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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登基


白隽令人在留云苑布了一桌酒菜,同我又对饮起来。

一壶一壶又一壶,我虽是没喝多少,已觉有点头晕,却见白隽已然连续喝了三壶,竟然仍是清醒如常。

宫女正欲奉上第四壶时,他抬手拒了,让一众人等全部退了出去。

“你觉得,我的酒量与你相比,如何?”  他胳膊撑在桌上支着脑袋,突然问我道。

我也两手撑着脸道:“  你的酒量啊,那当然是比我强多了,你都喝了那么多了还没醉,我现在已经有点晕了。”

他闻言笑道:“  那么,你上次离开时陪我喝的那一回,怎么我喝了半壶就倒了,你倒是清醒得很,还有精神跑出宫去?”

好吧,他终于要开始追究这件事了。

此刻我委实觉得对他不住,因为那个叫小玉的骗子,我欺骗了他,确实很不应该。

所以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只是说了句:“对不起。”

他嗯了一声,看着我又道:“  你是为了你的岚姐姐吧?  你在酒里给我下了药,然后你跑了,让她进来同我睡在一处,如此给她安排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制造出她因此有了身孕的假象。”

我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他哼了一声:“你们都把我当成傻子,以为这一番小把戏能瞒得过我?  她以为买通个御医帮她说谎我就不明真相了?  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就凭她假装有孕这个欺君大罪,我早就砍了她的脑袋了。”

我惆怅道:“我也骗了你,你也应该砍我的脑袋。”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  确实如此,  但是,  你这小脑袋我舍不得砍。”

我笑眯眯地望着他,突然有种回到了少年时的感觉。

他忽然正色道:“  云声,你这样帮她,可有想过她对你又是怎样?

她真的值得你这么做吗?”

此时我的心中也很是后悔,我以前一直跟个傻子一样,把这个冒名顶替岚姐姐的女人当成唯一的亲人,不惜忍痛放弃自己的爱情也想要让她幸福,结果呢?  她冒充真正的岚姐姐,还一直欺骗我,骗了我这么多年。

于是我摇头道:“不值得,她不值得我这样对她。”

白隽闻言有些诧异,他又追问道:“  那我呢?  你对我难道半点真心都没有?”

我的酒劲有些上来了,我眯着双眼望了望他,又一次摇头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当初,我对你确实是真心的。”

我好像看到他眼眶有点发红,这时我开始撑不住脑袋了,胳膊左摇右晃起来,他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又问道:“当初?  那现在呢?”

“现在……”我的眼前有点模糊起来,脑袋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桌上,脑海中出现的最后一个意识是另一个男人,他在水中满眼忧伤地看着我,随后扣住我的后脑给我渡气,那个人本是我命中的夫君,他的名字叫顾星辰,不,白谦。

次日我从醉酒中醒来时,觉得有些头疼。宫女见我醒了,立刻端上醒酒汤、燕窝羹等好几碗东西来,我正觉口渴,便让她们退了,自己坐到桌前随便端起一碗喝了起来。正喝得畅快,忽有一丝凉风从窗外掠入,紧接着咚的一声,一个小小飞镖将一张纸条钉在了房中的柱子上。

我上前取下那熟悉的飞镖和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篡位者之事已查出眉目,请老大速归。

这一次走,我决定再不偷偷摸摸地逃跑了,白隽这日收到了城门守军的急报,已经出宫,我只得又跑到那儿找他。

等我找到白隽时,他刚处理完驻军的事,正准备听一位将军的奏报,见我来了他示意我过去,我便到他身旁坐了,只听那将军说道:“  启禀大王,臣斗胆,向大王要奏的这件事有关王后娘娘,还请大王恕臣不敬之罪。”

白隽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好忌讳的,将军但说无妨。”

那将军随即呈上一物,我一眼望去,正是小玉从她床下的那个暗屉里取出来的东西,像是一块腰牌。

他接着奏道:“臣等按照大王吩咐,暗中追查叛党如何将粮草运出城外,最终查明他们是拿着王后娘娘的令牌,谎称替王后娘娘办事,借此四处活动,其实行的是偷运粮草之事。”

白隽皱眉看着那令牌,不知在想些什么。

“孤王知道了,你们可以收网了。”

他说完便起身带着我离开了。上了马车之后,他望了望我,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我望着他,他应该还不知道小玉同圣血堂的瓜葛,但我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于是我答道:“王后是内鬼。”

他很诧异我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  怎么?  你现在不护着你的岚姐姐了?”

我苦涩地道:“玺华宫里的这位王后,其实不是我的岚姐姐。”

白隽闻言震惊地睁大双眼:“你说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等我把所有事情查清,我会告诉你的。”

他愣了愣,又道:“那么,是否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摇头道:“不用,你先不要动她,我和她的事,我自己解决。”

白隽一时沉浸在震惊之中,显然还没回过神来,我又道:“  为了查清一些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我需要去一趟凉国,我不想再骗你,也请你尊重我的决定,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松口道:“  也罢,你想去便去吧,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希望有一天,你的心能回来。”

当我赶到凉国时,靖凉正下着一场鹅毛般的大雪。

四旗庄门前,小厮们正扫着积雪,一见我到,忙上前牵过我的马儿说道:“老祖快请进,四位庄主正等着您呢!”

这一回,为了避免像上次那般前呼后拥式的迎接,我及时喊住了那位跑得最快的通传门童,自己径直走进厅堂中去。四位庄主一见我到来,纷纷起身相迎,我坐下道:“  四位庄主无须多礼,快跟我说说你们有何发现。”

卫亭起身道:“  我们近日一直在凉王和圣血堂两边同时盯着,发现那凉王果然同圣血堂有些瓜葛。圣血堂每隔一段时间会与那凉王见一次面,每次都是给他一个小瓷瓶,不知里面所装何物。”

郑光补充道:“不错,那东西对于凉王来说好像很重要。”

我点了点头:“那里面装的应当是圣血丹,这个凉王既不是修仙之人,还能活到这么大岁数依然在位,看来是靠圣血堂给他的丹药续命的。”

施炎道:“这圣血堂为啥要给他发那丹药?”

