道地将我带走;在吃了我做的药包子后,憨态可掬地对我微笑;在小院中站在我身后执着我的双手带我练功,还故意挨了我一棒;在羽山上替我挡住九头蝮虫的攻击,自己却因而被咬伤中毒,险些丧命……想到这些,我的脑中和胸口都开始窒闷痛楚,我分不清这是因为残毒发作还是什么,只觉得非常难受。
我就这样在院中呆呆坐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肖羽给顾星辰送药时看见我,吃了一惊:“云姑娘,你在这里坐了一夜吗?”
我点点头:“睡不着,所以坐在这里吹吹风。”
看着肖羽向房间走去的身影,我还是叫住了他:“他的眼睛……”
肖羽转回身来,叹了口气道:“ 事到如今,也无须再瞒你了。城主他确有眼疾,平时需要定期缚眼医治,如若身体受到重创,也会引起眼疾复发。”
“到底是什么眼疾呢?”
“这我也说不清,反正从我自小跟随城主开始,他就是这样的。”
“他有时候好像身体突然变得很虚弱,没有内力一般,也是因为这眼疾吗?”
肖羽点头:“不错,城主每回眼疾发作时,那一天一夜便会失去内力和武功。尊主说,其实他不是真的失去内力,而是心魔作祟,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这件事还请云姑娘一定要保密,如若传了出去,只怕城主会有危险。”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怪不得他总是喜欢闭目养神,怪不得他说自己的听觉比我的眼力还要好……“把药给我吧,我来送进去。”
等我进到屋里的时候,顾星辰已在床上闭着双眼盘腿而坐,面上也没了昨晚那条青绫,我将药碗端到他身边:“ 主人,喝药了。” 他却恍若没有听见,向着屋外唤了声肖羽。
肖羽应声进来, 顾星辰问他道: “ 那日在羽山之上, 可有其他发现?”
“回禀城主,当日我在迷雾中遇到两个可疑的人,像是圣血堂的高手,功夫不但高强而且十分怪异,其中一个好像还是个女人,只听到他们好像也在说寻找星经,属下技不如人,功夫不敌他们,没能将那二人擒住。”
我问道: “ 那两人是否一身黑袍? 那女子是不是还带着一只黑鸟?”
肖羽点头称是。我撇了撇嘴:“我也遇到他们了。”
顾星辰说道:“看来,我们要在凉国稍作停留了。”
肖羽向顾星辰问道:“城主有何吩咐?”
“此次羽山所遇之事有些蹊跷,那九头蝮虫很可能受了星经中的驭术所控,否则不至于那么多高手同时围攻都拿不住它。” 顾星辰若有所思道。
肖羽十分诧异:“驭术是什么?”
“《四境星经》若依邪法修行,可能练成的一种邪魔之法。”
我不禁愁道:“ 之前我听师父说过,多年以前的正邪大战,便是因邪派首领如风率邪众练就了邪门妖法,正道各派联合都没能取胜,最后还是靠九天门师祖祭出封天咒才平定那场血战的。如今这情况,难不成是邪魔教派死灰复燃吗?”
肖羽再度诧异道:“ 这邪门歪道竟这么厉害?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星辰气息微促:“如今此术在凉国出现,接下来妖人肯定还会有更多行动,我们需要找出幕后之人,设法阻止他们利用邪术害人。”
他看着面色很差,显是受毒虫影响,我忙道:“ 那也要先把身体养好才行,快把药喝了吧!”
他仍不理我,我便同肖羽使了个眼色,肖羽当下会意,也在一旁劝道:“是啊城主,这九头蝮虫之毒非同小可,您还是赶紧把药喝了吧。
云姑娘很担心您的身体,在院子里守了整整一晚都没睡。”
顾星辰垂着眼帘不说话。
“精神这么好?”过了会儿,他冷冷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从今天起,每日练功加倍。”
半炷香工夫后,我老老实实地提着剑,同顾星辰一道站在院中。小嫂子家男人外出做工去了,家里只有个还不会走路的娃娃和一位老母亲,小院东北角是一小块圈养的鸡鸭,旁边则有五个人偶,分散立在院中,形似五个小稻草人,是娃娃的爹用木桩和稻草扎成的,顾星辰伸手一指:“今日我不陪你了,就用它们来助你练练吧。”
“啊! 它们?”我看看那五个木桩身子、稻草头发的丑丑人偶,很是不解。
“这次在羽山中, 第二条九头蝮虫攻击你的时候, 你为何闭眼不动?”
