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他的棋,她的局
落花坞内,宋长乐正在修剪一盆花期快过的茉莉。
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轻声道。
“香兰,把剪刀递我。”
一把剪刀递到眼前,却不是香兰的手。
这只手骨节分明,掌心宽大,力量感十足。
宋长乐指尖一颤,刚拿起的剪刀掉在青石板上。
她慌忙转身,正对上沈昭临深不见底的眼睛。
“侯、侯爷。”
她福身行礼。
“妾身不知是您……”
沈昭临弯腰拾起剪刀,重新递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慌什么?”
宋长乐耳尖微红,接过剪刀时指尖轻颤。
“侯爷突然驾临,妾身怕怠慢了……”
沈昭临的视线落在一旁还未收起的棋盘上。
黑白棋子交错,一局残局静静等待结局。
他唇角微勾:“无妨,陪本侯下一局。”
宋长乐咬了咬下唇,面上浮现三分羞怯。
“妾身哪会什么棋艺?不过是前些日子为了打发时间,随手翻过几本棋谱罢了。”
沈昭临已经撩袍坐下,不容回绝。
“来。”
她只得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指尖捏着一枚白子,脊背绷得笔直。
棋盘上,黑子先行。
沈昭临落子如飞,一声接一声;
宋长乐却每步都迟疑良久,连棋子沾了薄汗都未察觉。
不过十余手,黑棋已接连压境,呈合围之阵,白子则好似困兽之斗。
“听说城南茶楼近日热闹得很。”
沈昭临忽然开口,指间黑子稳稳叩在星位。
“有个说书人,专讲些深宅秘闻。”
宋长乐执白子的手微微一抖,棋子险些滑落。
她轻吸一口气,将白子落在边角一个看似毫无意义的位置。
“妾身久居内院,不曾听闻这些。”
“是么?”
沈昭临似笑非笑,又下一子,将她的退路堵死。
“那首童谣都唱到侯府门口了,你也未曾听见?”
白子被逼入绝境,宋长乐额角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她忽然将手中白子一转,落在看似无关紧要处。
这一手看似自寻死路,却隐隐切断黑棋大龙退路。
“今早香兰提过一句,说是街上有孩童在唱些不雅的话。”
她声音轻柔,恰似落子温吞。
“妾身还劝她莫要多嘴,免得惹夫人不快。”
沈昭临眸光一凝,审视着棋盘上这步险棋。
“你倒是体贴。林氏归宁多日,府中流言却句句戳中要害。你说,是谁在背后操纵?”
宋长乐呼吸微滞。
沈昭临这是在试探她!
宋长乐眼眶蓦地红了,一滴泪砸在棋盘上,她急急用手背抹去。
“妾身不敢欺瞒侯爷。只是……妾身不过是个妾室,有时受些委屈也是应当的,但万万不敢因此怨恨夫人。”
沈昭临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宋长乐被迫直视他的眼睛,那里面是她精心设计的倒影。
一株伏低做小的蒲草,柔弱易折,风来便倒。
他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拭去一滴泪。
“夫人曾想打杀,你一丝怨恨没有?”
她忽然挣开他的手,推开棋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若侯爷不信,不如将妾身送走…妾身宁愿去庙里青灯古佛,也好过让侯爷疑心……”
棋盘翻倒,黑白子哗啦啦洒了一地。
沈昭临看着伏在地上颤抖的纤弱身影,胸口莫名发闷。
他伸手将人扶起,却摸到一把骨头——她比入府时候倒是清减了不少。
“起来。”
他语气缓了几分。
“本侯又没说是你。”
宋长乐借着他的力道起身,却因跪得太久踉跄了一下,整个人跌进沈昭临怀中。
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钻入他的鼻息。
她慌忙要退开,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按住了后腰。
“侯爷...”她耳尖通红。
沈昭临低头看着怀中人。
那张小脸上泪痕交错,眼里盛满惊惶,一如前些日子被雨打湿的茉莉。
“棋还没下完。”
他松开手,转身吩咐道。
“来人,重新摆棋。”
宋长乐悄悄松了口气,却又听沈昭临补充道。
“今晚本侯在此用膳。”
她指尖一颤,刚捡起的棋子又落回地上。
沈昭临这是……要留宿?
暮色渐沉,落花坞内烛影摇曳。
宋长乐安静地布着菜,桌上只摆着几样时令小菜。
清甜脆嫩的凉拌藕片,淡黄清透的酸枣仁茯苓瘦肉汤,一碟青白相间的嫩姜拌莴笋丝……
没有大鱼大肉,没有珍馐美味,却处处透着用心。
她盛了一碗莲子百合羹,轻轻放在沈昭临面前,温声道。
“侯爷,近日暑气重,这羹清心润燥,您尝尝。”
沈昭临执勺浅尝一口,甜而不腻,带着莲子的清香。
他忽然想起薛明珠备膳时的模样。
香炉里永远燃着暖情的甜香,壶中不是温情酒就是鹿血酿,连最普通的炙羊肉都要裹满三层蜜汁。
“妾身不知侯爷口味,只是想着天热,便让膳房备了些清淡的,若不合侯爷胃口……”
宋长乐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
烛光下,她指尖搭在碗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没有薛明珠惯常染的艳红蔻丹。
整张饭桌上看不见名贵酒器,连盛菜的碟子都是最朴素的白瓷,与兰芳院中的金杯玉盏形成鲜明对比。
沈昭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
这般自然妥帖,反倒让他心中微动。
“无妨,这样便很好。”
饭毕,丫鬟们撤下碗筷。
宋长乐亲自沏了壶桑叶茶,茶香氤氲中,她犹豫着开口。
“侯爷…今晚?”
沈昭临挑眉。
“怎么?不欢迎本侯留宿?”
宋长乐慌忙摇头。
“妾身不敢!只是怕夫人那边……”
沈昭临余光忽然落在案几上摆在显眼处的青花瓷茶罐上。
“本侯想去哪,还轮不到她过问,这茶罐里装的是碧螺春?”
宋长乐低下头,唇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
她早算准了薛明珠的性子,那首童谣此刻怕是已经传到她耳中。再加上侯爷留宿落花坞...
“在想什么?”
沈昭临忽然问。
宋长乐抬起水汪汪的眼睛。
“侯爷好眼力,妾身只是担心...夫人若知道侯爷来了妾身这里留宿,怕是会更生气……”
沈昭临轻笑,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既为主母,总该大度些。陈年的茶叶不用也罢。”
宋长乐眼睫轻颤,顺势缓缓将脸颊偎进他掌心,像只撒娇的狸奴。
“都听侯爷的,夫人若问起,侯爷可要护着妾身……”
这一夜,落花坞的灯烛明明灭灭,在纱窗上投下交织的影。
直到三更的梆子声响起,才双双悄然隐入月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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