我思忖着道:“定是因为他们有事情需要这凉王去办,故而以此来挟制凉王,如此看来,假若岚嫁去汤国一事,应当是圣血堂的意思了。”

我脑中串联起儿时那个雨夜,于是对四位庄主说道:“  我小时候住在乡下时,圣血堂曾来到农舍与小玉的爹娘密谈,就是农舍的主人那一家。之后我的姐姐若岚公主被谋害致死,因为她多年不在宫中生活,那小玉又与她长得有几分相似,因此小玉被他们接去冒名顶替,倒是很难被人发觉。”

郑光挑眉道:“  这圣血堂要那个冒名顶替的嫁过去,也不知所为何事?”

我想起前几日小玉在玺华宫密见圣血堂之人,于是对四位庄主道:“近日在玺华宫中,我曾见到圣血堂的人与假若岚见面,也是给了她一瓶圣血丹,并且听那人所说之意,圣血堂需要假若岚在玺华宫里找什么东西,这东西当是与汤国王族有关。”

卫亭面带悲愤地道:“  看来,那篡位的小老儿果然受圣血堂操控。

他为了一己私念,所行歹事还不止这一桩呢!  老大随我们去一个地方,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们一行人驾着马,来到了之前发现圣血堂的那个山谷之中,因为下了雪,马儿行到入口处便不好前行了,我便跟着他们徒步向里走去。

在山间不知行了多远,前方的洼地之中,出现了一个突兀的小山头,说那小山头突兀,是因为它不同于这一片其他山头,其前后左右不与任何山脉相连,而是孤零零的一个,就那样出现在山谷的洼地之中,远远看去似个巨大的坟堆。

积雪堆在那小山头的尖尖顶上,下面露出的半截也不似山石之色,而是乌漆麻黑的一片。

卫亭指着那小山头对我说道:“老大你看那处。”

我问道:“那座小山为何看着如此奇怪?”

郑光道:“此处离得远,我们带老大到近前去看看清楚吧。”

我随着他们来到那小山跟前看清楚时,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积雪下面露出的黑色,不是什么山石,而是许许多多的黑焦男尸!

这不是一座小山,而是成百上千的尸体!

卫亭道:“凉王不仅帮圣血堂偷换若岚公主,其在位的这么多年之中,还暗中将凉国子民当作祭品,源源不断地献给圣血堂,这些都是被血祭惨死的人。”

我怒得浑身发抖,胸中涌起一阵窒闷,这时空中又下起雪来,铺天盖地一片一片的白色雪花犹如出殡时撒出的纸钱,北风呼啸的声音犹如悲戚的呜咽,也不知这堆积如山的尸首亡灵是否得到了安息。

我的目光穿过这一场天地间的哀悼,看到远远的山头上有一个赤红色的身影闪过,我没有片刻犹豫地飞身而起,向那山头追去。

一直追了不知多远,周遭全是白茫茫的一片,见不到一丁点的其他颜色,我拔剑出鞘,在茫茫雪地中仔细寻找,四面八方除了自己留下的脚印,竟是一点人迹也没有。

我有些泄气,于是将未央重新向剑鞘中送去,未央被举到面前时,明亮的剑身上忽然倒映出我身后一点红色,我心中猛然一惊,当即回身刺去,那红色身影早已飘飘然飞上了空中。

我一剑刺空,再向半空飞刺上去,那红衣人一边后退一边击出一道真气,那真气来势看似并不猛烈,却在与我的剑气相撞之时,施放出无比强大的力道,将我的剑气阻挡得纹丝不动。

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四位庄主追了过来。红衣人将真气再度爆出,一声闷响之中将我和四位庄主尽数震到远处,重重摔落在雪地中。

我迅即起身,再度提起未央向红衣人飞刺过去,在半空中忽觉一股强大的吸力袭上我身,一瞬间便将我吸到了红衣人近前,他伸出手来施了股内力在我身上,我顿时犹如被缚住了手脚一般动弹不得,他就这么恍如牵着一根看不见的线一般,将我带到了一个明晃晃的山洞中。

用明晃晃来形容一个山洞实在是奇怪,但这个洞里确实亮堂堂的,因为洞内四壁和地上到处都是冰雪,且靠墙还放置了两个偌大的夜明珠。

这个洞向里绵延很深,红衣人将不能动弹的我扔在地上,我怒视着他,愤愤道:“你究竟为何要炼那什么圣血?  这么多人被当成祭品而丧命,你纵然炼得出圣血,却负了一身罪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红衣人冷笑一声,阴森森地开口道:“  只要能炼出圣血,什么罪孽不罪孽的,有何要紧?”

我又道:“我知道你炼出那圣血丹,是用来控制凉王和汤后的。但是,你害死这么多人,养着那凉王和汤后这许多年,到底有什么用呢?

对你来说,要胁迫他们易如反掌,何须炼制圣血丹这样麻烦?”

他缓缓踱着步,幽幽道:“  你很聪明,我用圣血丹养着这些走狗,确实是有我的用意,怪只怪他们太过无能,这么多年也办不成我交代的事,这才导致被抓来当作祭品的人越来越多,我也不愿这么麻烦,可是又能怎么办?  杀了他们?  哼,他们的命对我而言一文不值。”

他说着悠悠然转过身来,半眯着眼瞧着我。

他的瞳眸很黑,眼神阴郁且极为执着,但是,他执着的到底是什么?

炼血、制丹、挟制汤凉两国王族之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时,我忽然发觉被他抓到这里是件很奇怪的事,于是问道:“  你把我抓来做甚?  我又不是男人,也当不了你的祭品。”

他没有回答,忽然朝我伸出右手,我腰间的凤骨笛就那么被他一瞬间收到手中。

我惊道:“你拿我的东西做什么?  快还给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静静凝视着笛子,又轻轻地抚摸一遍,然后,他将笛子举到唇边,朝着洞内深处的方向,吹起了曲子:那是一首我再熟悉不过的曲子。

那是多少年前,

你画眉我铺卷,

碧树芳菲星无边,

从不问寒水连天。

若光阴斗转,一切都不变,

又怎会有清风吹散缱绻?

