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陛下,我们不能砸盘啊!
原来,这王士骐为验证西山琉璃工坊爆炸一事虚实。
接连谋划数日,使了个奇招。
他命府上家丁藏身于粪车,借着污秽为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到西山伏地。
那家丁一直蛰伏到暮色时分,方才去西山摸黑打了个来回,回来之时已然浑身沾满夜露与粪土。
这会儿虽已上上下下清洗,却还是恶臭难当。
家丁又将来回过程,和琉璃工坊爆炸后的场景,一五一十的描述了一遍。
王士骐便面露得意之色:“辰玉兄,哥哥我此番行事如何?”
可王衡却听得连连皱眉。
他终于知晓,这小厮身上的臭味从何而来了,不免又后退了两步。
略微有些怀疑地看向那小厮,沉声问道:“天黑不能视物不清,你确定所见乃是琉璃厂爆炸之迹象?”
“千真万确!小人若有半句虚言,甘愿受家法处置!”小厮扑通一声跪地。
“辰玉兄,还是不信?”王士骐见状,扬了扬下巴,“阿黄,来将那个物件拿出来,给先生看看。”
“是。”
说话间,小厮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来个碎片,放在石桌上。
这片焦黑琉璃残片泛着光,裂纹间依稀可见其品相。
小厮邀功一般地说道:“二位老爷请看,这琉璃烧的可是那西山之物?”
“辰玉兄且看。”王士骐则是迫不及待地捏起碎片,在这太阳底下一照,“此琉璃碎片虽是有烧焦痕迹,却依稀能够辨别其澄澈程度,我摸过这许多西山琉璃,绝计出不了错!此乃西山之独门技艺!”
说着说着,他压低了嗓音。
“那西山琉璃厂定然遭受了不小打击!”
“这”
连王衡都有些迟疑了,盯着那琉璃碎片猛看,难道西山琉璃工坊爆炸确有其事?
王士骐得意洋洋的样子说道。
“而今看来,西山琉璃工坊不单单是炸了,还炸了个底朝天,张士元却说什么仅仅是锅炉炸了!”
他挑了挑眉毛。
“辰玉兄觉得如何?此番西山琉璃工坊闹出事来,烧不成琉璃,这市面上之琉璃价目定然暴涨。
此天赐良机!你与我共同谋划,好好地捞上一笔。
不正合那张士元整日挂在嘴边的劳什子经济学?”
可王衡却紧紧蹙眉,他劝谏同伴说道。
“冏伯兄,你前次已然在此道上栽了跟头,所谓‘莫非命也,顺受其正’。
货殖终究乃是旁门左道,与其成日里与张士元争个高下,倒还不如坚守本心,体悟阳明先生心外无物之理.”
“又是这些陈词滥调!”王士骐猛然拍案,震得石桌上的茶盏叮当作响,“辰玉兄太过迂腐了,且看看我如何对付这小子,爹爹与世伯将张士元捧作天纵奇才,我偏要让他们看看,这小子不过如此!”
他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一次,吾要将从前所失,全部赢回来!”
“你拿什么赢?”
感觉到好友已然入迷,王衡急忙跨步上前提醒。
“前次你几乎折了所有身家,世伯已然断了你的银钱,如今要靠什么收购琉璃?”
“这还不简单。”王士骐扯了扯嘴角,略带一些疯狂地说道。
“我爹在京城还有些田产,宅邸也有不少,祖上留下的不少古董珍奇,通通都折价换做琉璃!此番吾定然一雪前耻!”
“.”
王衡瞳孔一缩,接连后退了两步,背脊都有些发凉。
仿佛王士骐被什么妖魔附体一般。
短短几日之间,消息不胫而走。
京城内外四处传着流言蜚语。
一会儿说有人潜入到西山,探查出琉璃工坊被炸毁的废墟。
一会儿又有人说,西山工匠在爆炸中伤残者众多,可张士元却不予补偿,以至于工匠们不堪欺压,前去顺天府衙门击鼓鸣冤。
还有人说,西山不单单连琉璃厂被炸了,便连藕煤矿井,还有什么纺织工坊,皆是出了问题。
西山要完啦!
至于为什么,西山有工匠状告,顺天府没有一点风声,也不见有哪个西山百姓站出来痛骂张允修。
那很重要么?
问就是百姓们皆是受到胁迫,问就是官官相护,问就是张士元以权压人,将所有证据都予以隐藏。
当然,对于京城百姓而言,这些不过是平日里的谈资罢了。
可对于士绅豪商而言,那可是大大的利好消息!
有关于《万历新报》上经济学版块的合订本一路脱销。
伴随着这种脱销,琉璃市价也随之暴涨起来。
人人都知道,琉璃要涨价了,人人想要卖琉璃牟取暴利。
一时间,不论是棋盘街的宝石商行,还是灯市口的料货庄子,亦或是城隍庙市里的古董摊子,那求购琉璃的人群是络绎不绝。
琉璃品在北直隶也紧俏起来,甚至出现了有价无市的情况。
西山琉璃工坊。
外头有层层锦衣卫重兵把守,出入琉璃工坊的人员,非有千户所特批,不准与外界接触。
当然有人可以例外。
万历皇帝微服出访,穿着一身便装来到西山琉璃工坊外。
说实话,若是不知内情,就算是他看到外头,那个偌大的坑洞以及四处烧焦的痕迹,也会觉得西山琉璃工坊定然是出事了。
更不要说,京城内各个达官显贵,挖空心思派遣人员深夜潜入了。
万历皇帝心情大好,一路前行,绕开了工坊前院的这些“布景”。
他接连绕过几个回廊,过了好几道关卡,才终于在工坊里头看到了张允修的身影。
皇帝甚至没令人提前通报,自个便在工坊里头好奇地四处打探,看着各类新奇物件,眼睛里头直冒星星。
此时此刻,张允修正戴着一副防护面具,与赵士桢一同打磨研制一块通体澄澈的玻璃砖。
一眼瞥见皇帝来了,他连忙摘下面具上前迎接行礼说道。
“微臣张允修拜见皇上,吾皇.”