“因为,那蝮虫有那么多个虫头,我根本来不及应付。”
“所以,今日起要你练的,是面对多个对手时的反应速度。练习时以最快速度,用内力攻击它们的头部。”
说罢,他拿过剑,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出了什么招,便已觉有风掠过,再转头一看,那五个玩偶的稻草头发已然统统换了个造型。
“你无须使力,只练速度即可。”他将剑放回我的手中,“ 小心点,别把小朋友的玩偶弄坏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五个人偶,顾星辰给它们变的发式委实难看,他却浑然不觉,轻咳了一声之后便缓缓向房间走去:“ 我晚些再来检查,我不说停便不许停。”
他今日对我始终冷言冷语,想必是因我此番在羽山想要救白隽一事惹恼了他,如此我便更不敢有二话,乖乖提着剑在院中练习起来。
半日光景,未央在我手中左指右点,将那五个玩偶头上的稻草变了无数种花样,小娃娃午睡醒来,发现了院中动静,便睁着大眼睛趴在窗台上,兴奋地拍着小手围观,奶声奶气地笑了一下午,虽然他不明所以,但我也算有了个小观众,因此练得不亦乐乎,一开始我的速度太慢,只能一个一个地攻击,最后练到天色擦黑,终于也可以一击同时命中五个目标了。
可我毕竟一整晚没合眼,练着练着困劲又翻了上来,有时眼睛一花,五个玩偶能变成七八个甚至更多,但顾星辰还没出来叫停,我便只好强打着精神继续。这时,小嫂子家的老母亲出来赶鸡鸭回窝,颤巍巍地对我说了声:“年轻人,我家孙子都已经睡着啦,没人看表演了,你也去歇歇吧!”
我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好解释我这是在习练武功,只得打着哈欠应着:“无妨无妨,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活动活动。”
我强撑着已经打架的眼皮,又一剑挥了出去,顾星辰冷峻的声音突然响起:“云儿!”
我被他这一声严厉的呵斥吓得瞬时清醒过来,只见他正一脸阴霾地站在我身边,我忙向人偶们看去,刚才确实全部击中了,还很整齐,看着明明不赖啊。
正在这时,关好鸡笼的老太太站起身来朝我们点头,她原本整齐的发髻竟变成了怒发冲冠的造型,同五个玩偶的头顶一模一样,看来是被我刚才失手的剑风扫的,可她毫不知情,正浑然不觉地看着手足无措的我。
顾星辰从我身旁走过,关切地问老太太道:“ 老人家,您还好吧?”
老太太不明所以,只是对他点头道:“ 我好得很呀! 刚才好大一阵风啊,你们也早些休息吧!”
目送老太太冲天的头发扫着门框进屋之后,我看着负手站在身前的主人,一时之间不胜惶恐,我见他静默不语,忍不住开口问道:“ 主人,你身体好些没?”
他仍是沉默。我心中又是一阵忐忑,只好再问:“ 那……我今日练功可以结束了吗?”
一阵秋风拂面而来,带着凉凉的寒意,吹起顾星辰披在身后的长发,乌黑的发丝飘摇之间,恍若搅乱了时空。
“你同他如此情意深重,当真能安心跟随于我吗?” 他声音低沉,劈头便是一句令我措手不及的话。
“主人……你这是何意?”
“那日,我强行将你从玺华宫带走,并不曾问过你的想法,莫不是,我强人所难了?”
他说话时,墨蓝色的衣衫在风中猎猎飘动,而我却分明觉得那风是吹在我的身体里,令我胸口一窒。
“就算那日你不来,我也会想其他办法离开玺华宫。”
“是吗?”几片落叶从他身侧落下,“ 在羽山上,你既能为他不顾生死,却为何不追随于他?”
他的背影看着甚是萧索。
“我还要寻找师父,不可能一直留在玺华宫,我必须尽快回来。”
“原来如此……”他苦笑一声。
我补充道:“再说,我当年同他之事,全属懵懂无知、年轻妄为,若非如此,又怎会闯下弥天大祸? 椎心懊悔,难以言述,又岂敢再有荒唐之举?”
“他的想法好像与你恰恰相反。”
我当即郑重表态:“不管他人是何想法,云儿对主人绝无二心!”
这时,他终于转过了身来,这几日因中毒而苍白的脸上又颓然了几分。
“顾某一生,受命运羁绊,身不由己,却从不愿勉强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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