当星光将泪风干在双眼,

此夜江山皆云烟。

我没想到这世上除了师父之外,竟还有人会吹奏这首《星云笺》,更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将此曲吹得如此惊魂彻骨、催人泪下,像是一种断肠之恨,又似一种刻骨奇伤,随着那红衣人吹奏的旋律,穿透人的灵魂,直叫人肝肠寸断。

他吹奏终了,我仍沉浸在那犹如阴阳相隔的悲情中没有回过神来,在我恍惚之际,他走到跟前,面无表情地将笛子递还给我,我接过笛子的一瞬间,似有一抹暗香从他袖中飘出,我刚将笛子塞回腰间,便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再醒来时,我正躺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起身一看,竟身在之前进来的那个山谷中了。我揉了揉太阳穴,想起今日看到的那座尸山,以及面对红衣人时的束手无策,顿生无比自责和懊恼,于是决定去凉王那里看看还能查出些什么来。

去找马儿的途中,四位庄主找到了我,他们见了我很是担心,我只说道:“我没事,带我去昭灵宫。”

骑着马儿在雪中疾驰了一阵之后,我跟着他们来到了幼时记忆中的靖凉王宫———昭灵宫。

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昭灵宫犹如一个冰雪之城。我眼前忽然浮现出幼年时在这里玩雪的情景,那时白白胖胖的我刚会走路,被母后套了一身小小的白狐裘衣,一屁股坐在雪地里不动弹的时候,被一群哥哥姐姐当成了个新堆的小雪人。

卫亭问道:“老大,接下来我们如何行动?”

“你们都回去吧,  人多了容易被发现,  我自己在这里先探一探情况。”

正在这时,一队人马抬着个华丽的轿辇往这边走来,我忙将四位庄主都赶了回去,自己径直掠到了凉王寝殿顶上。果然,刚才那个轿辇是朝这边来的,那轿辇我曾经见过一回,是慧文公主坐的。

轿子停妥,两名宫女将一个年轻女子从轿中扶了出来,正是慧文公主。她身量瘦小,从头到脚裹在一件粉色披风里,一进入殿中,便将那披风去了,跪拜在凉王面前。

坐在宝座之中的凉王是个身材同样矮小的小老头,虽是身披紫金王服,头戴帝王玉冠,却看不出一国之君的气度和风范。

这时他二人已行过君臣之礼,慧文公主问道:“  不知父王叫女儿前来所为何事?”

凉王粗糙的老手一边把玩着宝座扶手,一边说道:“  下雪啦,眼看又一年要过去了,你的年纪渐渐大了,也到了该要婚配的时候了。本王叫你来,就是想同你说说此事。”

慧文公主面露羞涩,那凉王接着说道:“  如今纵观天下,唯有汤国和遗玉能与我凉国匹敌,那汤国大王倒是一表人才,国强兵壮,只是已经有了王后,你若嫁去,便只能是个妃子。只有那遗玉之城的城主如今尚未娶妻,本王觉得,他才是你的最佳人选。”

慧文公主闻言面露惊惶之色:“  父王为儿臣操心,儿臣受宠若惊,但是我与那遗玉城主从未谋面,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女儿已有了意中之人了。”

她头低得几乎要埋到身体里去,凉王有些惊讶地道:“  你有意中人了?  他是谁?”

慧文公主摇摇头道:“  儿臣不知,儿臣只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人不仅有着天人之貌,武功身手也令人叹为观止,只是当时儿臣询问他的身份,他并未告知。”

凉王闻言拍案道:“好个狂妄的小儿!  堂堂大凉公主问话,他竟敢不予作答?  此等狂徒不要也罢,你不要再想着那人了,本王已邀了遗玉城主来凉国议事,人这两天就会到,届时本王会安排你一同参加宴席,你可有机会先见他一见。”

慧文公主犹豫道:“多谢父王细心安排,可是……”

凉王不耐烦道:“你懂什么?  你堂堂凉国公主,能配得上你的人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本王已为你安排了最合适的人选,你还有什么‘  可是’的?  下去吧!”

慧文公主不敢再多争辩,只得黯然告退。

这凉王其实说得没错,遗玉之城如果和凉国联姻,确实是强强联手,对顾星辰来说也是一件极大的好事,有了凉国的助力,在这四方大陆上,遗玉之城可以称霸天下了。

可是不知为何,我觉得十分难受,心情极为压抑,在昭灵宫再待不下去,风一般下了屋檐,骑上马便风驰电掣地回了四旗庄。

甫一进庄,郑光便风风火火地迎了上来,见我一脸悲色,他关切地问道:“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我无力道:“没什么,可能是有些累了。”

他见我如此,便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边走边问道:“  可是有什么事吗?”

他点点头道:“我们查探到凉王邀请了遗玉城主来访,也就是老大的老大,人过几天就到凉国,不知道这凉王又在盘算什么,我们暗中做了安排,如果老大想查一查凉王的意图,可以给您换成另一个身份参加宴席。”

我停下脚步:“这还能混得进去?  如何安排另一个身份?”

“我们在凉国这么多年,别的不说,这关系门路还是有些的。凉王此次宴席将会邀请东屏郡主参加,那郡主外出修行多年,已经很久没有进出过昭灵宫,如今记得她相貌的人不多了,我们兄弟几个与她的父亲私交甚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安排老大您以东屏郡主的身份去参加宴席,那郡主与您身材接近,长相也有几分相似,老大只需稍微易个容,便可混进宴席去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郡主自小善舞,凉王邀她参加宴席主要是为了让她献舞的,所以老大若是以东屏郡主的身份前往,需要学了那支舞在宴席上表演,但如此一来实在是委屈了您。”

我点头道:“学舞表演什么的倒是无妨,但是这位东屏郡主不会有意见吗?”