“咱俩哥俩谁跟谁,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一见到张允修,皇帝就喜笑颜开的样子,上前勉励着说道。
“士元呐~士元~汝真乃朕之房谋杜断也!”
这一幕被赵士桢看在眼里,原本跪地行礼的他,差点将眼睛给瞪出来了。
皇帝跟自家师尊,这份情谊到底好到什么程度,竟然能够“哥俩”?
可万历皇帝却是急不可耐的样子,一脸期待地说道。
“库房带朕去库房瞧瞧,琉璃价格近日疯涨,账本也拿来给朕瞧瞧!”
张允修露出一丝微笑说道:“陛下还请随我来。”
带着皇帝朝着后堂走去,绕了几个弯,最后到达一个地窖之中。
虽说里头阴暗潮湿,可张允修一将门打开,外头的阳光照射进入,地窖里头还是熠熠生辉起来。
万历皇帝一见那琳琅满目的琉璃制品,整个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此番琉璃暴涨,往日里五两银子的琉璃珠子,近来竟要叫价八两银子,甚至还有价无市。
赚翻了!简直是赚翻了!”
能够存放在库房里头的琉璃,皆是属于精品,这里成百上千件,怕是有百万两纹银。
这琉璃价目上涨,一来二去之间,那就是二三十万两的差距。
如何不让人痴迷。
万历皇帝左看看右摸摸,仿佛掉进了黄金堆成的宝山之中。
他一边看还一边发出感慨。
“近日这京城内外,琉璃风头正盛,甚至有些过了头,朕读了你那经济学还有什么国富论。
照着里头的理论,此情此景应该算不上正常。”
要说现在皇帝还会去学些什么,那就当属这经济学莫属了。
毕竟往日里那些王侯将相,什么经史子集,学来许久也不能看到成效。
可这经济学,那可是实实在在赚到银子了。
念及于此,皇帝眯起眼睛,审视着张允修说道。
“士元可在里头用了什么法子推波助澜?”
张允修忍俊不禁,笑着摇摇头说道:“陛下不知么?人心本就是趋利避害的。
商贾士绅们贪婪成性,眼见其中有赚头,甚至不用微臣出手,只要稍加引导,这些人便会将琉璃价格越炒越高。”
万历皇帝似是明悟了什么一般,忽然抬眼眼眸微亮。
“士元所说此理,可是那经济学之中的金融泡沫?”
“概念差不多。”张允修为皇帝沏了一杯茶,缓缓推到其面前,“可定义大不相同,非要定义的话,此乃是典型的投机泡沫——其价格脱离商品实际使用价值,纯粹由看涨预期驱动。”
万历皇帝挑了挑眉毛,满脸都是求知欲:“愿闻其详。”
张允修抽出一张稿纸写写画画起来。
“就如本次,士绅商贾们对于琉璃本没有这么多需求,可在他们产生了琉璃价目必定上涨的观念,便形成了一种投机性的需求。
琉璃价目越涨,便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在其中分一杯羹,就会形成市场的过度狂热。
加上信息不对称,以及从众心理,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购买琉璃。
越来越多人买,价目不就是水涨船高了?”
万历皇帝听得一知半解,却将这番话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头,想着想着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说道。
“此法甚是厉害,若为有心人所用,岂不是能够拖垮一个国家?”
“《管子轻重篇》早有记载。”
张允修点了点稿纸说道。
“所谓‘齐纨鲁缟’,不正是昔年管仲令齐人高价收购楚国生鹿,楚民弃农逐利,最终齐国釜底抽薪,楚地米价暴涨二十倍?
管仲以货殖之道攻伐春秋各国?运用的便是这经济学原理。
经济学乃是能够兵不血刃的破坏一个国家根基的理论。”
万历皇帝睁了睁眼睛,不免发出感慨说道。
“经济学竟还有这般神效?幸得士元深谙此道,总算能用在富国强兵的正途。”
他目光里头渐渐坚定,想着回去就要好生研习一番。
听到“正途”这个词,张允修有些忍俊不禁,可想到这个时代,能够参与到这场经济实验的,无非皆是达官显贵罢了。
坑这些人的钱,实在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理论什么东西,终究是有些复杂,万历皇帝更喜欢看到实实在在的银子入账。
他满脸期待地看向张允修说道。
“既如此,这琉璃何时抛售?朕瞧着这琉璃价目,已然暴涨数日,该是时候出手砸盘了。
我等将琉璃全数售出,一举戳破这该死的泡沫。
本月朝廷又将有一笔进项!”
万历皇帝甚至用上了几个他自《国富论》和《万历新报》上头,学来的经济学术语。
“砸盘?”
张允修皱起眉头,随后很是郑重其事的样子说道。
“陛下,我们是最不能砸盘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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