郑光连连摇头:“  不会不会,这个老大尽可放心,这次还是她父亲主动找上我,说郡主热衷于修行不愿前往,他又不敢拒绝凉王的旨意,还想请我给他支个着儿呢,老大若是前往,那郡主不仅不会不悦,反倒要感谢您帮了她的大忙呢!”

于是当晚,东屏郡主被请到了四旗庄来,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她的父亲———东屏王。

东屏,是凉国最大的一块封地,在凉国的影响力甚大。如今的这位东屏王,乃第三代子孙了,他的祖父是我父王的另一位堂兄,因此说起来他们父女与我是有些血缘关系的王亲。

这位东屏王长得眉清目秀,很是精神,他的女儿东屏郡主也是瘦瘦长长、白白净净的,听郑光说,这位东屏王与其祖父长得很像,他的祖父又与我父王容貌相似,东屏郡主的长相随其父亲,我的相貌亦随我父王,因而这位东屏郡主与我还真是有几分相像。

虽然她是个小美人儿,不过由于修行,并未像其他王族贵女一般披金戴玉,只是穿着很普通的素衣长裙,言谈举止也颇为谦逊温和,我见了她便十分喜欢。

东屏郡主的舞蹈果然不凡,看她跳起来很是轻盈灵动,我这老胳膊老腿练得却有些艰难,夜以继日地练了七天之后,我戴上面纱再跳的时候,终于能让大家给出个难辨真假的评价了。

七日之后,是遗玉城主顾星辰到访凉国的日子。

这日我早早便再睡不着,索性起来,准备把东屏郡主的舞再练上一练,却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一大早的便跑了来,说是她刚得了件有趣的东西,非要拿给我看。

她神秘地望了望外面,又关了门窗,最后拿出来给我看的,竟是一个空空的剑鞘。

那剑鞘并无任何雕刻装饰,只是通体玄黑,泛着暗银流光。

我惊呆了,这是离殇的剑鞘!

东屏郡主兴奋地道:“  姑母您看,这剑鞘是不是很特别?  只可惜没有剑,但我猜它所配之剑一定是把极好的剑,不知它的主人为何如此粗心,竟会将这么好的剑鞘给弄丢了……”

我忙问道:“你在哪里捡到的这个?”

她眨了眨眼道:“就在寒水河边。”

我叹道:“这是我朋友的。”

东屏郡主惊叹道:“  真的太巧了,既是如此,那姑母便赶紧将剑鞘归还原主吧,我想它的主人一定很着急的。”

她带着我又来到发现剑鞘之处,四下里到处寻找。

然而,寒水河边并没有顾星辰的踪影,附近倒是有两个空了的大酒坛子。

看来他是在这儿喝醉酒之后把剑鞘忘在此处的。

也许他回来找过,没有找到剑鞘所以走了,又或许他并不在意,压根就没有来找过。不论是何原因,离殇不能没有剑鞘,我决定今日赴宴时将剑鞘带去,寻个合适的机会归还给他。

也不知是凉国的迎宾之礼本就讲究隆重呢,还是这凉王格外重视遗玉城主的到访,此次迎接顾城主的场面着实非常盛大,凉王派出了一百零八人组成的仪仗队在城门口恭候,又在宫中列了老长的迎宾队。

我已早早入了昭灵宫中,顾星辰从宫门走进来时,我正站在侧面的宫楼高处远远望着他。谢天谢地,苏寒的精妙医术总算让他好了起来,但离得远,我看不清他的面色如何,只觉得他浑身散发着莫名的冷漠和颓然。

此时已是凉国的寒冬,刚下过的那场大雪令凉国格外地冷,其实如我这般修仙之人,平时并不怕冷,但这时一阵北风吹来,我忽然冷得有些心悸,便使劲紧了紧身上披着的东屏郡主的裘衣,却仍抵不住从心底里涌现出的寒意。

在凉王的接引下,顾星辰的一队人马很快走进了第二重宫门之中,东屏郡主派来的随行丫鬟上前提醒道:“  郡主,我们去准备准备吧,宴席很快要开始了。”

虽说外面的阵仗很大,参加宴席的人却不多,除了凉王和慧文公主,只有东屏王和西林王这两个凉国最大的封疆亲王,以及四名现任凉国大将军,可以说,当今影响凉国政局的大人物都在这里了。我坐在东屏王的下座,一边听他们的高谈阔论一边默默喝着茶,今日出门时,庄主们为我施了易容之术,便是与顾星辰同坐一室之中也没有被他认出来。

凉王就遗玉和凉国如何亟待携手共进一事口若悬河地说了很久,我看着他那一副妄图权倾天下的模样,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也不知他自己本是个傻子还是把别人当成了傻子,难不成以为联姻之后遗玉之城就能变为他的后援了?  他当真是一点也不了解这位顾城主啊。

说了半晌后,凉王端起酒杯,同众人一齐与顾星辰饮了几杯,又向顾星辰道:“今日能迎来遗玉城主大驾光临,实属我凉国之幸事。世人都说贵城神兵难克,本王很是欣赏顾城主的治兵之道,若是我们二国强强联手,相信这普天之下从此定无敌手。”

顾星辰淡淡道:“  如今各国动荡不安,汤国受虫灾、饥荒和叛乱之扰已久,大漠也毁于一旦,遗玉前不久亦受水灾,现在大家都忙于灾害之后的重建,也只有凉国太平无事,即便没有遗玉作为盟国,凉国其实已是卓然于天下了。”

慧文公主柔声地开口道:“  顾城主此言差矣。凉国目前虽未发生什么天灾人祸,可是俗话说,风水轮流转,又有谁能长长久久地太平无事呢?  我们当然是要未雨绸缪了。再说了,眼下各国都忙于自救重建,唯有我们凉国尚有余力为他国提供帮助,此时正是结盟的大好时机,一旦新的格局形成,日后其他国土也势必不能与之匹敌了。”

凉王听了她这番话很是满意,笑眯眯地对顾星辰道:“  顾城主你看,连我凉国的女流之辈尚能有此远见,还望顾城主三思,切莫错失良机啊!”

顾星辰漠然地笑笑,道了句:“  谢过凉王和公主的好意,不过遗玉之城水灾已退,倒是无须他国的帮助,凉王和公主有心了。”

他明显并未听进这父女二人的话,两人面色微显尴尬,凉王干笑了两声又道:“说到遗玉之城的水灾一事,本王倒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

听说此次贵城的水灾乃碧澜江决堤,江水倒灌所致,既然如此,那城中大水定是十分严重,可是本王又听说那洪水在一夜之间竟全部退了,这却是如何做到的呢?  即便是开渠引流也需要些时日,这大水如何能够这么快便没了呢?”

顾星辰吹了吹手中的茶,淡淡道:“  此事我也不知何故,大约是老天怜惜城中千万条性命吧。”

我心中犯起嘀咕,明明那夜是顾星辰以一己神力退去洪水,还险些因此丧命,却为何说自己不知何故呢?

那凉王沉吟了一番,又眯着眼睛问道:“  不知顾城主是否听闻过《四境星经》?”

顾星辰波澜不惊地道:“《四境星经》又有几人不知晓的?”

凉王又道:“本王曾听一些修行之人说过,那《四境星经》中著有移山倒海之法,可呼风唤雨,随意驱使水火。遗玉之城的水灾能这么快退去,倒有些像是此种密法所致。”

顾星辰轻笑道:“若真有人如此好心,能施此大法救我遗玉万民于危难,我真该好好感谢此人。只是这《四境星经》谁也没有见过,不知传闻是否属实。”

凉王的一双小眼睛里闪了闪贼光,又道:“  正是正是,若真有如此高人隐于贵城之中,那可真是贵城百姓的福气啊!”

顾星辰不再多言,他们又对饮了几杯之后,凉王令人歌舞奏乐,我便起身退了准备献舞。

走在宫中小路上,我远远看见黑暗中一个人影很是熟悉,是肖羽,一个侍卫正向他禀报着什么,这时顾星辰又从不远处朝肖羽走来,我便停在一旁想等他们走了再过去,然后就听到肖羽向顾星辰禀道:“  城主,尊主传了消息来,说此次联姻事关重大,要您务必答允,不可拒绝。”

顾星辰面色十分疲惫,只道了声知道了,便转身同肖羽一前一后地走了。

不知为何,我心情又低落起来,魂不守舍地去换了舞蹈的行头,又回到了宴席大殿。我心情烦闷,只不言不语地微微垂首,众人都在赞我的姿容如何如何,顾星辰则一直不声不响地喝着茶,并未注意到我。

此时音乐响起,我跳起东屏郡主教我的那支舞。据她所述,此舞表现一个女子与她的心爱之人被迫分离时的伤痛。在这个我十分不喜的宴席上,我竟突然茅塞顿开一般,一下子明白了此舞的精髓所在。

舞蹈结束之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赞叹着,我施了一礼便欲退去,慧文公主却忽然道:“东屏姐姐,你这舞美则美矣,但似乎透着哀伤之意,不够欢喜,此次顾城主前来是喜事,可否请姐姐你再舞一曲?  换一个喜庆些的如何?”

我尴尬地顿在原地,这倒是难住我了,几日来,我只跟着东屏学了这一支舞蹈而已,哪里还会什么喜庆的舞?  东屏王大约是怕我露馅,忙起身告道:“禀公主,小女近年来一直在外修行,以前那些舞蹈早都忘得干净了,还是不要献丑了吧。”

慧文公主仍然不依不饶道:“  姐姐自小学舞,再怎么样底子还在,又修行了多年,不若就跳个仙舞吧。我只听别人说起过修仙女子的舞蹈如何仙气灵动,却还从未亲眼见过呢!”

东屏王转头看向我,正又一次揣摩着如何拒绝,我对慧文公主道:“无妨,既然公主想看,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东屏王略带疑问地给我递了个眼色,我朝他点点头示意他不要担心,然后去换了身素白的衣裙。回到殿中时,我向慧文公主道:“  这舞还需一把剑,请公主赐剑。”

慧文公主环顾四周,满堂宾客皆不允许带剑入殿,唯有顾星辰身份特殊,所以能携佩剑入席,于是慧文公主朝他道:“  顾城主,可否将你的剑借给东屏姐姐一用?”

顾星辰沉默片刻,一言不发地将剑放到了桌上,我上前向他施了一礼,便恭敬地拿起离殇,将九天门的仙剑之舞表演了一遍。

剑舞终了,宾客们纷纷拊掌,赞不绝口,慧文公主则惊喜地问道:“这舞果然出尘脱俗,跟寻常舞蹈大不一样,全没有矫揉造作、惺惺作态,倒是英气十足,洒脱率性得很,不知刚才这仙舞东屏姐姐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答道:“这是九天门的仙剑之舞。”

她闻言便和其他宾客交头接耳地议论去了,顾星辰猛地抬头朝我看来,我不动声色地从腰间拿出带来的离殇剑鞘,将剑送回剑鞘归还给他。

众人都在忙着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没有人注意到我还剑的时候多了个剑鞘。顾星辰诧异而又怀疑的目光直视着我,我朝他微微笑了笑便转身走开了,自己却感觉笑得一定十分难看,表情大约是有些哀伤的。

我一个人在昭灵宫无人的小道上走着,一点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嘈杂的宴席中去了。我在脑中理了理今晚在宴席上的所闻,顾星辰说得没错,就目前形势来看,凉国已经在四方大陆中独领风骚了,若是想灭某国,如今是最好的时机,其实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着急拉什么盟友。

那凉王对《四境星经》好像也很感兴趣,莫非他要同遗玉联姻的真正目的是寻找《四境星经》?

走着走着不知到了何处,四周无人,很是安静,只有些落了积雪的松柏。我望着面前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正静静地发着呆,忽觉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身一看,竟是顾星辰。他在席间喝了不少酒,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酒气。

我心中一阵雀跃,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向他行了个礼道:“  顾城主怎么不在席中,也到这僻静的地方来了?”

他没有说话,我半垂着眼睛不敢抬头。安静了片刻后,他忽然开口道:“为什么不告而别?”

我心中一咯噔,看来他认出我了,我心中有些慌乱,心道无论如何不能承认,否则再扯上关系便是拖累他,于是故作糊涂道:“  您在说什么?  我怎么听不明白。”

他向我走近一步,温热的大手轻轻捧起我的脸,我的眼睛不得已对上他的目光。

“还装?”他蹙着眉头,满面忧伤。

“我没有。”我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去。

他在后面叹了一叹,说道:“  之前在遗玉对抗水灾时,我曾对你说过,如果日后有机会,有些事我会告诉你,现在,你听好了。

“我的本名不叫顾星辰,我原来的名字,叫白谦。在我六岁时,我的妻子便出生在靖凉王宫之中,因为她颈后生有一个星形的胎记,所以她被世人称为星云公主。”

一根温暖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后颈,他倾身到我耳畔,低低地说道:“这个四角星形胎记,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颈后生有,  此人便是吾妻。”

我心中猛然一阵惊悸,心脏怦怦的剧烈跳动声连自己都能听见,他从我身后轻轻拥住我,声音沉沉地道:“  云儿,你是我命中的妻子,我不想同别人联姻。我只想娶你。”

不知为何,听到他说这话,忽然之间我只觉满心酸涩,一时竟失态哭了起来。他等我哭完,转到我面前帮我擦了脸上的眼泪道:“  这下你可不能再回宴席中去了,一擦眼泪把你打回原形了。”

我破涕为笑道:“那怎么办?”

他轻轻捧着我的脸,沉声道:“我带你走。”

我愣了一愣,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带我走是什么意思,于是问道:“那联姻怎么办?  尊主要你娶的是慧文公主。”

“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遗玉呢?  汤国呢?  你不报仇了吗?”

他眸光闪闪地道:“  不想管了,如果做那些事情的代价是失去云儿,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我忽然又流下泪来,但克制不住地笑了,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不自觉地开口说了句:“我跟你走。”

这晚我的脑子是蒙的,如何被顾星辰牵着飞奔出去,如何与他同乘一骑离开昭灵宫,又如何绸缪了一夜,我全然是迷迷糊糊的。

次日一早,我还在酣睡之中,忽觉一道疾风掠进,一支小小的飞镖将一张纸条钉在柱上。

是四庄主的密信,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找到我的,我一边在心中感叹着他们遍布天下的神探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一边取下那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已查实凉王弑君篡位,及偷换真假若岚公主一事,请老大速归。”

我心中大震,连忙披戴整齐欲出门,顾星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你要去哪?”

“我的身世和仇人的事有眉目了,我回去弄清真相后再到遗玉找你。”

他好像还想说些什么,我心中焦急,顾不上多言,只摸了摸他的脑袋便拉开门匆匆离去了。

我风一般地火速赶到四旗庄,四位庄主拿出一张破旧的纸条来递给我,说道:“这个篡位的老东西在寝殿里设了密室,我们好不容易摸进他的密室之中,这才找到这封密信。”

我展开那纸,其上书写的字字句句,都如刀绞我心。

“汝之所求,圣主已允,圣血堂可给汝提供令人罹患怪病的圣药,以及必要的人马,以助汝夺位,但汝登基之后,需安排我们指定之人嫁去汤国,为圣主找寻《四境星经》。”

看完这封密信,我悲愤交加,浑身发抖,转身就要奔去昭灵宫取那老儿性命,四庄主忙冲上前来拦住我,他们一齐在我面前跪下,卫亭道:“我们四兄弟告老还乡,隐姓埋名,潜心修炼,等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今天。如今证据确凿,我们又找到了星云公主,恳请公主召集旧部,剿灭篡位者,臣等愿誓死追随公主,扶公主登基!”

其他三人同声道:“臣等愿誓死追随公主,扶公主登基!”

我猩红着双眼道:“我去杀了那无耻老儿便是,登基不登基的我不在乎。”

卫亭急道:“公主,如若你仅仅是杀了那老儿,下一个上位的不过是另一个篡位者罢了,这朝堂如若不彻底连根掀翻,残余的大多还是篡位者的旧部,留下来的还是一个残破的国家,这不是先王想要看到的呀!”

郑光附和道:“  是啊公主,一个篡位者身后是他盘根错节的网,要让先王、先王后和若岚公主瞑目,就必须彻底毁灭这张网,还要铲除圣血堂这个毒瘤,您如若不登基掌权,这凉国仍然不是王族正统,仍然受篡位者余部和圣血堂的操控,百姓仍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

他二人的一席话令我如梦初醒,我极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一些,方才问道:“四位将军所言极是,但不知如今朝堂可还有忠于先王的臣子呢?”

方浩道:“如今凉国朝堂之中,四员大将军是篡位者的心腹,也是篡位者掌控兵权、操纵凉国朝政的关键,东屏王和西林王祖孙三代均在朝中担任要职,但其实他们很重视王族血脉,一直对先王忠心耿耿,不愿与篡位者同流合污,他们之所以愿在现在的朝堂任职,乃为了庇佑百姓于水火。若非有他们在,凉国的百姓怕是连现今的日子都过不上。”

施炎也点头道:“我们四兄弟把那什么四员大将拿下不是问题,一旦这四人被灭,凉王便没了兵权。至于那些朝堂文官,许多都与东屏王和西林王私交甚好,文官那边,东屏王和西林王可助我们摆平。”

我向他们拜谢道:“  如此,便请四位将军同我一起,铲除篡位者,重立凉国王族正统!”

当日,四庄主派人秘密将东屏王和西林王约了出来。我躲在屏幔之后,听着他们在外面的对话。

卫亭首先道:“  东屏王,西林王,今日冒昧将二位请到此处,实是有事关凉国社稷的大事相求。”

东屏王放下手中茶盏道:“  四位将军与我们相交已久,对我们兄弟二人当是很了解的,还请但说无妨。”

卫亭点点头道:“  当年,先王盛年之际无端染上怪病,在弥留之时,被如今这坐在王座上的老儿谋害篡位,先王的两位公主也惨遭迫害,我们兄弟四人虽然知道真相,但苦于没有证据,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暗中调查,近日我们终于找到了唯一活下来的星云公主,并且找到了小老儿弑君篡位的证据。”

西林王惊讶道:“哦?  究竟是何凭证?”

郑光将那密信交给两位亲王看了,西林王看后拍案而起道:“  祖父早就留下遗言说这小老儿不是什么好人,原来当年果然隐藏着这么大的阴谋!  我们兄弟俩虽然供职于当今这朝堂,但忠义二字,我们还是懂的。当然,这忠,要看对谁,不是说谁如今坐在那龙椅上便对谁忠,当今龙椅上那位既然没有资格坐那个位置,即便坐了上去,我们兄弟二人也不会效忠于他,我们效忠的,只有王族正统血脉。”

东屏王也道:“  西林王所言正是我的态度,当今的凉王倒行逆施,治国无道,根本不是一位贤君。对了,卫将军说找到了星云公主,你们是如何找到她的?”

卫亭道:“我们兄弟四人为了寻找公主,研究多年,终于炼制出一种小灵珠。此种灵珠会认主人,一旦靠近要找的血脉,便会自动化入主人体内。机缘巧合,此珠在中秋灯会上偶遇公主,并且自行入了公主经脉之中,而且公主还有颈后四角星形的特殊胎记,这二者同时具备之人,必是星云公主无疑!”

东屏王和西林王颔首道:“  四位将军对先王忠心耿耿,殚精竭虑,坚持不懈,竟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失踪多年的王族正统血脉,实在是功不可没啊!”

卫亭道:“这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当年先王后将二位公主托付给我们四兄弟,我们没能护住两位公主,令她们一个惨死一个飘零,已是罪该万死,只想着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找到星云公主,决不能让她再出意外。”

郑光道:“正是如此,如今虽然有了星云公主的下落,但我们四兄弟毕竟只是臣子而已,所以特地邀请二位亲王前来,便是为了斗胆征询二位亲王的意见。”

东屏王和西林王相视颔首,西林王道:“  我们兄弟二人自小蒙受祖父和父亲的教诲,并不愿与篡位者为伍,若非不忍黎民受难,我们早就告老还乡去了。如果能找到王族正统血脉,我们唯愿扶之上位,助其主持大局,让这江山回归正位。”

东屏王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其实之前祖父早就留有遗训,说二位公主下落不明,希望东屏子孙尽力寻回公主,只怪我东屏子孙无能,这么多年了竟也没能寻得半点公主的音讯。四位将军既然找到了星云公主,那么公主现在人在何处?”

卫亭起身走到屏幔前,道:“  公主就在此处。”  言罢朝我点了点头,我走出屏幔,站在东屏王和西林王的面前,他们二人一齐缓缓起身,面露无比震惊之色。

西林王惊叹道:“  这……  这相貌与我王族血脉传人果然十分相似啊!”

东屏王莞尔道:“前日在四位将军府上见到您时,您的容貌便令我很是吃惊,当时四位将军还没有明说,只道是一位王族贵戚,我这愚笨的脑袋瓜子却没想到原来竟是星云公主!”

他言罢和西林王一道向我郑重地行了君臣之礼,我忙将他们扶起。

他们二人相视一番后说道:“既然星云公主回来了,这篡位的小老儿也该伏法了!”

郑光道:“我们正是为此邀请二位前来共商大计的。”

当日,我们几人一直商议到深夜,将各自任务安排妥了,这才散了去。

短短两日,凉国社稷经历着一场看不见的剧变。

朝堂文官被东屏王和西林王全部洗牌,凡是忠于王族正统血脉的一概放回,为我登基早做准备,另一批忠心于篡位老儿的被当即扣下,秘密囚禁了起来。

四位庄主这边也在紧张地厉兵秣马,篡位老儿的四员大将如今齐聚都城,正是一举拿下的大好时机,四位庄主和两位亲王商定就在两日后围攻昭灵宫,卸去篡位老儿的兵权。

第三日,阴,大风。

篡位老儿在这一天又召了四员大将入宫。按照我们之前议定好的计策,由东屏王和西林王调拨的兵马阻截昭灵宫外的所有都城城防驻军,截断一切可能出城通风报信的人,四位庄主的人马则待那四员大将进了宫后,悄无声息地迅速将整个昭灵宫合围。

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不出半日,四位庄主同我一道杀入了昭灵宫,四员大将和他们的兵马被拦截在议政大殿外面的宫院之中,我从一片昏天黑地的混战中一路杀到了议政大殿。

破门而入之后,数道寒芒直劈我面门而来,是一群身手不凡的侍卫,我周身真气爆出,将身后的寝殿大门关了,拂袖间未央剑急闪而出,将他们的剑招尽数打散,此行非来教化度人,而是要以雷霆手段斩奸除恶,所以我下手丝毫没有留情,几招之间便将这些助纣为虐的魑魅小鬼尽数打倒在地。

篡位的小老儿坐在大殿之中的龙椅上,我正要向他那儿走去,龙椅上方的横梁上突然跃下八名大汉,个个手持长剑,面目狠戾。

早先便听说这篡位老儿身边有什么八大护卫,犹如金刚护体一般,将他保了许多年。

不过今日,不管他是八大什么,只要拦我诛杀叛逆者,我一概不会手软。

我指着面前倒了满地的侍卫,对这八人道:“  再往前冲,你们的下场就跟他们一样。”

那些人不为所动,举剑便向我攻了过来。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不断冲上前来,又被我手中的未央一个接一个地打退回去,如此车轮战般地迂回了一阵之后,他们退回到龙椅前方,相视一番之后,忽然斜排着站成了一队。

霎时间,八条利剑连绵不断地向我刺来。

不知这是什么奇怪的招式,总之那八条剑配合得极好,犹如蛟龙出海一般,时而长驱直杀,时而分散来袭,时而包围聚拢,各种进攻组合不断变换。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法,渐渐地在一片眼花缭乱的剑芒之中手忙脚乱,衣衫也被划破了几道口子。

再这样打下去我怕是要吃亏,于是我从那一片乱剑中跃出包围圈,依照在灵枢谷中对那气结人形的打法,我不再去关注他们的剑招,只是细心感受着他们的气,很快我的元神感知到了这条剑形长龙的动念,我一边冷静地防御拆招,一边耐心地等待时机,眼见八剑就要依次变招,我果断地将未央的剑气送出。

只听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八声清脆的撞击声,未央依着八剑变招的顺序挨个杀了过去,我睁开双眼,面前八条银白色的锋刃被未央一个接一个地挑上高空,那一片被打散的剑龙之气瞬间迸裂出去,将八剑的主人弹飞到了四面八方的墙上。

又是一阵叮叮当当之音,八条剑如天女散花般从空中掉落在地,那八个人捂着胸口,面露无法置信的神情。

龙椅上,小老儿的面色变得难看极了,我重新提起未央,再度向龙椅走去,刚刚走出几步,大殿之中忽然凝起一股凌厉的气泽,竟是那八个人又爬了起来,一齐逼出了内力,不知行起了什么阵法。

八条剑唰地从地上凌空而起,在空中列出阵形,瞬间将我团团围在其中。

八条白森森的剑锋进攻极快,且那剑气在周遭凝成巨大的压迫,不断向我收拢,犹如被四面八方的墙壁推挤一般,直令我感到窒闷,快要透不过气来。

渐渐地,我的手上越来越没了力气,未央在我手中摇摇欲坠。

我心中焦灼起来,难道我的复仇之路就要这样断送在眼前吗?

剑阵的压迫令我几欲晕厥,我越来越支撑不住,不得不以未央支地,方才勉强站住不倒。这时,母后、岚姐姐的面庞在我眼前闪现,当年昭灵宫中的血腥杀戮在脑中又一次回放,就是这个大殿,这里就是我和母后永诀的地方。

龙椅上的小老儿站了起来,正露出一脸狞笑对我说着什么,但我被困在八剑的阵法中,耳边只是嗡嗡作响,却听不清他说的话。

昏昏沉沉中,我仿佛听到了母后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她在唤着我:“云儿,云儿,振作起来,好好活下去……”

我一瞬间清醒了许多,父王,母后,岚姐姐,他们都已在阴谋中惨死,如今我不能再倒下,我要为他们报仇,我一定不能让他们看着我也倒在这里。

我静下心来思索对策,很快,脑中浮现出在七钩塔上对战十八名持棍僧人的情景,那一次,我是怎样打退十八根夺命铁棍的呢?

阵眼!

我忙细细观察周身的八剑,不一会儿,终于看出有一把剑始终很少移动,但其余七剑总在它周围变换,我的身体已动不了,于是心念一沉,将真气尽数逼上未央,未央立刻脱开我手,向着那剑疾刺而出,当的一声将那剑弹飞出去,直至剑尖咚的一声没入墙中。

其余七剑再一次掉落在地,我收回未央反手一挥,雪白的剑气瞬间向四周猛冲开去,将那八个人全部劈倒,不知是昏是死地尽数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篡位老儿终于慌了,他惊慌地抓着龙椅扶手,颤抖着一只干枯的老手指着我问道:“你是何人?  竟然胆敢犯上作乱,擅闯昭灵宫!  来人哪!

来人哪!  快将这个刺客拿下!”

我冷哼一声:“别喊了,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外面杀声震天,四位庄主的人马勇猛善战,将凉王的兵卒打得哀号一片,院中时不时爆发出四旗庄战士们的欢呼声。

这些令人无比振奋的呼喝声落在篡位的小老儿耳朵里,却令他惊恐万分。

“你,你想干什么?  本王乃凉国之君,你们,你们怎敢如此造反?”

“当年,你既然下得了毒手谋害兄长,  弑君篡位,  便该知道会有今天!”

他惊道:“你究竟是谁?”

我冷笑道:“我是谁?  你杀我父王母后,又迫害我和王姐,凉国百姓被你当作蝼蚁一般献给恶人任意摧残,你上对不起先祖,下对不起子民,你一身罪孽,被你害死的人千千万万,你即便死千次万次也不足惜。

如今,我便是来取你狗命的复仇者!”

他闻言一下瘫坐在了地上:“  你……你是星云?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未央在我手中爆出雪白剑气,将整个大殿照得雪亮,如镜般的剑身上倒映着我的眉眼,像要吞血噬骨的鬼魅。

凉王在地上瑟瑟发抖,身体不由自主拼命地向后挪着,怎奈已经靠上墙壁无处可退,双腿却仍在地上乱蹬,做着后退的动作。

未央呼啸而出,剑剑穿膛破腹。

第一剑,为父王。

第二剑,为母后。

第三剑,为王姐。

第四剑,为苍生。

我推开殿门走出去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空中的乌云正渐渐褪去,冬日的阳光从空中投下微暖的光辉,听到这沉重的开门声响,昭灵宫中仍在勉力抵抗的禁卫军们纷纷停了下来,他们见到从大殿中走出来的只我一人,都有些惊慌失措。

我大声道:“  我是星云公主,篡位者已被诛杀,我将重立王族正统,重振山河!  愿追随我者,留;要告老还乡的,允;还有想为篡位者出头的,一律就地正法!”

四位庄主激动地跪地拜道:“  臣愿誓死追随星云公主,守护王族正统!”

大片大片的兵将跟着一同跪拜道:“  臣愿誓死追随星云公主,守护王族正统!”

天空中下起纷纷扬扬的雪来,这场大雪一直下了三天三夜。

三日之后,是我登基之日。

史书云:靖凉二百一十九年,凉国灭,失踪多年的王族正统血脉星云公主登基,定国号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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